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宋軍兵至幽州城下。大軍方到,還沒來得及安營扎寨,就聽城中信炮聲響,城門一開從中殺出千余人馬,為首一員老將,身形佝僂,四肢瘦長。頭上無盔,身上無甲,渾身纏著麻布,唯獨露出眼口鼻孔和須發(fā)??柘买栻T著一匹的盧瘦馬,手持一對擂鼓甕金錘。來者非是旁人,正是本書中頭號猛將,韓威韓士杰。此時的韓威已經(jīng)年過不惑,雖然尚在壯年,但須發(fā)俱白。原來陳橋兵變韓家受株被滅滿門,唯獨他一人逃亡在外。他遠來投奔遼國,遼景宗耶律賢賞識其才能,受命為大將軍。協(xié)助韓德守備南京(幽州)。如今逢宋軍兵臨城下,韓威主動請纓,想要出城一戰(zhàn),一戰(zhàn)以挫宋軍銳氣。
再說對面趙光義,一見是韓威出戰(zhàn),不由他倒吸一口涼氣。后周之時他就知道此人的威名,未料想他居然投靠了遼國。思量片刻回身道:“何人去降此人?”
“末將愿往!”說話從旁側(cè)里飛過一匹戰(zhàn)馬,馬上正是楊業(yè)。楊業(yè)降宋不久,一心想要在陣前立功這才第一個請纓出戰(zhàn)。
太宗囑咐道:“此人出身前朝名將,人稱他賽元霸。愛卿不可輕敵!”
楊業(yè)拱手道:“陛下放心,看我生擒于他。”說完提刀催馬到在了陣前。雙方通報名姓,楊業(yè)上來便是一招力劈華山,對面韓威倒也聽過此人,但沒把他放在眼里,見刀鋒將至,一抖手用大錘向外招架,一招舉火燒天,“特喨喨”一聲,兵刃相撞,大錘險些將楊業(yè)手中寶刀震飛。楊業(yè)這才知眼前將領(lǐng)厲害,格外加了小心。韓威也暗道來將有把氣力,非比凡俗。二人凝神再戰(zhàn)。一方是刀法精湛,一邊是錘招驚人,打的好不精彩,雙方陣上猛敲戰(zhàn)鼓為二人助威。轉(zhuǎn)眼五十回合未分勝負。在一旁看急了一位,他一催坐下閃電獨龍駒來在陣前,口中道:“蠻奴韓威,某來會你!”說著舉手中雙鞭加入戰(zhàn)陣。楊業(yè)一看來將,原來是呼延贊呼延兄弟。心中暗道:“虧他來的及時,不然自己恐要落了下風?!?p> 二將雙戰(zhàn)韓威。人常說:“氣不長、出面不改色”,比喻御敵從容不迫,韓威他顏面被麻布遮住,改沒改色看不出來。倒是呼吸如常。手中大錘耍得更是游刃有余。如是又戰(zhàn)三十回合呀,還沒分出輸贏。
看得宋軍陣上,趙光義來回走馬,心說:“頭仗勝,仗仗勝;頭仗敗,仗仗敗。這是宋遼兩國第一次正面硬剛。若是此戰(zhàn)不利,恐使軍心受挫?!?p> 此時他身后兩員小將軍看出主上心思,二人彼時使了一下眼色,“兄弟/哥哥,哪個是君子戰(zhàn),怎來是小人戰(zhàn),這韓威厲害非常,事到如此,不如你我也一同上前會戰(zhàn)于他?!?p> 想到此二人一同催馬加入戰(zhàn)陣。來者二人正是高君寶和石保興。
四將合戰(zhàn)韓威,四猛對上第一猛,精彩之極。直教兩旁助陣的鼓號都啞火了。此時誰還顧得上吹號敲鼓,都眼珠不錯的盯著五將,生怕錯過一招半式。戰(zhàn)場周遭一片鴉雀無聲,只聽得“叮咣叮咣……”兵刃撞擊之聲。見四將會戰(zhàn),數(shù)十合下來,仍然戰(zhàn)韓威不下。趙光義身后一人提馬上前到在他面前拱手奏道:“陛下,臣和韓家相交甚厚,愿出面說服韓威?!?p> 光義一看,是自己老丈人潘仁美,潘仁美的女兒嫁給了太宗。這可是響當當?shù)囊粐鴩?,另一面前朝之時,他和韓威父子相交甚厚。由他出面去說韓威再合適不過了。太宗點頭準奏,下令鳴金,四將聞金退回本陣。
與此同時,潘仁美走馬上前,抱拳拱手與韓威道:“對面可是世侄嗎?”
