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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維利亞奇聞錄

芙蘭納花園(上)

艾維利亞奇聞錄 揚州吳貓貓 14938 2021-05-21 01:29:33

  正篇:

  “是,我知道,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修蒙拉尼修士耷拉著眼皮,只留下一條縫看著眼前的木門。他有些不耐煩了,將手上的經(jīng)書翻來覆去。

  “有,有,我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我做錯了,可是我已經(jīng)沒有勇氣去面對他,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但我又不想丟面子?!蹦鹃T后面是告解室,聲音比較急切,是個中年男子。

  修蒙拉尼頭也不抬:“是,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作為拉帕利斯教堂的大修士,他有責(zé)任和義務(wù)去開解這些迷惘的信徒——包括例如眼前的這樁事情,其實只是朋友在外面互相踩了腳,結(jié)果就大吵起來。

  修蒙拉尼算是一個盡職的修士了,至少他從不會主動出言將這些無聊的事情和人驅(qū)趕出去,當(dāng)然他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輩,盡管頭上頂著不少光輝頭銜,但并不妨礙他多積攢些小費。修蒙拉尼不止一次向自己請罪——無論是維持這破破爛爛的小教堂還是為了更好地侍奉圣主,他都“理應(yīng)”偶爾賺些外快。

  拉帕利斯是一個小城市,人口不過一千,所以也只有些瑣碎之事了,小不過拌嘴、吵架,大不至于盜竊、搶劫。城市靠近水源,另一側(cè)是群山,多有盜賊山寨,這就讓小小的拉帕利斯成為眾矢之的,拉帕利斯人也就成了盜賊們放養(yǎng)的山羊。所以為了擺脫困境,拉帕利斯人不得不依靠不怎么靈驗的圣主和領(lǐng)主軍隊。

  “也許你可以直接去道歉,愿偉大之主寬宥?!毙廾衫峥恐鴻跅U道,然后就不再說話,過一會,這些人會自己感到?jīng)]趣然后離開的。

  大修士沒有傻乎乎地等著,走到一旁,閉眼默默祈禱了一句話的功夫,然后拿起筆繼續(xù)寫起來:“還望你幫我像梅爾拉帶去祝福,偉大之主將護佑我們。上個月我收購到了《艾博麗之書》,就是我們之前討論過的那本,有幸收集到了一些手抄稿。如西米拉爾人所思考的那樣,音樂或許應(yīng)該是存在一種規(guī)定準(zhǔn)則,而這種準(zhǔn)則在艾博麗看來是某種力量所必然的。我后來尋求了關(guān)于‘必然’的知識,古代西米拉爾人對神是否具有人性做出了一些探討,這是一個深刻的問題。在萬神殿中,比如克爾拉主教,我和他交流過相關(guān)問題,他是支持一些西米拉爾人的理論的,他認(rèn)為,當(dāng)然,我也一樣認(rèn)為,偉大圣主的本質(zhì)不只是我們?nèi)缃袼懻摰倪@樣,或許他不只是萬神之王,萬神本就不應(yīng)該存在。正如艾博麗所認(rèn)為的某種必然一樣,這種必然出自于一種更高的存在,這種存在是超越我們所見到的世界的?!妒サ洹穼ゴ笫ブ饔胁簧俜Q呼,偉大之日、無盡苦難者等等,也許都是神所本應(yīng)有的,只是因為卑微如我們總是面對不同的情況,所以對他的思考只是針對這些情況的,而我們應(yīng)該更多的去追尋圣主的根本。耶瑞爾塔斯在上,克拉爾主教說和其他主教、大先知討論過這些內(nèi)容,但大先知對此抱有……”修蒙拉尼停了一下,最后把這句話劃掉。聽到一側(cè)的告解室有動靜,就把筆停下來。

  果不其然,告解室里面的人略掩著面退了出來,稍恭敬地行禮后就匆匆離去了。當(dāng)然,這個恭敬只是給予高高在上的神靈的,而不是修蒙拉尼本人。對于這一點,修蒙拉尼只能冷笑一二,他本就不期盼得到人民的擁戴,自從十年前,他剛剛接手教堂時就已經(jīng)失去了信任,而且還并非他的責(zé)任。

  十年前,拉帕利斯被強盜團掠奪,這里的人聚在一起,舉行了隆重的圣女祭祀儀式,說白了就是祈禱被叫做圣女的神靈使者降臨,帶領(lǐng)他們走出困境。結(jié)果是顯而易見的,盜賊團一直到第二年才被上面派來的軍隊驅(qū)趕。修蒙拉尼修士在這一年里不光受到市民的白眼,還要對盜賊卑躬屈膝,他自然是有苦說不出的。所以當(dāng)盜賊團被驅(qū)趕后,他勾結(jié)新的領(lǐng)主開始苛刻百姓——只要教會賦予他的權(quán)利未曾被取締,他就無所畏懼。

  其實這也不是他自己想出的辦法,其他地區(qū)已有不少前車之鑒。這些修士以圣主的名義發(fā)行一些資圣卷,凡是購買此卷者,都可以提前一步洗清罪孽。修蒙拉尼給的定價不高,比較其他地區(qū)的修士已經(jīng)算對得起良心了——盡管他自認(rèn)為早就沒有良心可言了。

  十年前的拉帕利斯是什么樣,十年后的這里還是這樣,市民們?nèi)匀幻孕胖ブ骺梢哉人麄儭呐率亲屖卟私祪r也算拯救。拉帕利斯的領(lǐng)主曾經(jīng)用半嘲諷的語氣表揚自己的修士同僚:“是你的仁慈讓這里的人們沒有失去信仰,同時也不反對我的統(tǒng)治?!辟Y圣卷的價格還在平民能負(fù)擔(dān)的范圍,盡管讓他們的生活更加拮據(jù)。

  修蒙拉尼沒有應(yīng)承這樣的“表揚”,他知道自己不算好人,這是一個看清自己的惡人,所以他無意于充當(dāng)圣人。

  小教堂內(nèi)的兩側(cè)都略高一點,分布著好幾個告解室,有欄桿立在高半層的地面的邊緣。修蒙拉尼平時正是斜倚著欄桿完成工作的,絲毫沒有虔誠姿態(tài)可言。他聽著身后的“莎莎”聲,開口道:“我覺得你就是吃飽了撐的。”

