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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聽金婚

婚前臥談會

耳聽金婚 攢錢游哈爾濱 3427 2021-01-22 18:13:32

  身邊沒有多余人的時候,淑哲才真正自在起來。

  畢竟自在了三十年,習慣的力量是巨大的。

  只有在習慣一種狀態(tài)的時候,人們才會放松,才會自在,才會記得,淑哲原本計劃掃完灰之后,是要來一趟照相館的。

  一是為了取出之前洗好的膠卷,二是想在今年給自己照個相。

  一家人的新衣服,淑哲都買好了,但是家里人好像對“去照相館照相”這件事興趣缺缺,所以淑哲干脆買了個膠卷買了個傻瓜相機,擺弄擺弄就給自己喜歡的東西留了個合影,存了個影集。隨著淑哲外出學習的時間長了,影集里也大江南北的全是美景勝地。

  照得多了,家里人也開始認可淑哲的攝影技術,有一年過年,一家人穿著新衣服,爬上房頂天臺,趁著夕陽輪番組合拍起了合照,這也算是淑哲“副業(yè)發(fā)展”的巔峰時刻了。

  淑哲往照相館的方向走著,即將走出集市東頭,街邊未鋪好的沙土地上,幾個孩子正圍著一輛自行車哄笑。

  淑哲覺得這群小孩很有趣,連自行車都能讓他們這么開心,不自覺地就往那個方向走,掏出了相機。

  不過等淑哲走近了,看清自行車旁的人之后,突然愣了一下,趕緊把相機塞回口袋里。

  孩子們圍著的,是傻子保家!

  保家正在拿著土塊,往車輪子上蹭,土塊蹭成了土灰,隨著微風悠悠飄散。

  雖說這種游戲不難看,但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傻老頭來做,就怎么看怎么別扭。

  尤其是在知道這是個傻子、傻子把磨土塊當工作的前提下,成年人就更不愿意往前湊了。

  “保家!忙嗎?”一個孩子提問。

  “忙??!怎么不忙!”保家搖頭晃腦地回答,又接過一塊帶著臟雪的土塊,把雪抵在車輪上,另一只手轉動車蹬子,像在做示范,“這塊這么磨,磨得細?!?p>  ……

  真是富有匠心啊,都磨出心得來了……

  給他遞土塊的人,遞過去一塊之后,沒站起來,而是蹲在地上張望,伸長了一只手去夠新的土塊,仿佛不愿離開保家太遠。

  這個遞土塊的,是個瘦了吧唧的年輕小伙,渾身也臟兮兮的,穿著件灰黑不明的棉襖。淑哲知道,這是郭奇,也是個村里的傻子。

  ……

  傻子都這么有傳承精神的嗎?

  “都長大了,忙啊!快忙去吧!”

  保家冷不防抬頭說了一句,淑哲嚇了一跳。因為這句話,分明就是對她說的!

  旁邊一圈都是孩子,圍著中間的一車兩人,只有淑哲一個成年人在旁觀,并且淑哲因為站得太近,已經(jīng)擋住了照在車輪上的陽光,自然讓保家不大樂意,然后就……

  被驅趕了?

  淑哲被傻子嫌棄了?被驅趕了?

  淑哲往旁邊站了站,努力不擋住傻子的陽光,像小時候一樣,隨口回了一句:

  “那你先忙!”

