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霖熙隔著黑紗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殿下，心如刀割。
“好了好了，既然胡將軍說此女是神醫(yī)，我們就要相信他。胡將軍素來沉穩(wěn)，他信得過，我們就不要質(zhì)疑。還是快快出去外面等候，不要耽擱此女救治殿下。”
穆老將軍帶頭清場，勸說他們幾個出去。
胡明對孟霖熙說道：“王妃娘娘，你放心在這里扎針，我在外面守候，不會讓任何人進來的?！?p> 孟霖熙嘟囔一句：“什么王妃娘娘，不是被你們殿下休了嗎？”
胡明面容緊張：“王妃，你可千萬不要怪罪殿下，他可是為了你好，絕對不是真的要休妻?！?p> “好了好了，胡將軍去外面守著吧。一切等我把殿下救醒了再說。你去吩咐廚房煎好藥和送一碗熱粥來。粥盡量稀薄?！?p> “好?！焙鬓D(zhuǎn)身離去。
“等等。在我扎針期間，任何人不得進來?！泵狭匚跹a充一句。
“放心吧，王妃，我親自守著。你就放心針灸吧?！?p> 孟霖熙取下頭罩，她癡癡地凝視著臉色白如紙的殿下，眼淚啪啪落下。
她俯身親吻他灰白灰白的嘴唇。然后開始做檢查。趙墨松四肢厥冷，舌苔薄白，脈沉伏。如果不是醫(yī)者知道搭脈，乍看以為他已死去。
她雙手顫抖著去解開趙墨松的外衣。
站直，深呼吸，調(diào)整紊亂的心緒。
從頭上取下簪子，倒出銀針，她開始針灸。
孟云華看見胡明也出來了，不由緊張?！昂鷮④姡阍趺捶判乃粋€人留在里面，萬一對殿下圖謀不軌怎么辦？”
“這個我以性命擔(dān)保，此女絕無惡意。她心地善良，醫(yī)術(shù)精湛。你們都不要擔(dān)心。大家都去忙吧，這里有我看著，絕對不會出任何差錯?！?p> 胡明不想他們圍在這里。
穆老將軍說道：“清和去城墻了，我也過去看看?！?p> 胡明對孟云華說：“戰(zhàn)場打掃得如何？繳獲的兵器如何分配，孟將軍，你還是去做一下戰(zhàn)后善后事項吧?！?p> “殿下這個樣子，我哪敢離開?！泵显迫A不肯離去。
劉羽淳等也不肯走。
衛(wèi)兵跑來稟報：“西昭國派了使者過來探看齊王殿下?！?p> “西昭使者？”胡明和孟云華等人驚道。
他們相互對視。
胡明冷靜地說：“這一次戰(zhàn)役多虧了西昭皇子率軍前來支援，形成前后夾攻的戰(zhàn)局，否則我們也無法一舉破敵。他們定是擔(dān)心殿下的安危才冒險過來。穆老將軍，你看要不要接待？”
“北燕國一向狼子野心，而且擅長背信棄義。當年本將軍就是因為勸諫大御帝不要答應(yīng)北燕國，和他們一起對付西昭國，這才招來大御帝的不滿。這二十多年，我中途返回京城不過三次，所有的時光都耗在北疆，只因君心多疑。老夫唯有忠心報國，以死明志。你們都還年輕，我去見一下他們。我一把老骨頭不怕非議?！?p> 穆老將軍轉(zhuǎn)身就走。
孟云華和劉羽淳他們趕緊跟過去。
胡明本來也想過去看看，但他不敢離開營帳半步。
在等待拔針的過程中，孟霖熙的手緊緊攥著他的手掌，讓他感知一種溫柔的力量。
“墨松。殿下。殿下。墨松。”她貼著他的耳朵，一遍一遍低低呼喚著他。
心智一旦關(guān)閉，等于要放棄這個世間。她要喚回意志薄弱，心生絕望的他。
她突然感覺到他的手一抖。她一陣大喜。
胡明在外面叫道：“霖熙姑娘，藥和粥來了?！?p> “進來吧，胡將軍?！?p> 胡明從士兵手里接過托盤，端著粥和藥湯走進去。
孟霖熙開始收針。
“殿下怎么樣了？可有反應(yīng)？”
孟霖熙俯身貼著他胸膛聆聽心跳和呼吸。
心跳有好轉(zhuǎn)，呼吸也趨**和。她松了一口氣。
“短時間里他可能不會醒來，不過全身血脈已經(jīng)通暢。殿下這段時間精神狀態(tài)應(yīng)該是前所未有的差，體質(zhì)無比虛弱?！?p> 胡明差點落淚，他神情激動：“王妃娘娘，殿下一聽娘娘跳了江，當場吐血。他這段時間幾乎不吃不喝不睡，他是憋著一口氣打完這場仗。他昏迷不醒，拒絕進湯水，都是因為自責(zé)痛苦。他一心想著你呢，你若真的不在了，估計殿下也不想活了?！?p> 孟霖熙默默流淚。