  “你給我吃的,我?guī)湍憬鉀Q人民的問題,這很公平?!睓跅U一側(cè)下面鉆出一個少女,她穿著破爛乞丐服,棕色頭發(fā)一撮一撮散亂。

  “所以才說你吃飽了撐的,啊,偉大的圣主,他踩了我的腳,所以我要報復(fù)回來!你能幫我踩回去嗎?”修蒙拉尼的語調(diào)諷刺極了,“我可不覺得圣主會特地下凡來解決這些問題?!?p>  “但是你可以,我也可以。只是勸說幾句?!鄙倥?,她也懶得和修士爭吵,這樣的爭論他們每天都在進行。

  “正因如此,你不是圣主,圣主卻還是圣主?!毙廾衫崂湫?。他翻了個身,讓自己面向少女:“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感激你,你幫助他們是毫無益處的?!?p>  “那你也在幫助我?!鄙倥?。

  “天真的彌爾賽,我可不是一個好人,只是看你可憐才給你吃的,如果你形容這是善良,那么我覺得這太委屈善良這個詞了?!彼麖男淇谔统鲆粡埦碌男∑保澳阋灰獊睃c?”是資圣卷,按照規(guī)定,每家每戶一個月需要按照人頭數(shù)來計算,一戶三口至少買一張?!斑@才是我做的事情?!?p>  “那圣主也不會看中你這點錢香火?!睆洜栙惖?,她已經(jīng)準(zhǔn)備出門了。

  “認(rèn)為這是給圣主用的人,可能腦袋不太靈光?!彼噶酥缸约郝燥@疲憊的長方形腦袋,“這是給我用的,給領(lǐng)主用的,給你用的……上頭的主教喜歡的是斂財而不是施舍,平時供你的吃喝可不全是我的薪水?!?p>  彌爾賽哼了一聲,沒有搭話,徑直就走出去了。

  修蒙拉尼并不知道彌爾賽是哪里的人,只是數(shù)月前在教堂外墻角發(fā)現(xiàn)的乞丐。也許他只是沒有壞到令人發(fā)指的程度,最終還是悲憫地給了一些食物,這少女便住在教堂周圍了。彌爾賽會到教堂里吃住,聽到告解室里的牢騷話,她便暗地里去解決市民的苦惱——修蒙拉尼覺得這完全是沒事兒找事,不過他還是漠不關(guān)心地默認(rèn)了。

  彌爾賽分別在兩張字條上寫了道歉的話:“尊敬的某某某,我萬分抱歉我的所為,還請原諒。但這一道歉使我羞愧我所做的錯事,所以還請切莫提起?!比缓笏⌒囊硪淼厝M了吵架雙方的門縫里。這是老套路了,但總是管用的,市民們的小矛盾無非要一個“占理”的揚眉吐氣的感覺。

  “彌爾賽,需要幫忙嗎?”一些少男少女從邊上而來,他們剛才在一邊玩耍,看到彌爾賽就圍了上來。這些都是城市里的孩子,彌爾賽和他們關(guān)系不錯,一些小事情也都是彌爾賽出主意,他們幫忙的。他們非常自豪地認(rèn)為自己是拉帕利斯的無名騎士。

  “不,不用了?!睆洜栙悡u頭,“今天沒什么事情。”

  “彌爾賽,昨天我看到一個……”男孩帕里特伸著膀臂比劃了一個圓,“看到一個這么大的蟲子!”

  “哪里有這么大蟲子?”另一個男孩歐德也嚷起來。

  “真的!我夜里……夜里上廁所時候看到的。嗖一下就竄過去?!迸晾锾貭幖t了臉。

  其他幾個人也跟著起哄:“你是看錯了!保不齊只是一只野貓!”

  “有的,我看到過?!睆洜栙愇⑽澭?,雖然少女只比這些孩子大上三四歲,但總是讓自己盡量更溫柔一些。

  孩子們都看過來,然后一片驚呼。

  “我知道那種蟲子,不過那是好的蟲子,看到的人會有好運。它還會驅(qū)趕其他的害蟲?!睆洜栙惙鲋ドw笑道。

  “??!帕里斯!你的運氣可真好。”歐德他們又開始嚷起來。

  帕里斯挺了挺胸膛,樂呵呵地笑著。彌爾賽直起腰,也露出微笑,哪里有什么大蟲子,估計就是只受驚的野貓罷了,她不介意去編一個謊,不過也不能在這件事情上牽扯太久,她用著這些孩子:“走了走了!我們一起去芙蘭納花園吧?!?p>  芙蘭納是一種花,火紅色的,四五片花瓣如喇叭散開,頂端是鵝毛般尖的,黃色的蕊,不大,一株只生一朵。芙蘭納花園是有芙蘭納的花園,其實只有中心一片和四周有,其他地方多是別的植被。這座花園是屬于拉帕利斯大教堂的,在教堂后面,有兩個傭工打理。

  修蒙拉尼很少去花園喝茶,以前他喜歡在花園享受靜謐的下午,所以才把外地的芙蘭納花引進來,并且把花園改了個造型,還算有些藝術(shù)感,是標(biāo)準(zhǔn)的教堂園林。過了幾年就懶惰了,對教堂事務(wù)都不那么上心,花園也被拋在一邊,只隨便打發(fā)傭人去管理。當(dāng)然,后來就被彌爾賽“無償征用”了,修蒙拉尼也樂于如此,總比一直荒廢著好。

  彌爾賽從石桌上拿起草盆,里面裝著一些綠葉:“去年我種的茶好了,給你們都泡一碗?!辈柙谌章赝鯂皇悄敲戳餍?,不算昂貴,但大部分日漫特的茶葉總是太過肥厚、苦澀,所以很少被種植,即便飲用也會配上奶汁。

  孩子們都沒嘗過,都捧起來喝了一口,然后“呸呸”地吐著舌頭。

  “你得教他們點教養(yǎng)?!毙廾衫崧愤^,看了他們一眼。幾個孩子都低下頭。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快去忙,圣靈要懲罰也是罰我?!睆洜栙惡吆吡藥茁暋P廾衫犭x開的時候,他們一起對著修士的背影做了個鬼臉。

  “不好喝?”彌爾賽轉(zhuǎn)頭笑道。

  “不……好喝,好喝?!睅讉€小不點小雞吃米似的點起頭。

  彌爾賽喝了一口:“我還挺喜歡這個味道的,雖然大家都說苦澀,但和適合我。”

  “彌爾賽,你這邊種的什么?”女孩尤娜指著磚道一側(cè)。那里是一片綠色的灌木,沒什么特別的。

  “是雀木?!睆洜栙惖溃Q起一個手指,“一種灌木,葉子有香氣,常會吸引鳥雀在一旁,所以叫雀木,聽說在南方也有叫香蘭木的?!?p>  “會開花嗎?”