韓威見是父親的故交,馬上抱拳還禮道:“叔父,恕侄兒有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禮。”
潘仁美道:“世侄你如何軀身侍虜了呢?”
韓威道:“叔父難道不知那趙匡胤他滅我滿門,我和趙宋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更況遼主有道之君,舉目天下,唯其德配天地,滅趙宋非他不成。不投他我更投靠何人?”
仁美道:“世侄此言差矣!遼邦之人終非我族類。爾父在世時,為國恪守忠節(jié)。如今他若泉下有靈,知汝這般:為了一己之私,助胡虜而竊我漢家河山,協(xié)番邦而據(jù)我中國疆土,毀損其忠義之名,必然抱恨黃泉。百年之后,爾有何顏面見先父及韓家列祖列宗?!?p> 又道:“我雖一介武夫,但也粗通經(jīng)史,知那漢臣蘇子卿(蘇武表字)出使匈奴,為賊所扣,然威逼利誘終不肯降,以致牧羊塞上一十九載,而矢志不渝,終成千秋忠杰。而如今你卻因小義而罔大義,因家仇而忘國恨。難道效那中行說(漢奸),留下罵名千秋嗎?”
韓威聞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后長嘆一聲道:“遼主于我有知遇之恩,故國于我有生養(yǎng)之情,如今恩情難于兩顧,我我我、罷罷罷、我唯有一走了之矣。”說完以袖掩面,朝向幽州城上深施一禮,而后訕訕走馬而去。
兩軍陣前如何不表,單說這韓威,他一人一騎渾渾然不知走了多久,一路之上,想起自己有生以來的遭遇:自小罹病,周身不得見于光日,雖力勝霸王,才堪管樂,卻不得施展。如今更是有仇難報,有國難投。人活至此,真真生無可戀。為何我韓某人如此苦命。想到傷心之處,不禁他淚雨潸然。這可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他信馬由韁,也不知走出多久。一抬頭見前面一處破廟。戰(zhàn)亂年月廟宇無人禮奉,直至荒廢。門前石階上滿是苔蘚。門楣上一塊青石牌匾,浮雕三個大字“威德寺”。
韓威一看:“威德寺、威德寺、威得死”,自己叫韓威,偏遇上“威得死”莫非是犯了地名了?唉,得死,得死,看來命中注定自己今日得死。翻來又想:人皆言“命”,若真有命運,為何這般厚彼薄此。某偏來不信。想到此他撒手祭出擂鼓甕金錘將那牌匾砸碎,碎石四下飛濺,巧也不巧,恰是當中“寺”字殘的那一塊正擊中韓威頭頂?shù)陌贂ǎ麄€人咕哧一聲栽落馬下,哼也沒作一聲,就魂歸那世去了。留下寶馬的盧守護在主人身旁,日夜悲鳴,直至淚血,絕食數(shù)日而終。可憐大英雄猛冠當世,卻落得如此收場。
有判詞《漁歌子》道的是:
三尺龍泉萬丈心。
無敵天下有幾人。
駕龍馬,躍青云。
可嘆末了落荒墳。
回頭再說幽州陣前,韓威一走,隨他一道出戰(zhàn)的遼兵四散逃跑。有跑得快的趕在護城吊橋吊起之前跑入城內(nèi),也有不少被宋軍俘獲。宋軍這算是小有一勝。
由此趙光義得了心理戰(zhàn)的濟,立馬起了飛智。心說潘仁美區(qū)區(qū)數(shù)言就能勸走韓威這樣的一員猛將,說明民族認同還是在漢人中深入人心的。既然如此不如借題發(fā)揮,誘城中漢人歸降亦或協(xié)助宋軍攻城。想到此他急令人草擬一紙勸降信。其內(nèi)容大體是強調(diào)民族矛盾,希望城中漢人出城歸降或者助宋軍攻城??紤]到當時多數(shù)人都不認字,為了擴大宣傳效果,趙光義還別出心裁的讓畫師畫了一幅四格宣傳畫:第一格:中央一個人髡頭辮發(fā)衣從左衽(尋常契丹人衣著打扮),其余人等皆是束發(fā)包巾衣從右衽(漢人衣著打扮)。