路邊,偶爾可以看到一場場小型的交易。無一例外,衣不敝體者是賣家,遍身羅綺者是買家。
這些流民能出售的東西不多,只有自己。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城里人為了繼續(xù)養(yǎng)尊處優(yōu),需要許多的廉價勞動力。而對于這些流民來說,只要能讓他們進城,每天有一碗熱飯可以吃,就足以讓他們出賣自己的自由和尊嚴。
“差爺,您瞧我家這閨女!”
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人,臉上堆出諂媚而丑陋的笑。他拉著自己骨瘦如柴的小女兒,向董伯兜售著。這孩子看起來七八歲模樣,但實際年齡可能要比這更大,只是因為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而顯得身材矮小。
“這孩子雖然小,但您也能看出來,只要有口飽飯,以后保準出落個俏模樣!”中年人試圖展現(xiàn)自己的商品優(yōu)勢,“這丫頭,手腳伶俐,機靈乖巧,您不論是留在身邊兒自個兒用,還是給府上的小少爺們準備著,都行!”
董伯不耐煩地擺擺手,示意中年人走開。
“爺!一兩銀子就成!”中年男人急忙開價,“一兩!您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買回家以后,您想怎么使都成!”
旁邊圍觀的流民發(fā)出一陣哄笑:
“一兩?這傻逼想錢想瘋了了吧?”
“就這黃毛丫頭,倒貼我倆饅頭我都不要!”
“給我我都嫌特么硌得慌!哈哈!”
董伯有些慍怒,惱道:“不買,趕緊滾?!?p> 中年人好不容易瞧見希望,怎會輕易放棄,主動降價道:“八錢!爺,湊個吉利數(shù),就八錢銀子!這都不行?六錢!”
一邊說著,那中年人不住地推著小女孩兒的后背。父女倆顯然早有交待,小女孩兒會意,連忙哀求道:“爺!您發(fā)發(fā)慈悲,就買了我吧!求您了!”
董伯停下腳步,殺氣騰騰地瞪了那男人一眼。中年人訕笑著,拽著小女孩兒縮回人群里。
后面的程曉曉將這一幕看到眼里,有些動容,小聲嘟囔著:“這也太可憐了?!?p> “怎么,你想把那孩子買下來?”我連忙開口,竭力于把程曉曉的圣母心扼殺在搖籃里:“咱家養(yǎng)小七就夠費勁的了,更別說咱爸咱媽還養(yǎng)了個你。聽話,別添亂了?!?p> 程曉曉皺眉,欲言又止,只是輕輕發(fā)出一聲嘆息。
“差爺!您貴人心善,賞我這孩子一口吃的吧!”
程曉曉腳邊,一個婦人跪倒在地,懷里抱著一個臟兮兮的襁褓。
這婦人因為長期的饑餓而眼窩深陷,啜泣著,干涸的眼眶卻流不出淚水:“小人實在是餓了好幾天,一滴奶水也擠不出來。小人這賤命死不足惜,只求您行行好,給口吃的,救我這孩兒一條命吧!”
母親尚且餓得不成人形,程曉曉都不敢看那襁褓中的嬰兒餓成了什么模樣。她搖搖頭,想幫這位走投無路的母親找條活路:“每天晌午,城外都會放粥,你可以去領一碗?!?p> “差爺!我們孤兒寡母這個樣子,哪里搶得過那許多人!”婦人欲哭無淚,“每日放粥時候,人們都拼了命的爭,即便如此,仍有好多粥被那些幫派的惡徒霸占,僅剩那一小半,哪里輪得到我們母子!”
程曉曉費解地問道:“幫派?”