  “都長大了還來玩,快去忙!”傻子繼續(xù)搖頭晃腦,教導著新來的徒弟,發(fā)散著他的匠心精神。

  淑哲走了,心里有點復雜,不過好像很開心,比剛剛和文杰一起吃飯的時候步伐更輕盈。

  過了年,婚期將至。淑哲和淑香倒是沒有什么太多的反應,伊華也像大女兒出嫁一樣,更頻繁地跟兩個女兒開臥談會。

  臥談會,是淑香給起的名字。

  在淑香眼里,大姐出嫁前,母親常常在她下班之后和她聊天,從面對坐著,一直聊到累了躺著。

  淑香以為,這是母親給女兒出嫁前要講的事宜,告訴女兒到了新家該怎樣做。

  直到母親跟她聊天,她才發(fā)現(xiàn),說的內(nèi)容并不是這些,或者說,不只是這些。

  家長里短,天馬行空,各種話題,其實就是閑聊。

  講講自己最近過得怎樣,講講鄰里鄉(xiāng)親發(fā)生的故事,以及細致的前因后果,還有一些睡前故事。甚至講起了院子里的井,伊華儺祥為了一口井而來來回回吵過的架。

  也問問女兒們最近的工作怎么樣。

  一人講,一人聽;過一會,再換另一人講,另一人聽。

  其實具體講得什么,淑香都忘了。

  只記得是聊天。

  不停地談天說地,單獨準備了幾個小時的談天說地。

  像是把之前沒有機會跟女兒們說過的話,事無巨細,一并說了。

  也評價,也爭吵,也開玩笑

  像是母女之間進行的一場漫長的道別,在結婚日期前,平淡地倒計時,然后不停地交談。

  母親伊華沒有經(jīng)歷過這種“臥談會”。

  她結婚的時候,跟四姨說話最多,但是跟親生母親說話并不多。

  四姨再喜歡她,自己也是有好幾個兒子的,伊華再親近,也是外人。

  因此有些具體細節(jié),年少時的伊華并不了解。

  結婚前幾日,不能跟新郎官見面,伊華都是結婚后才知道的。

  也許是因為時代,也許是因為家人,也許是因為她逆來順受忍氣吞聲的性子。

  總之,在儺祥眼中,自己的妻子伊華,被虧欠得太多了。

  直到結婚過來,儺祥有時候也有些無能為力。

  伊華前半生也太忙了,沒那么多時間和孩子們交流

  直到女兒們要出嫁了,伊華才能挑出時間跟孩子們聊天。

  像是……彌補?

  也像是一位操勞半生的母親,以自己的理解,用交談的方式,對子女進行一場盡量盡善盡美的教導。

  原來這么快,女兒們也要成為妻子、成為母親了。

  太快了,

  即便是三十歲,也太快了。

  淑小昧呢?

  伊華唯一的兒子

  長大后,或者說,淑小昧自認為長大后,就結婚然后自行離開了。

  孩子們其實不太能理解淑小昧的離開,也不太能理解淑小昧的行為。

  高中畢業(yè)后在外貿(mào)公司上班,和家人聚少離多。

  伊華儺祥給他許了一門親事,他擰著脾氣結了婚之后,又在外風花雪月燈紅酒綠,把父母送給他的好姑娘又還給了父母。

  姑娘離婚之前來到伊華儺祥面前,最后叫了二老一聲“爸媽”,轉身走了。

  很快,淑小昧就在外自己找了一位嬌娘,嬌小可人,八面玲瓏。

  和新歡喜結連理那天,淑小昧沒叫伊華儺祥出席。儺祥氣不過,想去看看,淑小昧在電話里說了一句:那你就順著墻上貼著的喜字過來看看吧。

  儺祥因此心涼,魂不守舍,耕地的時候被鐵農(nóng)具別碎了腳骨,臥床養(yǎng)傷。

  淑哲給小昧打電話,說禮物姐姐給買好了,哪怕裝裝樣子,拎著姐姐買的禮盒回來看看父親就行。

  結果,無果。

  淑小昧自認為可以獨當一面,可是在伊華看來,淑小昧很需要她。

  可惜,有些遲了。

  伊華不想再面對那個孩子,在和女兒的臥談會上也會提到他。

  語氣里帶有些可惜,帶有些本能的憤怒。

  不過更多的還是釋懷。

  天大地大,任其自由發(fā)展吧。

  淑哲說:“如果弟弟回來,我不會不管的?!?p>  淑香說:“如果哥哥真的過得好,那最好,權當媽媽只有三個女兒就好?!?p>  伊華說:“乖,我很知足了。這半輩子,我知足了?!?p>  ……