髡頭辮發(fā)的揮舞手中馬鞭抽打周圍束發(fā)包巾眾人。第二格束發(fā)包巾的其中一人取出匕首將髡頭辮發(fā)那人刺死。第三格格束發(fā)包巾眾人開城迎接旗號為宋的軍隊入城。第四格眾軍民共同把酒相慶。畫好圖畫,又令雕版印刷的師傅將圖畫和勸降信的內(nèi)容各自制成雕板。大肆翻印。而后通過箭矢或風箏或孔明燈或信鴿不同方式晝夜不停向城中散布。果真這一通宣傳戰(zhàn)和心理戰(zhàn)起了奇效,城中鐵林都指揮使李扎盧存等員將領(lǐng)率所部出降。這可正應(yīng)了那句話了:“堡壘往往容易從內(nèi)部被突破”。韓德讓聞訊大為震怒。下令將降將九族綁赴城頭,從城垛口逐一推下,城下殘尸堆積如山,其狀慘目忍睹。
又使出商鞅的連坐之法:十家一股,一家投宋而九家連舉,若不糾舉,則十家連坐。一時城中人人自危。由此算是壓下了宋軍的這波宣傳攻勢。趙光義見宣傳戰(zhàn)不再奏效,再次聚焦攻城。宋軍傾全力壓上,攻勢迅猛。此時韓德讓也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法寶:七百余臺猛火油柜。前文曾經(jīng)兩次提過猛火油其實就是初煉后的原油,而“猛火油柜“就相當于用石油為燃料的一種古代的火焰噴射器。
——宋人所著《武經(jīng)總要》中對其有詳細的記載:猛火油柜以猛火油為燃料,用熟銅為柜,下有四腳,上有四個卷筒,卷筒首大尾細,尾開一小竅,大如黍粒,首為圓口,徑半寸,柜旁開一竅,卷筒為口,口有蓋,為注油處。管上橫置唧筒(原始活塞機械),與油柜相通,每次注油三斤左右。唧筒前部裝有“火樓“,內(nèi)盛引火藥。發(fā)射時用燒紅的烙錐點燃火樓中的引火藥,使火樓體內(nèi)形成高溫區(qū),同時通過傳導,預(yù)熱油缸前的噴油通道形成預(yù)熱區(qū),然后用力抽拉唧筒,向油柜中壓縮空氣,使猛火油經(jīng)過火樓噴出時,遇熱點燃,從火樓噴口噴出烈焰,形若火龍,用以燒傷敵人和焚毀戰(zhàn)具?!?p> 韓德讓下令將這七百余臺猛火油柜架設(shè)在城頭,朝著城下攻城的宋軍就是一陣狂噴。攀爬攻城的宋軍將士紛紛被烈火點燃,被燒得體無完膚,墜落城下。尚有命在的被燒的滿地打滾,慘叫不止。更有甚者,皮肉直接氣化,瞬間變作骸骨。其狀駭人之極。宋軍之中紛紛傳言韓德讓請來火龍相助,眾將士畏懼火龍,認你如何督戰(zhàn)也都不敢上前。由此軍中上下士氣低沉。趙光義只得下令改作挖地攻城,城內(nèi)的韓德讓也早有應(yīng)對之法:在城邊扣了數(shù)百口大缸,探聽城下掘土的動靜,你挖我毀,你挖我毀。宋軍呢,你毀我換地方再挖。一時雙方玩起了捉迷藏。攻守戰(zhàn)進入僵持階段。
回頭再說大遼朝廷,皇后蕭燕燕得知自己“愛”將韓德讓被困幽州,芳心惴惴,玉體難安。急忙纏著遼景宗耶律賢要臨朝。耶律賢也憂慮軍情,忙召集文武,向群臣問計。
文臣之中惕隱(大遼官名,負責貴族子弟教育的官員)耶律休哥出班奏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宋軍勞師襲遠,將疲兵乏,且糧草運送不濟。故力求速戰(zhàn),或想攻克南京(幽州)以城池為據(jù),或求圍城打援,欲剿滅我之援軍。據(jù)此臣以為所派援軍當發(fā)揮騎兵之優(yōu)勢,以疲敵擾敵為先,使敵首尾難顧,欲攻城而不克,欲殲援而不成,待其失去耐心,陣腳混亂,則可一擊致勝。”
景宗和皇后蕭燕燕聽聞休哥所說都深以為意,二人素知其能,遂下詔令休哥率領(lǐng)五院軍精銳騎兵前去救援幽州。休哥領(lǐng)命欲去,又被蕭燕燕叫住:“愛卿且慢!”