胡明走到趙墨松身邊搭脈。他舒了一口氣。
“王妃，之前我也給殿下扎了針，軍醫(yī)也試過。為何都沒有你如今治療的效果？”
孟霖熙不知如何回答。
胡明隨即說道：“你是一塵大師的關(guān)門弟子。我和你師傅雖說師承一脈，但她比我涉及的領(lǐng)域更寬。我當初因為急于參軍，著重學(xué)了如何治療傷病等疑難癥狀。據(jù)說你的強項是針灸。一塵大師把她的絕活傳授給了你，可想而知，你的針灸遠在我們之上?！?p> “多謝胡將軍夸獎?！泵狭匚趵w墨松的手給他揉搓。
“殿下的主要癥結(jié)在哪里？”胡明問道。
“肝郁不疏，氣機上逆，壅阻心胸，加上腹內(nèi)無進食，極度體虛，長時間悲傷驚恐，導(dǎo)致神志不醒。”孟霖熙頓了頓。“最主要是傷心過度，肝氣郁結(jié)，清陽不升，血不供腦?！?p> “王妃，殿下這個樣子，這粥能喝得下嗎？”胡明看著桌子上的粥和藥湯。
之前他們試過，滴水不能進。
“胡將軍，你繼續(xù)去外面守著，我想辦法讓殿下喝點藥，吃點粥。”
她松開他的手，用衣袖擦拭眼淚。
“好。辛苦王妃了。”胡明走出去。
孟霖熙俯身吻他。
仿佛是一種熟悉的召喚，嘗試一會兒之后，趙墨松竟然微微松開緊閉的牙關(guān)。
孟霖熙起身去端藥，走回床邊坐下。將藥湯一口一口含在自己嘴里喂給他喝下。
一碗湯灌下去，她撫摸他的掌心，感覺到他的身子一點點變化。體溫開始回升，脈搏有了明顯的反應(yīng)。呼吸趨近均勻。
然后她端起粥，依舊用口喂著他喝下。
營帳外，謝桂蘭走過來。
“胡將軍，你怎么在外面站著？”
“霖熙大夫在里面?！焙髡f道。
謝桂蘭驚訝不已?！澳惴判淖屗粋€人留在殿下身邊？”
胡明微微一笑?！白匀缓芊判?。霖熙是個好姑娘。”
“我進去看看?！敝x桂蘭抬腳想進去。
“謝將軍。”胡明趕緊叫住她?！傲匚醮蠓蛟谠?，殿下沒有—沒有穿衣服。你進去恐怕有些不妥。”
謝桂蘭臉一紅?！澳俏乙苍谶@里等著?！?p> 孟霖熙聽見他們的對話，她放下碗，起身說道：“謝將軍進來吧。已經(jīng)給殿下扎完針了。”
胡明和謝桂蘭一起進來。
“殿下喝了藥，也吃了粥？”謝桂蘭驚喜不已。
胡明走到床邊給齊王搭脈。他重重松了口氣。殿下脈象平穩(wěn)，如今只是身體虛弱而已。
“林夕，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竟然讓殿下喝下藥了？”
孟霖熙臉一紅，她趕緊背過身子，假裝去拿頭罩。
“殿下已經(jīng)沒事了，明天應(yīng)該可以蘇醒過來?，F(xiàn)在讓他好好睡一下?！?p> 孟霖熙戴好頭罩。
“殿下怎么樣了？”孟云華從外面走進來。
胡明高興地說道：“殿下好多了，已經(jīng)脫離危險，大家不用擔(dān)心了?！?p> “太好了?！泵显迫A激動地沖動趙墨松身邊仔細觀察他。
“殿下不是還在昏迷嗎？怎么就沒事了呢？”他擔(dān)憂地問道。
胡明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殿下絕對沒事。他脈象已經(jīng)平穩(wěn)了，目前只是體虛，暫時不會醒過來?！?p> “你果真是個神醫(yī)？”孟云華抬頭看著孟霖熙。
孟霖熙對他恭敬地行禮，但并不說話。
“謝將軍，你送一下這位大夫先出去一下。我有事對胡將軍說?！泵显迫A說道。
大哥，你怎么這么快就趕我走？孟霖熙在心里急了。但又不好開口。只怕一開口，大哥就會認出自己。
胡明說道：“謝將軍，你先把林大夫帶到我的營帳，她表姐還在那里等她。回頭我還有事咨詢她?！?p> 謝桂蘭說道：“好的。林夕，跟我來。”
“霖熙？”孟云華大吃一驚。
