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弈霄蜷縮在稻草上,常嬤嬤走了三天了,說是下山去尋找醫(yī)生,但一直沒有再出現(xiàn),不知是不是如同他的父王和母后,將他拋棄了。
不會的,小奕霄搖搖頭,常嬤嬤是唯一對他好的人了,每次睡覺時,常嬤嬤都會抱著他的腳,讓他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依然睡得溫暖,可有一天晚上,小奕霄看見常嬤嬤自己的腳上生滿了凍瘡,血水交加,怪不得她有時候連走路都很困難。
弈國喜食面食,常嬤嬤就變著花樣做面食給他吃,盡管素材十分有限,菜色終究簡陋,但這是小奕霄在這里唯一的快樂了。
不會的,小奕霄再次搖搖頭,可他的眼淚還是順著臉頰流到稻草上,也帶走他身上不多的溫暖,怕是要死了吧,死了也好,他抱起雙腿,將自己縮得更小,突然感受到一陣溫暖,像溫暖的陽光,像春天的風(fēng),像母親的懷抱。
“母后~”小奕霄呢喃一句,一抹紅從他眼前飄走,他想伸手抓住什么,最后卻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不知是幾天以后了,反正在這山間,沒有人在乎時間的快慢。他晃晃脖頸,竟是從未有過的輕松,身上的衣物依舊破爛單薄,但仿佛暖和了不少。常嬤嬤終是沒有回來,小奕霄的眼神冷淡下來,卻前所未有地渴望活著,活著,哪怕孤身一人,讓這些拋棄他的人后悔。
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小男孩兒長成了少年。他學(xué)會了釣魚,他學(xué)會了爬樹,他學(xué)會了自制弓箭,他學(xué)會了在這冰天雪地里辨別方向……
但他始終孤身一人,眸光越來越冷,如這雪山一般。
他不知道的是,當(dāng)年常嬤嬤在下山的路上摔斷了腿,從此長眠在這雪山之中,死前還在念叨她的小王子,老淚縱橫。他不知道的是,其實有個女孩一直在陪伴他,在他釣魚時將魚群趕到他的魚鉤旁,在他受傷時給他療傷治病,在偶爾的好天氣浮出水面,陪他看星星,聽他喃喃自語。
“唉~都是可憐人~”兆薇嘆了口氣,揉揉額角,緩解頭疼帶來的不適,復(fù)又躺下,任由他們的故事占據(jù)自己的神經(jīng)。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說的正是現(xiàn)在的霖哀帝。天下安定了這些年,老去的霖哀帝日漸放松下來,每天酒池肉林,不思朝政。
早年的常年征戰(zhàn)讓他子嗣稀少,太子醉心于藝術(shù);二王子是個藥罐子;三王子膽小怕事,難當(dāng)大任,竟沒有一個扶的起來。
大臣們都蠢蠢欲動,權(quán)衡利弊,等待著王朝寧靜后的暴風(fēng)雨。
再加上運河的修葺,百姓民不聊生,這搖搖欲墜的王朝,光鮮的外表下,內(nèi)里其實早已腐爛了。
少年覺得下山的時候到了,他經(jīng)過這些年的活動,早已通過商人們聯(lián)系到了弈國的有心之人。但這一走,就不知生死了。少年坐在雪地里,月色清冷,一如少年的前半生,就在他猶豫思索時,看到了月色下一身紅衣、赤足站在雪地里的鴛語,笑得如同盛開在這大雪中的凌霄花。
他本該孤身一人,重入這俗世的洪流,可仿佛鬼迷了心竅,他帶上了鴛語,毫不遲疑地,理所當(dāng)然地。
兩國交戰(zhàn),毋庸置疑。
霖國的朝堂上還在為對王子奕霄的看守不力互相推諉,弈國已攻下了北方三省。
“鴛兒,你怎么了?”奕霄抱著今日早早歇下的鴛語:“是不是累了?!?p> “嗯?!兵x語背對著奕霄,難得沒有轉(zhuǎn)身,笑臉相迎。以往再累再苦,她一看到奕霄,總是笑盈盈地,煩惱苦痛也就都煙消云散了。
“那你早些睡吧~”奕霄吻了吻鴛語的頭發(fā),有些擔(dān)心,聽下人來報,鴛語今日外出了幾個時辰,回來后就一直躺在床上,不言不語,也不進(jìn)水米。他用手輕輕撫了撫鴛語的額頭,溫度正常。奕霄放下心來,看著依然愁眉不展的鴛語,很多話到嘴邊轉(zhuǎn)了幾轉(zhuǎn),終是并未多言,起身離開了帳子,吩咐守門的將士如有情況及時稟報。