身后的白青推了她一把,催促道:“別多管閑事啦,走吧?!?p> 本想一問究竟的程曉曉被白青半哄半強制的帶走。但以她的性格,可是不弄清楚誓不罷休,追問白青道:“白前輩,她剛才說的幫派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卑浊鄵u搖頭,解釋道:“流民之中,一些進不了城的人,就聚集在一起,結成一些匪幫。他們搶奪其他人的食物和財產(chǎn),把控著城外的一些食物渠道,無惡不作——但也只是為了活命罷了。”
“可他們把城里放得粥都搶去了!”程曉曉憤憤不平地道:“這怎么行?那其他的流民可如何是好?”
“這有什么奇怪的。”白青一臉司空見慣的表情,“城里每日放的那點兒粥,本來就不夠養(yǎng)活這些人的。粥已經(jīng)放出去了,流民們怎么分配,是他們自己的事。只要這些所謂的幫派不惹麻煩,不危害城里人和城周圍的村寨,不就行了?”
程曉曉還是有些不服:“那他們?nèi)绻:α酥車拇逭兀俊?p> “那就不是幫派了,”董伯加入了群聊,“那叫盜匪!即便這樣,不過也就是一些烏合之眾罷了,隨便叫幾個兄弟,將其剿滅就是了?!?p> 即便心里不同意這些觀點,但前輩們的態(tài)度已經(jīng)很明顯了,程曉曉便也不再自討沒趣,點點頭,不再說話。
我瞧見她的情緒有點兒低落,便主動找些話題,幫忙分散程曉曉的注意力:“我這一路過來,也沒瞧見什么有多少找麻煩的人?。磕窃蹅冊诔峭庋步质菆D啥?”
“在城外,緇衣衛(wèi)的任務不是保護這些流民,而是盡量保證他們不危害到過往的商旅和行人?!背虝詴越忉尩溃八麄儾桓覍l衣衛(wèi)出手,但還有不少往城里送貨的周邊村民,來常夏城貿(mào)易的外地商人,對這些人出手時,這群家伙可沒有一點兒的心慈手軟?!?p> “行吧。”我隨口答應著。我本來就對這些東西沒什么興趣,只是沒話找話罷了。
一路走來,程曉曉也漸漸習慣了道路邊的嘈雜,盡量不理會那些不絕于耳的哀求聲。
“唉,你說咱們這新班頭!”董伯愁眉苦臉地道,“我之前答應媳婦兒,亥時之前肯定能到家。可讓新班頭這么一耽誤,又得多呆一個多時辰,快到子時才能進城!”
白青撇撇嘴:“得了吧,嘴上埋怨,你剛才瞧新班頭的時候,那眼神我可看見了,心里怕是巴不得天天陪她加班吧!”
“這叫什么話!”董伯急赤白臉地爭辯起來:“你可不要講!我董某人可是清清白白,對咱們班頭絕對沒有什么非分之想!”
白青嘲笑道:“你說你是亂講的,我看你可不是亂講的。你往日都是出街時候才戴官帽,今兒進門時候,官帽卻端端正正的戴著,想必是生怕新班頭瞧見你的發(fā)際線。你這是有備而來!”
董伯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整理儀表不能算遮掩發(fā)際線……整理儀表!緇衣衛(wèi)的事,能算遮掩發(fā)際線嗎?”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我可是結婚了”,什么“你不要搬弄是非”之類,引得眾人都笑起來:隊伍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被董伯白青這么一鬧,程曉曉的心情也輕松了許多,一邊笑著,主動幫尷尬的董伯解圍:“董前輩,常聽您把嫂嫂掛在嘴邊。您結婚多久了?”
董伯的神色立刻神氣起來,傲然道:“可有十年了!身為班里唯一一個有成功的婚姻經(jīng)驗的人,曉曉呀,我可教你一些……”
“十年啦!”白青又打趣道,“離婚也不算夭折啦,是吧禿子?”
董伯急道:“什么離婚!我和我家夫人的感情可好著呢!你可別瞎說!我今兒進門時候戴了冠帽,和新班頭今天上任,二者之間可沒一點關系!”