胡明趕緊圓場：“噢，這個大夫是荊城鄉(xiāng)下人，姓林，雙木林，名夕。夕陽的夕?！?p> 孟霖熙趕緊跟著謝桂蘭出去。
“林夕?！泵显迫A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
“孟將軍，不是說有話跟我說嗎？”胡明岔開他的思緒。
孟云華回過神來?！昂鷮④姡瑏砹藘蓚€西昭使者，其中一個是齊公子。他扮成使者前來探看殿下?！?p> “噢?！焙魑⑽⒁恍?。“齊公子放心不下殿下，冒險過來，令人敬佩?！?p> “他說要過來這里看一眼殿下?！?p> “讓他過來，我在這里等他。”胡明說道。
孟霖熙跟著謝桂蘭往前走，迎面走來劉羽淳和齊白林等人。
他怎么來了？不怕被抓？孟霖熙大驚。不過她看齊白林穿的衣服，便明白他的用心良苦。
“謝將軍?！眲⒂鸫竞土_軼慶對謝桂蘭打招呼。
謝桂蘭停下腳步，看著齊白林?！八钦l？”
“西昭使者，特意過來看望齊王殿下?！眲⒂鸫敬鸬?。他看著謝桂蘭身后的孟霖熙?！斑@位神醫(yī)已經(jīng)給殿下扎完針？”
謝桂蘭替她答道：“是的?！?p> “殿下情況如何？有沒有好點？”劉羽淳和羅軼慶爭著問。
趁他們幾人說話時，孟霖熙看著齊白林。齊白林也在打量她。
孟霖熙對他做了個手勢。齊白林大吃一驚，隨即心領(lǐng)神會，同樣回了個手勢。
“胡將軍說殿下已經(jīng)脫離危險。睡一覺就沒事的?！?p> “走，我們快去看看殿下。”
劉羽淳帶著齊白林離去。
謝桂蘭繼續(xù)往前走去。
孟霖熙回頭看，齊白林經(jīng)過她時塞給她一件東西。是一個冰涼的瓶子。
孟霖熙攥在手心里，跟著謝桂蘭走進胡明的營帳。
“林夕，你就在此和你表姐歇著。等胡將軍過來找你問話。我去女兵營看看，過一會回來送你們回去?！敝x桂蘭交代之后就離開。
“王妃，殿下怎么樣了？”管覓問道。
“他沒事了?！泵狭匚跄闷鹦∑孔幼屑氂^察。
“這是什么？”管覓問道。
“剛剛齊公子塞給我的?！泵狭匚醮鸬馈?p> “齊公子？”管覓驚喜地問道，隨即擔(dān)憂地問道：“他怎么來了？不怕被人發(fā)現(xiàn)？”
“我也不清楚。他應(yīng)該去看殿下了?！?p> 孟霖熙發(fā)現(xiàn)瓶子底下有兩個字。血參。
千年血參。孟霖熙立刻反應(yīng)過來。這是師父叫齊白林帶給趙墨松的。為何他不親自給殿下，而要塞給自己？
師父，謝謝你。
孟霖熙眼眶濕潤。這是師父珍藏的一顆千年血參。她自己一直舍不得吃。
她竟然將它磨成粉送過來了。
齊白林隨著劉羽淳他們進入營帳。
看著趙墨松靜靜躺在床上，齊白林不禁唏噓不已。
若不是如今這般打扮偷著過來瞧一眼，也不知何時他們可以繼續(xù)如從前那般快意喝酒，快意比武，快意對付晉王和劉源老賊。
“管覓，給我磨墨，我寫個方子?！泵狭匚跽f道。
管覓走到桌子邊磨墨。
孟霖熙攤開紙，管覓邊磨墨邊看她寫著：柴胡、香附、白芍、丹盛、山梔、桑白皮、黃芩、地骨皮、黛蛤散、磁石……
一會兒，胡明過來了。
“齊公子為何喬裝而來？”孟霖熙問道。
“還不是放心不下殿下嘛。今日凌晨前，他和殿下聯(lián)手破敵，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此刻，消息也快送回京城了。這一次要讓大御帝看看，西昭國是向著我們大御國的，如果兩國聯(lián)手，一定可以打敗北燕國?！?p> 胡明的一番話讓孟霖熙感悟頗深。
“無論哪國贏了輸了都不是好事。你贏了，他國的百姓遭殃。你輸了，本國的百姓遭殃。戰(zhàn)役不斷，征兵不斷，妻離子散的命運就會不斷上演，百姓難得安居樂業(yè)。最好的辦法是各國息戰(zhàn)，天下太平。這才是理想的人間日子?！?p> “王妃，你說得太好了。”管覓由衷贊道。
胡明的眼里充滿了欽佩之意。
“王妃，現(xiàn)在可以說說你跳江之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