  “我覺得大概是不會的?!睆洜栙惖?,“反正別人的不開花?!?p>  “那有什么意思?多種些芙蘭納啊,一片一片紅色多好看。”尤娜道,“啊,一片綠色襯托著紅色……”不知道是哪學(xué)來的蹩腳文學(xué)。

  “芙蘭納是好看,但也不能到處都是吧……”彌爾賽無奈道,芙蘭納不算珍貴,在南方各地都有不少,但在拉帕利斯周圍一片都是沒有的,甚至連艷麗一點的花朵都少有了,所以如火焰般燃燒的芙蘭納成為拉帕利斯的著名風(fēng)景線,沒事做的市民也會經(jīng)常來看一眼。

  “要我說,城市里面都換上才好看。”歐德道,“然后摘一朵送給……送給尤娜……啊,還有彌爾賽?!?p>  彌爾賽“噗嗤”笑起來,看來自己是附帶的:“其實芙蘭納也有不好的傳說,傳說芙蘭納是出現(xiàn)在火焰之中,所以芙蘭納多的地方會發(fā)生火災(zāi),只有種在花園里才不會出事?!庇质撬约壕幵斓膫髡f故事。

  “啊……那算了……”孩子還有些遺憾,不過都把頭縮了縮,顯然不再想這些事情。

  芙蘭納的顏色一直到半夜都不會消沉,在月輝下有些發(fā)白,好像無數(shù)白點都會從黃色花蕊上噴灑出去,然后飛走。庭院中有一個小石頭水盆,四冊有日漫特教風(fēng)格的拱門,唯一一張石桌和四個石凳聚在一旁,很孤單的樣子,但好像也不在意是不是有人陪伴。

  彌爾賽坐在地上,抱著腿,靠著拱門。孩子們傍晚前必須回去,每天夜晚只有她自己在這里,與其說享受花園,不如說只是找一個棲息之地。她不想住在教堂,即便那個邋遢的大修士并不介意,花園的一角有一個小屋子,恰好可以容身的大小,原本放雜物,現(xiàn)在正好放她這個“大雜物”。

  “其實我覺得你也該注意點形象。”修蒙拉尼道,老修士給彌爾賽送了點面包,他大馬金刀地坐在一邊的石凳上,手在草盆里的茶葉間掏了幾下,“你年齡不小了,一直在外面拋頭露面的,別人會怎么說?”

  “日漫特的風(fēng)俗?”彌爾賽嗤笑一聲,“等我哪天成為日漫特的封賞對象再考慮這種事情吧?!?p>  “你得為我想想,他們可是把你當(dāng)做教堂的人?!毙廾衫崞鋵嵰膊惶谝獾臉幼樱炖镞€是不饒人的,“他們都希望你是個修女一樣的圣靈?!?p>  “那我明天去廣場吼一聲,他們就不覺得了。”彌爾賽的聲音顯示她沒什么興致,“我說我是圣靈降世,你覺得就會改變什么?”

  “算了吧?!毙廾衫岚堰@個可怕的念頭驅(qū)逐出腦海,“你不過就是個小騙子,對你本來就不會期望太高?!?p>  “是……”彌爾賽應(yīng)了一句。她就是個小騙子,她知道,從早晨到晚上,這一天她就編出至少三四個謊,她自己也不放在心上,她只是說了自己覺得應(yīng)該去說的話罷了。半耷拉著眼皮:“我可從沒想過進教堂這么神圣的地方……還有圣主的天國。”

  修蒙拉尼喝了一口茶,沒有吐出來,還回味了片刻:“這茶沒那么難喝,這幫臭小鬼?!彼麌@了一口氣:“這世界上還有幾個修士真的想著能去圣主的天國?你看我,就我這樣?到時候就這個花園,土里一埋了事?!?p>  “你這算灑脫?就你這話足夠你被火燒好幾十次了?!睆洜栙惪戳怂谎?。

  “灑脫?見鬼的灑脫……我收那么多錢,自己根本沒留下過幾個子,你當(dāng)我就不想自己留下點?白給那些人做苦工?這叫無奈?!毙廾衫徉托Φ溃澳闶切◎_子,我是個昧著良心的修士,這是人間險惡?不,這叫善良,當(dāng)然,我不是標(biāo)榜自己,我覺得我們遲早被審判。但那些叫嚷著‘他踩我腳’的人呢?自私自利、無利不起早,他們遠(yuǎn)比我們更會受到審判,所以我才不去計較?!?p>  “我不知道應(yīng)該說你信仰圣主還是在鄙視他了?!睆洜栙惖?,她對這個問題顯然不求甚解。

  “信仰?也許我在信仰吧……”修蒙拉尼站起身,“好了好了,吃吧,吃完了早點睡,我走了?!闭f完就走了。

  彌爾賽斜著臉又坐了會,不知道在想什么。過了會,她微微抬起手,好像要托起四周的月光,最后自嘲地笑著搖頭。又變成一個人了,周圍的芙蘭納還在開,再過一個月就要謝了,盡管這種花以持久為名,但終歸抵不住時間流逝,到那時又有些花會開。隨著月光遠(yuǎn)去,花園陷入長久沉寂。

  “蘭德爾城又傳來調(diào)兵令了?!彪m然告解室里面還有人,但今天修蒙拉尼修士顯然心不在焉,他手里面抓著一張羊皮卷反復(fù)看來看去,已經(jīng)爛熟于心,但還是開開閉閉來回反復(fù)。

  沒人回應(yīng)他。修蒙拉尼搖頭道:“王城,蘭德爾城又傳來調(diào)兵令了。”

  還是沒有人理他。大修士敲打著欄桿:“小丫頭,聽著,日漫特的王都,萬神庇護之地‘蘭德爾城’的萬神殿頒布了調(diào)兵令。”

