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是有關(guān)于“含嘉倉”的建設(shè)資料來著。含嘉倉建于她所來那個時空的隋唐兩代，千年后考古人員從中取出的糧食還能在精心栽培下發(fā)芽結(jié)穗。如此含嘉倉的儲糧能力可見一斑。
“糧倉建設(shè)，一在選址，二在防潮隔熱防糧腐壞，還要防蟲、防鼠雀?！绷炙荚碌溃骸爸皇?，建糧倉儲糧也只是延長了谷物的保存時間，以備糧荒。并不能奢望谷物永遠都不會腐壞。但若是建設(shè)得宜，想要儲藏數(shù)年，也不是問題。”
“即使不是荒年，當糧價不穩(wěn)時，也可按市價將存糧賣出。豐收之時，再儲藏新糧。”張文和補充道。
“臣妾不通國事，也只有些粗鄙的見解。還望陛下和張大人多多包涵?！?p> “這選址自然要選地勢高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土質(zhì)干燥，水位低，利于儲糧。修建糧窖之時，要將窖壁挖好后用火烘干，“再用“席子夾糠”法，便可使糧窖隔濕保。封土?xí)r可種上小樹，若谷物發(fā)熱、發(fā)芽，小樹便會枯黃?！?p> “何為席子夾糠法？”
林思月仔細地解釋了，也虧陛下和張大人不覺得煩雜，竟也耐心地聽完了。
上座的皇帝還不解問道：“弟妹何以對農(nóng)事如此執(zhí)著？”
“陛下是知道的，我父親是在三十六歲那年中的進士。與很多年少有為的人相比，已是晚了許多。這么多年光筆墨紙硯，每年的束脩和交際耗費也不知幾凡。之前雖屢試不中，可家中也要準備好趕考所需的銀兩。遇到不好的年節(jié)，家中連一粒米糧都存不下來。”
“而臣妾這樣的人家在當?shù)匾呀?jīng)算是好人家了，但小時候臣妾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吃上一碗干米飯。臣妾的貼身丫鬟，是臣妾用兩碗粟米換來的?！?p> “糧食比人命都貴重。種糧食要有好地，又要好天氣?？煽v觀大楚，北方多沙地旱地，南方遍布山丘，東部臨海又多鹽堿土；至于西邊，即使辛苦忙碌一年，到了冬天，又要擔心有他國來搶?！?p> 她正然道：“若是無人種糧，沒有收成。戍守邊關(guān)的將士吃什么？又何以有商貿(mào)集市？人人吃不飽肚子便都在家中等死嗎？”
“那又與牲畜有什么不同？”
陛下聞言沉默了，良久，他吩咐張文和道：“建糧倉一事，也暫時交予你們大司農(nóng)司?！?p> “你先下去吧?！?p> 待張文和退出甘露殿之后，陛下才道：“當肅王妃不好嗎？”
“臣妾知道，那夜殿下并不在甘露殿?！?p> “臣妾理解陛下的良苦用心，所以臣妾想請求陛下，日后便讓肅王殿下娶自己所愛之人吧?！?p> “那你呢？”
“天下之大，人要是想活著，便會想方設(shè)法地活下來。”林思月笑著道：“除改進農(nóng)具之外，臣妾也想為大楚找到耐旱高產(chǎn)的糧種，想研究能一年多熟的作物，當然，目前說能一年多熟也還是早了些?！?p> “臣妾想大楚人人都能吃飽肚子，家家戶戶都有余糧，至少不會再因為缺糧少食而賣兒賣女?！?p> “連朕都不敢有這個奢望?！北菹滦Φ溃骸半m說口氣不小，卻也叫人期待。”
“日后你要是立了功，肅王的事，朕便準了?！?p> 林思月告退后，陛下感嘆道：“年輕人口氣就是大?！钡星@犁在前，他心中也是有所期待的。
“女子不都以嫁個位高權(quán)重的夫君為榮嗎？這肅王妃不吵不鬧的，原來是因為心思并不在小九身上。”陛下似是在自言自語，可蕭景云知道，陛下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這小九成天嫌棄人家，卻不知道自己才是被嫌棄的那一個?！?p> “朕那被夸贊玉樹臨風，清雅絕塵的九弟，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啊。”
蕭景云近日一直隱匿在暗中，今日聽到林思月所說的話，情緒著實有些復(fù)雜。他發(fā)現(xiàn)原來林思月和自己想象當中的不一樣。他本以為，若是對方對自己拒絕乃至折辱的行為毫無辦法，自己便勝了。
這真是一場幼稚的博弈。
林思月并未多浪費時間，剛回到王府她便自己研起墨來。修建糧倉之事需拿出個章程出來，還有一些示意圖需要研究。之后還要試驗稻麥兩熟之法，也要結(jié)合如今大楚的實際情況，選用合適的土地與麥種。
