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老街一直走,看見一個斜坡的地方停下來便是肆口鎮(zhèn)中。學校兩旁站著幾棵上了年紀的梧桐樹,枝丫上殘留著少許舍不得母親的黃葉,不時飛來幾只麻雀在上面鬧騰。開學的這天肆口鎮(zhèn)零星下著小雨,老街的路面看起來有點糟心。馬路對過開了幾家飯館,經營暗淡幾乎沒啥人來,老板揣著手瞧著學校來往的人群。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拿開館子當個樂趣不為掙錢,這個館子得靠得這幫孩子養(yǎng)活。說是飯館,主要販賣的還是炸串之類的小吃,小學遷過來之后靠著這些小玩意兒能掙下不少來。
沿著斜坡再走百來米就是老年活動休閑中心,大集體的時候是糧站,現(xiàn)在拆了改成老年人的活動場所。活動中心對面就是教職工宿舍,相鄰的還有幾棟居民樓,這幾棟樓也是新街的終點。肆口鎮(zhèn)是以它們作為圓心以老街和新街作為半徑切割成的扇面,肆口鎮(zhèn)中夾在兩條街的中間。加上左右的居民樓對其形成了“大包圍圈”,肆口鎮(zhèn)中沒有絲毫突圍成功的可能。好在緊鄰新街有一塊地是屬于學校的產業(yè),原先打算用來擴建操場,只是來這兒上學的學生有減無增也派不上用場一直沒動,否則兩校合并的大計就得從長計議了。
靠近老街這方是正門,門口正上方四個銹跡斑斑的大字——肆口鎮(zhèn)中?!爸小弊值囊贿呉呀浢撀湓陲L中搖曳著,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門的左手邊是門衛(wèi)室,看門的大爺約摸六七十歲,悠閑地躺在搖椅上哼著小曲兒,一只慵懶的小貓在一旁打著盹兒時不時睜開眼隨即合上。右手邊是一個小賣部,這個小賣部有些特殊,它可以成為進出校園的另一個通道,有一點像后門。
再往前左轉進入斜坡,左手貼近老街道是教師宿舍和居民樓,右手貼近新街街道是食堂以及七八成新的新宿舍樓。這棟樓大有來頭,據說是大作家胡志遠捐資修建。肆口鎮(zhèn)中前些年也爭過氣出過些人才,沒有夸張到用獎狀鋪地的地步,至少鎮(zhèn)上的老少也為之自豪過。胡志遠就是這些人才中最為出眾的佼佼者,功成名后返回故里,見學校的條件還一如既往的寒酸,索性豪爽地一擲千金回饋自己的母校。遙想當年,胡志遠調皮搗蛋至極成績一塌糊涂,教他的老先生無不為之頭疼。老師們都知道他聰明,不過使盡了渾身解數也扶不起這“阿斗”,最后只得作罷。只有一位教語文的老先生不想放棄他,因為他在語言能力上力壓群雄,那些認真聽講的好孩子寫出的東西就是不如這小子胡亂涂幾筆。臨畢業(yè),老先生贈予他不少文學書籍,語重心長告訴他:“在文學上你有很好的天賦,本該有非凡的成就,只可惜再好的天賦不學習也會有江郎才盡的一天,自己回家好好琢磨琢磨!”
年少輕狂的胡志遠壓根兒就沒聽進去,之后的生活外甥打燈籠——照舊。直到有一天他去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在初賽就慘遭淘汰。在心灰意懶的時候,他想起了這位老先生對他說過的話,此后就像頓悟了一般,人生也如開了掛。這次回來就是想看望看望老先生,可惜老先生為了學生操勞過度早已仙去,只能以這種方式祭奠老先生。就像劉德華說的那樣:學到的就要教人,得到的就要給人。胡志遠的本心是想捐一個圖書館,校長意會錯了造了棟宿舍出來。宿舍的前方有一個小型的噴泉,噴泉中間立著一尊正在翻閱古卷的老者雕像,最初建造的時候還有一些蝴蝶停在書卷上,寓意“古有書香氣自華”。然而建造的工人手藝有限,蝴蝶沒鑄成搞出個小鳥的形狀,原本無傷大雅。世事難料,學校出了大變故,錯把這尊雕像解讀成“讀書頂個鳥用”,不知何時這只鳥飛走了只剩下看書的老者。
越過斜坡便是操場,正對的是教學樓,教學樓前有一株數十年之久的老榕樹。右手邊是新修的教學樓,左手邊是國旗和搭建的主席臺。老教學樓年久失修,樓道的欄桿不到一米,校長決定初中部還是在老教學樓。新教學樓留給小學的孩子們,新教學樓邊上留有一道門,方便家長接送。
余木家與學校也就一墻之隔,不過他一次也沒進來過,今天開學他也沒來。無非就是報道入學,正式開學還得等兩天。他看了會兒書趴在窗戶上隨意掃視著,這個“鬼地方”要待三年,心里不由得犯怵。