  “哦。你就是再大聲說,和我再說兩三遍……那也沒有用?!睆洜栙愡€閉著眼。

  “我也不是告訴你,只是想找個人搭話?!毙廾衫岷掀鹫{(diào)兵令,“這和你確實沒關(guān)系,和我也沒關(guān)系……你以為我們那些資圣卷的欠款最后都去了哪?國家要打仗,也有人要享受,這些年我自以為看透了,但還是不知道說什么好?!?p>  “那就不說吧,你這里還有人做客……”彌爾賽隨便指了下身后的告解室。

  “隨便他們吧……”修蒙拉尼一擺手,“聽說要準(zhǔn)備進攻西方了,西方之后又要去北方……好像叫凱爾納,只是不知道,那時候是多少年之后,也許已經(jīng)過了兩代人。戰(zhàn)爭……戰(zhàn)爭啊,我是又想起四五年前,也是那時候遇到你的?!?p>  彌爾賽有印象,修蒙拉尼講過這段不光彩的往事。拉帕利斯被強盜掠奪時也和城主府的衛(wèi)隊交戰(zhàn)過,但衛(wèi)隊又如何可以周全的防御住那些游擊的強盜?每次強盜的掠奪都讓這座城鎮(zhèn)染上血色。修蒙拉尼作為統(tǒng)御一方的大修士,強盜是不敢得罪的,這位大修士每次都可以居高而望,就看著這些血色在城鎮(zhèn)邊際蔓延。用修蒙拉尼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早就不知道有什么語言去評價戰(zhàn)爭與死亡了,就像這樣孤寂地看著,連自己有沒有去拯救他們的心都不知道了?!?p>  “圣主有要求自己的使徒們?nèi)ケWo國民嗎?”彌爾賽問道。

  “如《圣典》所言,信與不信并非由圣主決定,而圣主絕罰不信者也源自其不善。圣主的祭司的職責(zé)一直都是傳遞圣主之言,行使圣主之諭令,圣主罰不善,所以祭司罰不善、不信?!毙廾衫峄卮?。不可否認(rèn),這位大修士對各類經(jīng)典都爛熟于心,可以稱得上博學(xué)二字,只可惜如今他鄙夷學(xué)識,自棄不用。

  “你希望用戰(zhàn)爭去保佑圣主的信徒嗎?”彌爾賽問。

  “人祈禱以自悔其罪,祭司不過是使他們信、善。我們只是行圣主的令,這就是善道?!毙廾衫岷孟翊鸱撬鶈?。

  彌爾賽“嗤”笑著搖頭:“圣主也沒要你給一個乞丐吃飯,還收留她?!?p>  修蒙拉尼只冷笑幾聲:“你知道為什么圣主從古至今會一次又一次的絕罰人嗎?因為人的自私自利讓信與善都不復(fù)存在。從我來到這座城市,他們對我的敬畏在于我是祭司,在于他們需要我去糾正他們的惡,即便我如今這樣冷漠,他們依然在敬畏,因為他們從始至終沒有在乎過我這個人,他們在乎的是他們自己罷了?!彼聪蛏倥?,“你認(rèn)為圣主的使者真的會瞧得起這些自私自利的凡人嗎?”

  “圣主的使者會和凡人計較得失?”彌爾賽反問。

  “可我是凡人,無論我有什么權(quán)勢、力量,我不過是個凡人?!毙廾衫岬溃瑤е┛酀蜔o奈,“你知道嗎?到最后,祭司們、神使們之所以高高在上,不只是利益熏天,更不是看淡人間,而是厭惡著這與神旨相悖逆的世界罷了?!?p>  彌爾賽沒有繼續(xù)追問什么。

  “所以當(dāng)我看到戰(zhàn)爭、流血、死亡,我有一種難平……難以宣泄的感情。戰(zhàn)爭和強盜入侵又有什么分別呢?拉帕利斯有三分之一人篤信圣主嗎?信仰火神的有多少人?信仰大地母神的又有多少人?懲罰不信者,這是祭司所冷眼旁觀的事情……或者你要說,是因為我和那些祭司把自己立于凡人之上假作仁義,我覺得很貼切?!?p>  “人總會有私心,可人的私心也是因為有喜愛之物,神愛人,是人不自愛而被罰。《圣典》的核心之一不就是:‘神愛人,所以人需要承擔(dān)其愛’嗎?那么祭司以神旨愛人,我覺得這沒什么不可以的?!睆洜栙愔逼鹕碜?,這座教堂可真叫人苦悶?zāi)亍?p>  “你什么時候偷看我的《圣典》的?”修蒙拉尼白了一眼,“當(dāng)初教你認(rèn)字真是我給自己找麻煩?!彼[起眼,看著教堂最前的雕塑。這是一個灰石雕刻的雕塑,是圣主耶瑞爾塔斯的圣象,在陽光朦朧下,越發(fā)不清。“看看也好。每一個修士在學(xué)習(xí)的時候,都必須深刻記住我們?nèi)章卦?jīng)的困難歷史。耶瑞爾塔斯指引我們走出困境,追求應(yīng)許,這是日漫特的宿命、使命。不是祭司們天生高高在上,只是我們和塵世糾纏越深,我們越無法自拔。就像資圣卷,這個資圣卷,有貪婪、暴虐,也有日漫特人的希望,也有信仰,也有世俗的一切,它代替了曾經(jīng)日漫特人民為了走出苦難時候的一腔熱血,變成了祭司與人之間的橋梁?!毙廾衫嵴f完,沒有得到回答,他轉(zhuǎn)過身,少女的身影早就不在教堂內(nèi)了。

  彌爾賽抬頭看了一眼,左邊是正在擴建的區(qū)域,修士和她說過,打算采用最新流行款設(shè)計:由扶壁連接的帶著流水罩窗的筍狀穹頂建筑。夠拗口的,聽說是來自西南小阿米拉地區(qū)的風(fēng)格,然后打算繼續(xù)更隨潮流,搞一些什么西米拉爾風(fēng)格的雕文。這和原本的傳統(tǒng)半圓穹頂一點都不搭配!只是為了潮流吧?就像征服者在炫耀:‘偉大的日漫特帝國統(tǒng)治了小阿米拉、西米拉爾’一樣。除此之外,也就是依舊穿著傳統(tǒng)布袍的拉帕利斯居民在“游蕩”,但彌爾賽知道,日漫特人們雖然并不知道這個國家干了什么、征服了哪些地方,即便還有很多人在忍饑挨餓,但他們“忍耐”著去享受這份可能屬于他們的光輝。不少大商賈也離開了這些小城市,聽說去了被征服的地區(qū),那里有數(shù)不盡的原住民可以低價雇傭、奴役,總比在這里壓榨同胞好。彌爾賽只能嘆一口氣,她和這些都好像格格不入,也許是可惡的修蒙拉尼老修士天天給她灌輸“反派”言論吧。

  “彌爾賽,今天心情不好?”鄰家的婦女問道。彌爾賽的確郁郁不歡的,她平時都帶著笑臉,所以熟悉的人總能很快明白她的心情。

  “哈,沒什么事?!睆洜栙悢D了個笑臉。她沒那么關(guān)心國家大事,只是覺得心煩,尤其是修蒙拉尼總把自己的委屈“大聲”喊出來的時候?!鞍材扰?,您這是要去買菜?”