聽到奕霄的步伐漸行漸遠(yuǎn),帳內(nèi)的鴛語才起身坐起,拉開自己的衣袖,看著胳膊上的鱗片,一籌莫展,她沒想到,居然這么快就開始反噬了。
她還沒想到的是,三長老居然不遠(yuǎn)萬里地尋來了。
今日下午,吹來的風(fēng)里有蠃魚一族的呼喚,聲音雖小,卻久違了。凡人只聽得風(fēng)聲正勁,他們卻不知道,很多異獸都能通過風(fēng)聲、雨聲、甚至植物的沙沙聲傳遞信息。
鴛語追尋著風(fēng)聲來到漓水河畔,看到一襲白袍的三長老,幾年未見,三長老似乎清瘦了許多,寬大的袍子顯得空落落的。這些年,鴛語特意用了訣隱去了身上的氣味,也不知三長老是否尋過自己。
異獸一族,一出生就根據(jù)天賦由族里的長輩撫養(yǎng),三長老之于鴛語,相當(dāng)于她的父親和師傅。
如今,三長老背手而立,看不清表情。
“鴛語,你可知錯?”三長老的聲音傳來,卻沒有鴛語想象中的嚴(yán)厲,疲憊中透著些許的無奈。
鴛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再像小時候做錯事那樣插科打諢。
“長老~”她只低低地叫了一聲,然后驟然卡住,不知該說些什么,也不知從何說起。
“千百年來,我蠃魚一族就出了你一個修煉出神格的孩子,再有百年,你就要飛升成神了,這時候,你在干些什么!跟我回去!”三長老轉(zhuǎn)過身來,聲音慍怒。
“長老~”鴛語低下頭,聲音輕如蚊嚶,依然只是低低地叫了一聲。心里卻十分高興,記憶中,三長老就是這么“啰啰嗦嗦”的,現(xiàn)在看來,還是以前的那個三長老呢。
“你本該積德行善,現(xiàn)如今卻為了一個人類,造成諸多殺戮,這可是要反噬的,你的成神之路本就艱難……”
“長老,我是不會回去的?!兵x語定了定神,打斷三長老,抬起頭來看著他。
“你這孩子!怎么執(zhí)迷不悟,你可知反噬的痛苦,若再這樣下去,是要遭天譴的。那時候,你會灰飛煙滅的!”
“長老,我不怕死!”
“就為了一個凡人,哪怕你們在一起了,能相守多少年,然后呢?”
“然后他生我生,他亡我亡!”
“你何必?”
“我愛他!”看著眼眸熠熠生輝的鴛語,三長老掀了掀嘴皮,終究沒有再勸下去。
“罷了罷了,這是你的劫數(shù)~”三長老搖搖頭:“從此以后,你和我蠃魚一族,再無任何瓜葛~”
鴛語捂住心口,眼淚盈滿眼眶,卻強忍著沒有滴下,她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個頭,久久沒有起來。
三長老已經(jīng)順?biāo)x去了,鴛語依然跪伏在地上,淚水終于順著她的臉頰落到地上,消失在草叢里,鴛語禁不住失聲痛哭。
丫鬟的笑聲將鴛語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迅速扯下自己的衣袖。
一個蘋果臉的女孩兒掀開門簾進(jìn)來,臉紅撲撲的,看上去像個福娃娃,她雙手捧著一個白瓷盤子,獻(xiàn)寶似的。
“青兒,怎么了?”鴛語不禁好奇。
“語小姐,你看這糕點,可真難看~”說著將盤子往鴛語眼前一湊。
鴛語看著盤中的糕點,看不出形狀,餡兒也張牙舞爪地從酥皮中溢出,黑黑黃黃的,著實讓人沒有胃口,鴛語皺眉,青兒趕忙笑著接口:“別看這糕點丑,這可是楊大廚費好大勁兒做的,楊大廚也就會燒燒大鍋飯,可霄王子非要他做這精細(xì)的吃食,可把他難為壞了。語小姐,你看,霄王子對你,可真好啊~”
“去~”鴛語啐一口,眉眼卻舒展開來,在青兒的調(diào)笑聲中,拿起一塊這別樣的糕點放入口中,甜味兒絲絲地彌漫開來,將鴛語的愁緒都沖化了。
從此,戰(zhàn)場上多了一個鬼面修羅,一襲紅衣,帶著修羅面具,手持弓箭,百發(fā)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