白青正要再嘲諷他,丁前卻插嘴道:“說起來,我記得董伯昨天早上來時候,也是端端正正地戴了官帽的。”
白青一怔,仔細回憶一下,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便撇撇嘴,掃興地道:“老丁你卻幫他做什么?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這禿子抓住了?”
丁前擺擺手:“講句公道話罷了。”
我聽著他們的話,突然想到什么,偷偷問程曉曉道:“我睡懶覺這幾天,你和董伯一起巡過街嗎?”
程曉曉搖頭:“沒有,怎么了?”
我若有所思,分析道:“辰時打卡上班,巡街六個時辰,按說董伯戌時就能回家。但他為什么跟媳婦兒說亥時才能回去?中間這一個時辰,他本來打算去做什么?”
程曉曉聳聳肩:“可能就是怕耽誤一些時間,保險起見才說亥時回去的吧,這有什么稀奇的?”
“不對?!蔽姨岢霎愖h,“只有男人才最懂男人。有可能,董伯確實是為了保險起見,只不過這個保險……曉曉,下班以后,咱和董伯一起回去?!?p> 程曉曉費解地道:“做什么?咱家和董前輩家可在不同的方向,折騰這么大一圈圖啥?”
“別問,到時候隨便找個借口跟他結伴同行就是?!蔽一叵胫畡偛呕艔埖臉幼?,越想就越好奇,“你說,董伯真對那個樂紅錦有意思?”
程曉曉撓撓頭:“不能吧,董前輩這么老實本分的人……”
“切,我可告訴你,男人都一個樣?!蔽逸p蔑地道。
旁邊,董伯和白青還在閑扯。
“禿子,反正等咱下班的時候嫂子已經(jīng)睡了,機會難得,下班以后,我請你喝一杯去?”白青拍拍董伯的肩膀,發(fā)出邀請。
董伯忙不迭地搖頭:“你是又要跟哪個姑娘約會,要拉我一起去吧?我可不淌你這渾水?!?p> 白青撇撇嘴:“你想得美。大半夜的,哪個姑娘出來約會?純喝酒,很素的那種,隨便找個館子咱整兩盅,不來?”
“不來?!?p> “切,不識好人心。”白青一臉掃興,又看了看丁前:“喂,你來嗎?”
“我?”丁前皺眉,“亥時才能回去,大半夜的洗洗睡覺不好嗎?又折騰什么?”
“也是,喝酒的時候看著你這張臉,我得失眠一宿?!卑浊鄵u搖頭,看了程曉曉,本想問一句,但沉默了片刻,又掉過頭去。
程曉曉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白前輩?”
“大半夜的跟異性同事喝酒太奇怪了?!卑浊嘟忉尩?,“不能污了我的清白?!?p> 程曉曉奇道:“您還有清白?”
“那當然!”白青義正言辭,“我可是有原則的人,入職這么些年,從來沒跟同事約會過,哪怕是其他營的女同事也沒有!”
丁前點頭附和:“這倒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嘛?!?p> “那倒不是,”白青解釋道:“你們想呀,跟同事約會,不管成還是不成,都沒有好結果。要是兩情相悅,確定關系,甚至結婚了,以后在單位也都將束手束腳,和媳婦低頭不見抬頭見,還老有禿子這種討厭的同事說三道四;萬一這段感情沒能善終,那可就更麻煩了:同事背地里都說你是渣男,說你生活作風有問題,以后萬一在工作上和前女友合作,也是兩看相厭,十分尷尬?!?p> 程曉曉這個單純的小女孩兒也沒太聽明白,傻乎乎地點頭。
丁前冷笑一聲:“你不必和同事約會,四大營的姐妹們也都知道,南營乙部七班有個白青,是個浪蕩情場,生活作風有問題的大渣男?!?p> 白青攤開手,一臉的無所謂。
我卻注意到,旁邊的董伯難得沒跟白青斗嘴,而是默默低下了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總覺得他在琢磨什么。
嘿,有意思。
打探別人的私生活,可比陪程曉曉巡街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