  “是啊,最近菜價又上漲了,就我們家燒炭那點錢,要數(shù)著點?!卑材扰匡@得有些無奈。她家是做燒炭工工作的,這項工作曾被一些祭司們比喻為是日漫特王國的基石,畢竟除了農(nóng)業(yè),燒炭工和伐木工是整個國家最基本的需求——只是這項基石的工作獲得的收入也是基石級別的。原本還好些,只是近些年日漫特王國擴張速度越來越快,聽說在近五十年內(nèi)就將領(lǐng)土擴張了整整一倍,祭司們也再不斷宣傳國家、家庭都是神之恩賜,所以稅收也越來越重,美其名曰這是供奉,資圣卷就是其中一種形式。

  彌爾賽一轉(zhuǎn)眼珠,接過安娜女士手上的菜籃子,笑道:“我把您拎著吧,正好我也要去市場?!崩晾故切〕鞘?,法定的集市只有一處。

  “啊……好……”安娜女士楞了一下。

  彌爾賽眼睛就盯著菜籃子,仿佛里面有什么寶貝,兩人走了一段路,她才開口道:“您說,什么時候物價才能低一點?!?p>  安娜女士搖頭:“誰知道呢?希望能低一點吧!我要是錢多了,那些貴族手里錢就少了,誰知道呢……”安娜女士也不知道什么是貴族,總之包括了所有的領(lǐng)主、官員、修士祭司們……也可能包括隔壁一些鼻孔朝天的大地主們。

  “只要我們堅持,神會有奇跡的?!睆洜栙惒[起眼,露出些笑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神?是了,神一定會賜福的?!卑材扰柯冻鲈S些恍然的表情。

  “您要是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情,可以去教堂對神祈禱的。”彌爾賽抬起頭看著比自己高一些的安娜女士。

  “我已經(jīng)找不到什么順心的事了!昨天我放屋外曬干的菜還被人擄走了幾顆?!卑材扰柯冻霭l(fā)黃且不整齊的牙齒,顯然一想到這個事情就氣憤,“彌爾賽啊,你躲遠(yuǎn)點那個老祭司?!睉?yīng)該是指修蒙拉尼,“我覺得我們被神拋棄就是他的問題,最近有個流行詞……是……哦,腐??!祭司腐敗就會被神拋棄,一定是這樣的?!?p>  看來修蒙拉尼對自己和民眾之間的關(guān)系早有預(yù)見,彌爾賽白了一眼,也難怪自己的這位半監(jiān)護人有那么點憤世嫉俗的傾向。不過她倒是引出了想問的話題:“您說,如果有神跡,您覺得是什么樣的?”

  “神跡?”安娜女士搖頭,“能讓我吃飽就是神跡了?!?p>  彌爾賽“呃”了一下,顯然這個答案對于她來說太過淺顯了。走到市場了,她也不是真要買東西,就和安娜女士告別。轉(zhuǎn)回到教堂,看修蒙拉尼還“敬業(yè)”地靠在欄桿上,也不客氣,直接走到邊上,手關(guān)節(jié)敲打著欄桿:“你說什么是神跡?”

  “神跡就是指偉大圣主耶瑞爾塔斯及其圣徒在人間行使的奇跡?!毙廾衫岬幕卮鸷軜?biāo)準(zhǔn)。

  “不,我不要你背書。”彌爾賽呼出一口氣,知道這位修士是故意的,顯然就是不想和她討論神學(xué),“我是說,你覺得……就是你自己想象里面神跡是什么樣的?”

  修蒙拉尼把手指插在頭發(fā)里面一陣撓:“你就不能讓我安靜會嗎……非要討論神學(xué),以前在神學(xué)院要討論,和同事說話要帶神學(xué),聽人禱告要帶神學(xué),求求你,讓我離開一會神的光輝吧。”

  彌爾賽笑出聲,道:“我不和你討論神學(xué),就是問你覺得神跡是什么樣。這還不少說?隨便想想不就行了。”

  “你去問別人啊。”修蒙拉尼直起身,看著少女,用手指著自己:“我是一個帶有神職的修士,一個祭司,是圣主的使徒,你讓我在教堂和你亂侃?”

  “我問了安娜女士?!睆洜栙悰]好氣道,“她說讓她吃飽就是神跡?!?p>  “難道不對嗎?我的小彌爾賽,你不會在這里住傻了吧?當(dāng)初你可是比她還不如,你覺得她們的理想會是:‘偉大的圣主,請將天國之鑰弗提洛之書的奧秘告知我吧!’?”

  彌爾賽沉默了一會:“我沒說她說的不對,只是這不是我現(xiàn)在想知道的?!?p>  “你想做什么?”修蒙拉尼問道,“你想祈求圣主降臨?這個話題我覺得在萬神殿的大先知很希望和你探討?!?p>  “只是……有點興趣?!睆洜栙惖溃澳憔蛣e打岔了,快說吧。我又不會舉報你?!?p>  “這倒是,整個拉帕利斯不想舉報的人恐怕沒幾個了。”修蒙拉尼看彌爾賽又低下頭,也感覺沒趣,重新靠在欄桿上:“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所以我說這么多是不想回答你的。沒有人知道神跡是什么樣,知道的已經(jīng)變成圣徒了,大先知或者一些主教或許也會知道,可惜我不過是個背棄圣主的人罷了?!鳖D了一下,然后又不等彌爾賽說什么,他就繼續(xù)自言自語:“神跡不在于是什么,只要是凡人做不出來的,能讓他們被恐嚇住的,就可以神跡吧。”