是以蕭景云來到側(cè)院之時，便看見林思月奮筆疾書的樣子，他輕咳了幾聲，也未引起對方的注意。
他索性推門走了進去，來到書案前，拿起她寫好的東西便看了起來。
“你這字寫的，真是馬馬虎虎。”
“我又不考科考，又不出拓本。”林思月連頭也未抬：“從古至今，出名的書法大家又有幾人呢？難道殿下也榜上有名嗎？”
“她的字寫得很好。”
“季小姐嗎？”林思月坦然道：“我習(xí)字的時間淺，大多數(shù)人都是比不上的。”
蕭景云在一旁坐了下來：“抱歉，之前的事，是本王處理得不妥當?！?p> “無妨?！绷炙荚虏恢罏槭裁催@位殿下會有想要和她談天的舉動，她的思路都被打斷了。
蕭景云只覺得自己吃了顆軟釘子。
“對了。”反正思路被打斷了，林思月便將今日陛下所說的話轉(zhuǎn)述給他聽，末了還總結(jié)道：“日后您想娶誰便可以娶誰了。”
今日他在場，只是不知道她為何會做到這個地步：“你為何要這么做？”
“以前我不了解家中情況的時候，總纏著娘親要她給我買糖人，我要了很多次，還躺在地上撒潑打滾，最終也沒能得到想要的糖人；但是我兄長只要往糖人攤子上看上一眼，我娘就會買糖人給他?！?p> “我不高興，覺得娘親偏心?！绷炙荚孪萑脒^去的回憶：“后來很久之后，我才明白，人都是有偏愛的?！?p> “你喜歡她，便覺得她哪里都順眼，連所欠缺之處都閃著光。你若是不喜歡，便會覺得那人怎么連頭發(fā)絲都透出一股讓人討厭的味道。我即使用遍了計謀，討得了您長輩的喜愛，那又能如何呢？”
“既然您心中早已有偏向，那我做再多也只是徒勞而已?！?p> 只是如此情景，他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若是抱歉，亦覺得自己有些拉不下臉面。
林思月其實挺不喜歡尷尬沉默著的氣氛，索性講話說開來也挺好的，想到這，她便建議道:“殿下，不然我們把和離書也簽了吧，一來，您成婚的時候不會手忙腳亂，二來，季小姐若是知道的話，應(yīng)該也會寬懷些吧?”
蕭景云見過宮中各色的女子，自詡見過各式的手段，如此真實的以退為進還是第一次見?！澳惝斦嬖敢?。?”
“怎么?難不成殿下以為臣妾放不下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我可以不在乎你，但你必須在意我的，莫名其妙的勝負心?
“唉。”林思月嘆了口氣:“不喜歡我的人，我也不會喜歡他。”
“即使我心中再喜歡，我也會強迫自己斷了念想?！彼龍远ǖ溃骸捌鋵嵈蠖鄶?shù)人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想要同什么樣的人過一輩子。大多都是懵懵懂懂，看財力，看長相，權(quán)衡利弊?！?p> “其實我覺得殿下這樣很好，起碼活得明白?？删褪?，爭取自己幸福的手法幼稚了些?！?p> “但是后來我仔細想想，這樣我反而會比較自在。”
“本王以為你討好皇兄與母后，是因為你是攀權(quán)附勢之人?！笔捑霸漆屓坏溃骸拔夷菚r不知道，以為這樣你便會知難而退?！?p> “殿下，我也是無辜的。陛下的賜婚誰又能拒絕呢？總而言之，都是殿下您的不是?！?p> 蕭景云無奈地笑了笑：“待本王辦完手上的差事，便差人擬寫一份和離書。”
“可是您不是被陛下停職禁足了？竟也還有差事要辦嗎？”
“連你都有協(xié)建糧倉的差事，本王便不能有嗎？”
“那就多謝您了？”
“不謝。”蕭景云無奈回答道。
話說開了之后，林思月覺得空氣都清新了許多。不止是空氣，她整個人都釋然了。每日去司農(nóng)司的腳步都是輕快的。
張大人對糧倉的選址給出了很重要的建議。
一直以來，在糧倉的建設(shè)上，她覺得最重要的是地質(zhì)條件，首先是要選擇合適的地區(qū)；其次，鑒于如今的糧食產(chǎn)量情況，可以先減少所建糧倉的數(shù)量，后續(xù)再進行大批量建設(shè)。而她卻忽略了漕運這一問題，高估了古代的運輸條件。
“這其一，若是選的離都城太遠，除漕運問題之外，還有便是不好管控。倘若不小心落入賊人之手，便會成為賊人的助力?！?p> 是啊，多少人為了填飽肚子，做出了違背良心的事呢？史書上簡短的“易子而食”四個字，也寫不盡人無糧之后的慘狀。
說罷，張文和便在展開的輿圖之上點了幾處，還交代林思月盡快將建倉的折子呈上去交由陛下定奪?！氨銖倪@幾處當中選一個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