今天到場的以老人居多,父母帶著來的少之又少,情理之中的事。
肆口鎮(zhèn)的發(fā)展進程大抵是這樣:大山上的往山下搬,山下的往鎮(zhèn)上搬,鎮(zhèn)上的往城里搬,然后人越來越少。余木之前待過的大河村就是這樣,村子里留下的絕大部分是老人,孩子爭氣的上了大學,父母爭氣的進了城,其余的年輕人在外打工。春節(jié)稍微熱鬧些,城里不許燃放煙花爆竹,鄉(xiāng)下比較隨性沒有那么多條條框框。人就是這樣,總是對自己不熟悉的東西向往:鄉(xiāng)下人向往大城市,大城市物質豐富、生活多姿多彩;大城市的人向往鄉(xiāng)下,鄉(xiāng)下空氣清新、吃的東西綠色無污染。只能說是向往,如果時間久了還是會厭煩,于是便有了旅游——從自己活膩的地方到別人活膩的地方。
忽然,從學校方向傳來一陣大聲的爭吵擾亂了余木漫無邊際的思緒,這聲音大到在六樓的余木也了解事情的原委。事情的起因大概是因為老師讓這些老人自己在手機上填什么資料,老人不會就想讓老師幫忙處理一下,一個企圖躲懶不愿意弄一個執(zhí)拗地認為這就是她的工作便爭執(zhí)了起來。在這技術日漸發(fā)展的年代,與時代脫軌的老人成了這個時代拋下的棄子,像這樣的事情不在少數。余木懶得聽,只好拉上窗戶,空生感嘆:“時代真是不同了!”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別人的暑假用白駒過隙形容,余木的暑假用度日如年概括,只盼望能早早開學可以多認識認識些小伙伴。余木簡直就是一個矛盾體,既等著開學又害怕開學。在家的日子用他的話來說:“三國演義紅樓夢,一天不看屁股痛!”在學校的日子則是:“水滸不傳西游記,人生總有不如意!”不過,還是開學好,不如意總比屁股痛強。
他的班主任叫范文兮,與他父親是一個體系——都是教語文的。就他這名兒不得不讓人開小差,余木腦海里頭一個蹦出來的那就是活脫脫的達文西,臉型若是再長好看一點更像。范文兮在上邊點名,他在下邊偷著樂,只可惜同桌像是蒸發(fā)了,不然得跟他絮叨幾句。所有的一切全在老師眼里,范文兮剛要點名讓他站起來,就在這時“哐當”一聲門被彈開了,“報告!”。范文兮正憋了一肚子火還沒發(fā)出來,怒目圓睜轉過身去想要說:“聽不見!”只見他馬上轉怒為喜,說了句“進來,趕快回位置上去”?!拔馁馔瑢W,你是川戲畢業(yè)的吧,變臉這么快!”余木心里嘀咕著。
只見進來一個大胖子,看著胖身材卻十分健碩,走起路來左搖右擺虎虎生威,在余木身旁的座位坐了下來?!霸瓉硎谴虿贿^呀!”余木如此想著。范文兮接著說道:“姜楓!頭一天上課就遲到,別以為你爸是鎮(zhèn)長我就不敢收拾你,下回再遲早試試!”余木恍然大悟:“原來真是川戲畢業(yè)的!”范文西馬上將話鋒轉到余木身上:“劉余木,站起來,上課要認真聽講!暫領班長一職,以后帶好頭將功折罪,否則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數罪并罰!”余木低聲應是。
姜楓這小子倒是不認生,跟誰都自來熟,下課后他學著范文兮的姿態(tài)對著余木說道:“劉余木,站起來,上課要認真聽講!”說罷哈哈大笑起來,余木隨口答道:“好的文兮,知道了文兮,下課了喂文兮,快滾吧文兮……”姜楓剛想樂立馬捂住嘴坐了下去,余木回頭一看嚇出一身冷汗,范文兮正站在窗外用手指了指余木并沒有說什么,然后離開了。
余木嘆了口氣,心想:這算是死透了!姜楓跟個沒事人一樣,說道:“虛他個鳥人作甚,烏鴉不可能變鳳凰!”姜楓這話里有話,余木愣是沒聽出來,隨口說道:“得了吧,江湖恩怨江湖了還無所謂,那廝要是吐露到我老爸那兒可就要命了!”
姜楓一臉的不屑,信誓旦旦地說道:“嗨,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準兒你爸不揍你還讓你跟他保持距離,你信不信?”“你就吹吧!”“愛信不信!”
接下來的課,余木壓根兒沒怎么聽,不知道待會兒到回家等待他的是什么,未知的恐懼才最嚇人。余木心想: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就看看這傻大個兒有什么高招。這不說不知道,一說嚇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