  “謝謝。”彌爾賽知道修士不想談這些,得到答案后就站起身向外走。

  “彌爾賽啊,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你要知道,只有記載在書上的才是神跡,在人間出現(xiàn)的,只會引起人的恐懼?!毙廾衫峥粗谋秤埃凹幢闶谴笙戎?,如果無端使用了神的力量,也會被拋棄吧?!?p>  彌爾賽頓了頓腳,點頭,難得說了句:“謝謝?!比缓缶妥吡顺鋈?。

  很快又是一年,山賊來了三次,一次春末,一次是秋收,一次是冬日末尾,春季他們是不來的,要把時間留給農(nóng)夫們種地。領(lǐng)主又加收了一次稅,但不多,每家每戶出一貫錢就好了,比較以往的名目算好的了。拉帕利斯教堂的資圣卷多售出去了一百張,這個數(shù)字對于拉帕利斯來說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人們愿意投入,至少是對修蒙拉尼的工作稍微有了點認(rèn)可……也許是對彌爾賽和她的小騎士團成員們的認(rèn)可。總之這些都不叫事,每年都在發(fā)生,那自然就不算意外。

  又是秋收時節(jié),這個時候總是伴隨憂愁的,豐收意味著山賊和領(lǐng)主的收稅官都要來了,當(dāng)然,沒有豐收他們也要來,但對人的打擊至少沒有豐收時候那么大,收獲越多被收走的也就越多。各家農(nóng)戶都在忙碌,但沒什么精神,有時候就坐在田邊靠著農(nóng)具打哈欠,等做得腰酸背痛了,再起來干活。

  彌爾賽走在小路上,看著兩旁的田地,一路都沒有停下。這里已經(jīng)是拉帕利斯郊外,也正是如此,山賊才總是能明目張膽地來掠奪,何況修蒙拉尼也或多或少給她暗示過:山賊掠奪后也會給領(lǐng)主分發(fā)一些好處。結(jié)果拉帕利斯人總是自嘲地說山賊才是他們的護衛(wèi)隊,畢竟領(lǐng)主的士兵有時候難免仗勢欺人,山賊反而“和顏悅色”,拿了物資就走,絕不多話。

  算日子的話,山賊也就這幾天來了。彌爾賽每天都在這里晃悠,然后一直走到連農(nóng)田都看不見的地方,這里是一處平原,從去年開始,彌爾賽就將這里填埋了一些高草種子,如今這些高草或多或少冒出來了,有六七十厘米,還沒到枯萎的時候。雖然不算密,但在夜幕下就像麥田一樣順著風(fēng)搖擺。

  在這種完全黑暗的地方,看月光總是有些皎潔的,彌爾賽就盤坐在地上,周圍的高草幾乎超過了她的頭頂,但還是可以透過一叢叢黑影看到月亮。她每天都帶著不少芙蘭納花來到這里,悄悄將它們藏匿在高草中,背面朝上,這樣很難一眼看到高草中的紅色。

  等了好幾天,終于等到客人。在夜幕降臨的時候,遠(yuǎn)處就閃起火把若隱若現(xiàn)的火光,連成一片,是山賊。大概有二十人左右,每次都這樣,山賊頭領(lǐng)帶上二十個好手,然后用僅有的二十批瘦馬從山寨下來,在天亮前回去。

  彌爾賽深吸一口氣,她站起身,腿有些發(fā)顫,趁著黑暗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然后用打火石擦出火星,將身后地上和芙蘭納花混在一起的硫石點燃,一瞬間,紅色、藍色混合的火焰沖天而起。山賊的馬隊在一陣混亂中停下腳步。硫石是和修蒙拉尼要的,這種石頭價格倒是不貴,但很少有,著實費了很大功夫才收集了一籮筐,這種石頭沒什么太大用,原先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可以作為燃料,但硫石只要被點燃就會劇烈燃燒,火焰是藍色的,而且非常刺鼻,所以到最后這種石頭的使用方案也就被擱置了。

  “愚昧的凡人,膽敢驚擾違背神的戒律!”彌爾賽看著火焰,一下次膽氣大起來,她用一種平淡、悠長的語氣對著山賊“喊”起來。凡人都懼怕威懾,尤其是剛被恐嚇到的時候,總會方寸大亂。

  果然山賊沒有人敢向前,但也沒人退后。山賊頭領(lǐng)看不清前面幾十米處到底是什么,火光照射的眼睛疼痛,這些火焰中夾雜著藍色,又讓他捉摸不定。一下子,什么關(guān)于魔女、巫女、魔鬼的傳聞都想起來了,不少山賊開始交頭接耳。

  “還不下馬?”彌爾賽瞥了一眼火焰蔓延的趨勢,見到了左右兩側(cè)第二處埋有大量芙蘭納和硫石的地方,立刻怒喝起來。果然,隨著怒喝,左右突然“迸發(fā)”出更加明亮的火焰,爆裂聲不絕于耳。

  后面一些山賊發(fā)出恐懼的聲音,戰(zhàn)戰(zhàn)兢兢下馬。下馬的人一多,山賊首領(lǐng)也不得不下來,其實他自己一直在打顫,只是礙于人多,又不敢承認(rèn)自己害怕?!白稹鹁吹纳癜。鸀槭裁磥淼竭@里……”山賊頭領(lǐng)問道。

  彌爾賽本來還有些害怕,但因為火光,她反而不太看得清這些山賊,索性就閉起眼睛:“你們觸犯了神的戒律!神說:唯擁吾賜。神賜之外不可掠奪。”然后又是兩處火焰爆裂,火焰已經(jīng)蔓延到了山賊兩側(cè),仿佛這無窮大火要形成一個原型的火圈將這些山賊包圍。

  也許這就是神罰,這個念頭在山賊腦中閃過。“偉大的神,圣主,住在……我們……”

  不等山賊說完,彌爾賽就繼續(xù)道:“神是全知的,你們不曾殺生,神亦不殺生?!?p>  山賊喊著“感謝”之類的話,納頭就拜。

  “神知爾等困境,若從今日起信奉真神,恪守戒律,神將有所賜予?!睆洜栙惖?。火焰已經(jīng)開始向內(nèi)擴張,無論是彌爾賽還是山賊都能感受到火焰的侵蝕,溫暖此時如同惡魔一樣在貪婪地看著他們,只需要再過片刻,所有人都會成為神的祭品。

  山賊一邊感恩,一邊懇求神寬恕,有幾個已經(jīng)嚇得開始流淚。山賊大多數(shù)都是貧苦出生,也有些是從小就是山賊,他們比平民跟不可能念過書,對于他們來說,即便是最簡單的自然力量也將使他們恐懼,因為他們所熟知的神仙鬼怪故事大多是這樣的。