  即便說了這么多,有些話,也不是伊華能說得出口的。

  孩子們也不能說。

  所以,這場道別,注定不徹底。

  沒解決的事,沒真正釋懷的人,終究都要回來的。

  ……

  ……

  ……

  其實之前的那些章,都是聽他們那些當事人口述的。

  因此在陶樂看來,那些過往的真實性都有待考證。

  我叫陶樂,淑哲的女兒。

  等到我終于有幸降臨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剛好遇到了五十三歲的伊華儺祥,也就是我的姥姥姥爺。

  伊華未白發(fā),儺祥已禿頂。那年,他們已在一起廝守三十三年了。

  大概在他們五十五歲的時候,我開始有了記憶。

  因此接下來的事情,都將是本人親眼所見。

  ……

  那個……不排除我剛有記憶時,記東西有些顛三倒四。

  不過,通過我的眼睛,你們絕對會看到一個真實的伊華儺祥的生活。

  ……

  你問我為啥不是淑哲和文杰的真實生活?

  因為我……嘔!

  “喀噠”一聲,電燈的開關打開了。

  這是在伊華儺祥家,東炕屋上。

  “嘔……”

  “媽,陶樂又燒起來了,還在吐?!笔缯芏自诳贿?,披頭散發(fā),一手端著搪瓷盆,一手扶著一個女孩子。

  女娃剃著短發(fā),皺著眉頭,臉色蒼白,已經(jīng)困得閉上眼睛,胃里的翻滾卻讓她不得不返出今天吃下去的所有東西。

  西炕屋的燈“喀噠”一聲,扽開了,一個腳步輕巧的中年女人走過來,齊耳的短發(fā)也亂蓬蓬的??吹绞缯艿膶擂螛幼又?,趕緊接手,把難受的孩子抱了起來。

  孩子伏在伊華肩膀上,胃部再次受到擠壓。

  “嘔……”

  又是嘔吐。不過剛剛吐了一陣,現(xiàn)在的胃里已經(jīng)沒有什么東西,孩子只是應激反應,沒辦法閉上嘴。伊華無措地掂了掂,拍拍孩子的后背安撫,結果把孩子的口水顛了出來,沾到了伊華的肩膀上。

  淑哲啞著嗓子問了一句:“要不要去一趟診所?”

  “淑哲啊,你去拿雙筷子吧,再拿一碗水過來?!币寥A沒在乎肩膀上的口水,反而招呼淑哲去準備點材料。

  淑哲來不及刷洗搪瓷盆,趕緊把材料準備過來,連忙放到炕邊的柜子上,撕了一塊衛(wèi)生紙,一邊把伊華肩膀上的口水擦干凈,一邊把孩子抱到懷里,坐在炕邊。

  “媽,晚上太冷了,你先披件外套,要不你那胳膊受不了?!笔缯芴ь^說了一句。

  伊華沒怎么理會,反而把那碗水端過來,扶著小孩的手讓她端起來,然后拿著筷子,像上香一樣插到那碗水里。

  明明沒有支點,筷子卻像插在香爐里一樣,在水里直立了起來。

  伊華臉色一沉,沒看淑哲。淑哲看到直立的筷子,心里也哆嗦了一分。

  “沒事,先送醫(yī)院。送到醫(yī)院再說?!币寥A下了命令。

  隔著窗戶,伊華看到,南屋東炕的燈也開了。

  淑香也走了過來!

  淑香的腳步也像伊華一樣,輕飄飄的。不過這個腳步不是輕盈,而是虛弱。她打著手電筒過來,披著一件棉衣,進門探頭看到屋里的混亂:

  “怎么了?陶樂又難受了?”

  陶樂像是聽懂了一個詞語的意思一樣,睜開了眼睛,弱弱地脫口而出:“難受……我……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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