休哥回身施禮:“娘娘有何指示?”
蕭燕燕環(huán)視朝堂,轉(zhuǎn)頭令一旁侍者取過自己的一只金皮箭,卡吧一下當中撅斷,決絕謂眾文武道:“傳本宮懿旨,今耶律休哥逢陛下旨意,統(tǒng)領(lǐng)前線軍事,軍中上下有違其將領(lǐng)者,視如此箭。”
朝堂肅然。
休哥更是感動的雙目垂淚再次叩謝:“陛下、皇后知遇之恩,托付臣以大事,臣必以死答報?!?p> 書中交代,在如此關(guān)鍵時刻卻啟用一個軍事素人為帥,其實也是無奈之舉。原來景宗的叔叔遼穆宗耶律璟在位近二十年,期間大殺王室和武將。很多有帶兵經(jīng)驗的將領(lǐng)都被誅殺。以致時至當時,朝中幾乎沒有具備統(tǒng)兵經(jīng)驗的帥才可用。但是也正是這一次宋遼戰(zhàn)爭,涌現(xiàn)出如耶律休哥、韓德讓、后文耶律斜軫這樣一批杰出的軍事將領(lǐng)。為后來大遼圣宗之治奠定了基礎(chǔ)。
單說休哥領(lǐng)命提調(diào)五院軍精銳騎兵趕赴前線,路上無話這日來在幽州附近。
休哥先是和第一路援軍的殘部耶律斜軫部在城外會合。二人升帳商議破敵之計。一番研討后,決定派遣耶律沙前去侵擾宋軍。
翌日耶律沙奉命出戰(zhàn)。也不知他從哪里找來的喊陣官,和太祖皇爺聲相俱似,張口祖宗奶奶一頓痛罵。污言穢語不堪入耳,聽得趙光義大加光火。急令后軍變前軍,疾行追殲!可你一追人家就跑,你一歇,人家再來。宋軍雖然疾行,可再疾行也只是步下行走,怎及馬兒快跑。如是者數(shù)次讓宋軍不勝其擾!耶律休哥利用了騎兵機動性好的優(yōu)勢,采取游擊戰(zhàn)的戰(zhàn)術(shù):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令耶律沙不停侵擾宋軍,終于使趙光義失去耐心,下令放下幽州不打,直奔耶律沙而去,非要追而殲之不可。宋軍一路狂奔,前軍追到高粱河畔,期間整個隊伍哩哩啦啦冗長散亂。正此時聽隊伍兩旁號炮連聲,耶律休哥和耶律斜軫率領(lǐng)精騎從宋軍兩翼殺出。
他們充分利用了宋軍在追擊過程中空間上拉開的距離,向其陣中猛沖猛插。耶律休哥身先士卒,殺在最前面,身中數(shù)箭依然奮勇向前。將軍用命,士卒舍身。遼軍上下一心,斗志昂揚。相較之下,宋軍本就勞師襲遠,到達幽州之后,又久攻不克,使得士足將領(lǐng)軍心渙散。如今又遭遇遼軍迅猛伏擊,陣腳大亂。與此同時城內(nèi)的韓德讓也得知宋軍受伏,率領(lǐng)守軍開城殺出。前面佯敗的耶律沙也調(diào)頭殺了個回馬槍。二十萬宋軍被遼軍從四面圍住。冷兵器時代,兩軍相爭,拼得就是軍心士氣。如今宋軍面對四面圍困,軍心大亂,即刻潰不成軍。這期間宋軍將士被遼軍殺傷的不說,單是在慌亂之中自相踐踏而死的就無計其數(shù)。二十余萬宋軍幾被全殲。一時間尸骨塞道,血流成河!趙光義則在眾將的掩護之下,慌忙騎馬逃出重圍。
若知最后他能否逃出生天,諸位且看下回!
高粱河一敗,弱宋就此定局,在此之后,東北,西北的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成了大宋王朝揮之不去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