  神跡不只是驚嚇,必須滿足他們的需求。彌爾賽看著身旁的火焰,好像在下定決心:“從今日起,爾等居住在回山,不得燒殺搶掠。明日此時來此,火焰將化作神花芙蘭納,芙蘭納之下將有神之恩賜以祝爾等生活。若此后尊崇戒律,則神恩不斷?!?p>  山賊不斷拜謝,然后驚恐地看著這些火焰,眼神中又有些期待和迷茫。

  彌爾賽又等了等,雖然火焰已經(jīng)燒到身邊,乃至她自己都開始不由自主想要離開,但是她必須再等,一直到勉強看到火焰將要封住山賊后方的路口,才又如神一樣命令他們離開。山賊不敢騎馬,都跌跌撞撞地拉著馬向外跑,生怕火焰徹底封死路口。彌爾賽膀臂被火灼傷,衣服上也起了火,看最后一個山賊離開,她才顫抖著猛地?fù)涞角懊娴牡厣希B續(xù)滾了數(shù)圈,才把火焰熄滅,然后將身上的水袋取出,直接從頭頂灌下,渾身濕透了,一裹大衣,從火焰薄弱的地方?jīng)_出去。

  彌爾賽一直到黎明才渾身黝黑的回到芙蘭納花園,直接跌坐在地上,仰頭閉著眼喘氣。過了好一會,她才看了眼自己的右膀臂,燒傷不嚴(yán)重,等下和修蒙拉尼要點燒傷藥。想必今天那些山賊就會看到一地被燒焦的芙蘭納,芙蘭納下埋著銅幣,這些銅幣是彌爾賽埋下的。她這一年,將芙蘭納花園里所有的地方都種植了茶葉,這些換來的銅幣大概可以讓山賊支撐到冬季吧,那時候大家都已經(jīng)處理完豐收的糧食了,她也沒辦法獲得更多的金錢了。

  修蒙拉尼老遠(yuǎn)就聞到了一股焦味,皺著眉跑過來,看到一個黑不溜秋的人,還看了好幾眼,才忍不住道:“你被當(dāng)柴火燒了?”

  彌爾賽只覺得膀臂疼痛難忍,沒心情和修士吵嘴:“有沒有燙傷藥?”

  修蒙拉尼點頭:“等下給你拿?!彼€是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總不能是她把花園給點了吧?修士看了一圈,眼睛都瞪大了,花園外側(cè)原本是一道紅色的芙蘭納花墻,現(xiàn)在只剩下最外圍一圈,里面一朵芙蘭納都沒有了,花園內(nèi)的茶葉也全沒了。他不過是一周沒有來而已!

  “你能解釋一下嗎?”修蒙拉尼氣不打一處來,他是不在乎花園,但不代表花園可以被亂搞。

  彌爾賽點頭,她沒打算隱瞞,之所以不和修蒙拉尼商量也是因為她知道修蒙拉尼一定不同意。

  修蒙拉尼聽完彌爾賽的計劃,默不作聲了很久:“我覺得你瘋了。”

  “如果是說把自己給燒傷的話,我有預(yù)料?!睆洜栙惖?。

  修蒙拉尼點頭:“我知道,所以我說你瘋了。”他指了指剩余的芙蘭納,語氣很平靜:“偽造神諭,你上十幾次火刑架都不算多。你知道嗎?”

  彌爾賽沒有說話。

  修蒙拉尼走了,兩個人沒有繼續(xù)交流。

  大概過了半小時,修蒙拉尼才回來,彌爾賽已經(jīng)倒在地上睡著了。修士看著她,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口氣,把燙傷藥膏給她涂上。這一下驚醒了彌爾賽,少女猛然坐起身,驚疑不定地看著四周,見是修蒙拉尼,才放松下來。

  “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被審判所抓走了?”修蒙拉尼給她的燒傷處涂好,然后嘲諷道。

  “如果不是你嚇我……”彌爾賽嘟囔,倒吸一口氣,燒傷藥膏對傷處還挺有刺激的。

  修蒙拉尼瞥了她一眼:“我說的話是嚇唬你嗎?”

  彌爾賽把頭扭到另一側(cè)。

  修蒙拉尼坐到石凳上,喝了一口水:“每個修士總會一些儀式、祈求。但你知道為什么不用?”

  “因為沒作用?”

  修蒙拉尼嗤笑道:“圣主的神術(shù)總會有點用的。但那些撫慰傷口的力量并不能解決互相踩腳、門口物品被偷這種事情?!?p>  “那還有什么用?”彌爾賽問道。

  “是,他可以祝福別人,可以用儀式祈求力量……但這些對于修士來說,恰恰又是最沒有用處的。”修蒙拉尼道,“這些是軍隊、戰(zhàn)爭、國家等等所需要的,但卻不是門口的安娜女士需要的,她需要的只是菜降價?!憋@然修蒙拉尼知道民眾要什么,但是他無法給予,所以才總是避而不談。

  彌爾賽點頭。

  “如果是神諭,那是正確的,是偉大的,是光輝的。”修蒙拉尼看著她,“你能明白嗎?”

  “不懂。”彌爾賽搖頭。

  “如果被認(rèn)為是神諭,那么你就是對的。如果不是呢?”修蒙拉尼看著彌爾賽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好像沒有雜質(zhì),這讓修士最終難以直視,又看向僅剩的一圈芙蘭納:“如果你不能撫慰他們,你的表演就會變成惡魔的低語,是巫女和邪神賜予的恐懼?!?p>  彌爾賽茫然地看著遠(yuǎn)處,下意識想搖頭,但腦袋沒有隨著意識擺動。

  “你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毙廾衫岬?,“離開這里?!?p>  “老騙子終于容不下小騙子了?!睆洜栙愋ζ饋恚瑳]有質(zhì)問,也沒有悲涼,她知道修蒙拉尼的意思,也許這位修士不想沾染是非,但確實是為她著想。少女張了張嘴,吞吞吐吐的:“這些茶葉其實……”

  “我知道?!毙廾衫嶂钢约旱哪X袋,“我的腦袋可比你好使多了,這一花園的茶葉才值幾個錢?”他嘆了口氣,“你可是逼著我做了點對不起自己的事情?!?p>  “我……”彌爾賽茫然。

  “我已經(jīng)讓人往你的芙蘭納下面又多埋了點錢,資圣卷的,我自己總會留點?!毙廾衫岬溃孟裼悬c心疼,畢竟克扣這么一點錢也都用去修教堂了,現(xiàn)在看來教堂的工程肯定是要停了。

  “謝謝……”

  “你可千萬別謝我?!毙廾衫釘[手,好像最聽不得這種感謝。

  “那我代替拉帕利斯……”

  “更不要?!毙廾衫岬?,“這是他們出錢買的資圣卷,我可不想做什么好人,就當(dāng)我是報答你吧,畢竟你幫我解決了不少事情?!彼f的是彌爾賽平時去當(dāng)和事佬的事,雖然他一直不屑一顧,但還是看在眼里的。

  “那是因為你收留了我……”

  修蒙拉尼一愣,然后喝了好幾口水,才道:“那就當(dāng)收留你是我偶然的良知未泯吧……”

  彌爾賽笑起來。

  沒有了少女,教堂就剩下修蒙拉尼和他的一些仆人了,修士看著告解室走了的人,有些感慨。這些人每次來都會帶有可惜地說:“啊,好久沒看到小彌爾賽了,愿圣主保佑她?!毙奘棵看温牭蕉紩X得太陽穴疼,所以更不待見這些人了。

  最近城里面不太平,人心惶惶的,越來越多人來教堂,這讓修士越發(fā)煩躁,聽了不少告解,他才知道拉帕利斯如今流言四起。說什么有貓一樣大的老鼠惡魔四處流傳,芙蘭納會引發(fā)火災(zāi),芙蘭納是神的憤怒……修士不得不連夜讓仆人把花園里所有芙蘭納都鏟除了,眼不見心不煩,省得以后居民都來栽贓。不用想都知道,山賊把這些恐怖的故事四處流傳,恐怕現(xiàn)在周圍好幾個城市都開始有這些傳說了。

  修蒙拉尼踢了一腳門檻,也不能解悶,只能使腳疼,就作罷了。一出教堂就看見停工的教堂擴建區(qū)域,扶壁還沒裝,但是建筑的立柱已經(jīng)好了,就停在這,估計要再過半年他才能騰出資金繼續(xù)修建。教堂周圍還睡著一些乞丐,修士走過去,然后又退后幾步,彎下腰,放了一點銅幣在他們面前。五個、六個,修士數(shù)了一下,最近乞丐也多了,看來物價又高了,還是說他現(xiàn)在的善舉已經(jīng)名聲在外?他想了想,又掏出一點銅幣,給他們多放了點。

  “你……”修蒙拉尼看了一眼乞丐的膀臂,有燒傷的痕跡,“彌爾賽?”修士顯然大為震驚,竟直接撥開乞丐的頭發(fā),臟兮兮的臉,確實是彌爾賽。

  彌爾賽咧嘴笑了幾下:“你也太慢了,才發(fā)現(xiàn)?”

  修蒙拉尼嘴角抽了幾下,一把把少女拉進教堂的內(nèi)室,打量了一圈:“你要洗個澡然后再和我說話嗎?”

  彌爾賽搖頭:“算了,再涂回來也麻煩?!?p>  “你就打算一直這樣?”修蒙拉尼問道,作為一個不合格的修士,此時此刻少有地有了一股子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你有手有腳,去其他地方找個工作不好嗎?一定要祈求別人?”

  彌爾賽看著地板,不說話,她的腳在地上隨意畫了幾個圈,顯然她心里委屈。

  “抱歉,我說的過分了?!毙廾衫嵘钗豢跉猓咽O碌膬?nèi)容都吞回肚子,“你還是回到教堂吧。”

  “不了?!睆洜栙惥芙^了,沒有什么遲疑,“我早就想過了。我確實不應(yīng)該留下,這會給你添麻煩,也會給鎮(zhèn)子添麻煩?!?p>  “但你還在這里?!毙廾衫嶂钢厣系陌岽u,發(fā)現(xiàn)搬磚有個缺口,又煩躁的用腳踢了幾下。

  “年齡大了……少發(fā)點脾氣,對身體好。”彌爾賽看著修蒙拉尼的動作道,感覺這位修士比過去暴躁很多?!拔疫€有工作沒做完。”彌爾賽認(rèn)真地看著修士,“我只是償還你給我的幫助?!?p>  “我說過那些是……”

  彌爾賽掰起手指:“除了給山賊的錢,還有你給我去外地生活的錢,加上你最近又給了我……還有我的同行不少?!?p>  “你還在做以前的事情?”修蒙拉尼看了眼前堂的告解室。

  彌爾賽點頭:“否則你覺得你這里會生意興???”這倒是實話,彌爾賽消失了至少兩個月,但是拉帕利斯教堂的客人沒有減少,資圣卷的收入也一如既往的有一些提高。

  修蒙拉尼挑了挑眉:“為什么沒人發(fā)現(xiàn)你?我在教堂都沒看到過你。”

  彌爾賽白了一眼:“你要是把擴張的錢來修一修這個古老的教堂,我覺得我也不能從告解室墻壁的漏洞里面聽到里面人說話了?!?p>  “那你還是住在芙蘭納花園吧?!毙廾衫岬?,“那里沒什么人,也有你喜歡的……”沒說下去,他已經(jīng)把芙蘭納鏟除了,如今的芙蘭納花園已經(jīng)沒有芙蘭納了。

  “別的花我也喜歡?!睆洜栙愋Φ?,“芙蘭納燃燒的火焰就像芙蘭納一樣,我到現(xiàn)在都沒有忘記?!?p>  “你被燙傷了,想忘記都難?!毙廾衫峥戳艘谎鬯虮凵系暮圹E。他走了一圈,突然想起來:“最近我還聽說一個事情……不,好幾個,有一個是什么行走的手環(huán)?”這怎么聽都像鬼故事。

  “哦,這是尤娜的手環(huán)丟了,后來我做了一個給她,但總歸不一樣,所以我說是手環(huán)自己找回家的路上磕磕碰碰。”彌爾賽道。

  修蒙拉尼想了一下,尤娜是那什么拉帕利斯小騎士團里面的女孩子:“你還真能隨口瞎話……還有……什么少女幽靈……”修士一拍額頭,“我知道了,那些孩子還和你見面,但是他們父母一直都沒再見過你……”

  彌爾賽吐了吐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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