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呆住,喉嚨如同一塊骨頭卡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母親猛地躍起,試圖逃離雞舍,眼見得她從我身邊穿過,我迅速抬手去抓,誰知她突然一側身竟然躲過了,我感到無比驚訝,第一次感覺這不是我的母親,反應一向略顯遲緩的母親,怎么可能有這么敏捷的身手?!此時的我已經沒什么顧慮了,唯一的念頭就是,千萬不能讓她逃走,這里面肯定有很大的問題!我飛身躍起,撲倒在地,死死的抓住她的腳踝,本以為就能將她拖住,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硬生生的拖著我往前走,力氣如此之大!我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樣的場景我這輩子做夢都沒有發(fā)生過,看著雞舍里的老劉還癱坐著,我用力的呼喊道:“老劉,還愣在這兒干嘛?。】靵韼兔Π?!”老劉遲疑了一下,向我跑來,剛跑到近處,看著母親滿臉的血污,披頭散發(fā),發(fā)出低聲嘶吼的叫聲,恐怖至極,他嚇得退了幾步,不敢再上前,無奈,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便喊道:“快去喊人,多喊些人來!”他聽后,毫不遲疑,頭也不回的一溜煙的跑了,我心中暗罵:這老劉他媽的,不會跑了不管我了吧!看來他媽的都靠不住,只能自己想辦法了!
我發(fā)現(xiàn),母親雖然在老劉面前兇神惡煞的,但是對我似乎“溫柔”了許多,我拖住她腿這么長時間了,她只想掙脫束縛,但絲毫沒有傷害我的意思,這時,我看到不遠處正好有一個樹樁,稍加思索,深吸一口氣,眼睛死死盯著那個樹樁,心里默默計算著距離,5步、4步、3步、2步,1步,就是現(xiàn)在!我大叫一聲,使出全身的力氣,雙腿騰起,一把勾住樹樁,腰部和手臂同時發(fā)力,只見,母親一個踉蹌,摔倒在地,我一個激靈,鯉魚打挺,迅速站起來,撲過去,舉起拳頭就準備往她臉上砸,但是,拳頭懸在了半空,遲遲沒有落下,我看到了母親臉頰上那個圓圓的疤痕,腦海里閃現(xiàn)的都是母親當初受傷時的血淋淋的黑洞,我在想什么呢?這是我的母親啊,難道忘了母親臉上那個圓圓的傷疤是怎么來的了嗎?都是為了我啊,為了我?。∥疫€是個人嗎?只感覺一陣酥麻從拳頭流遍至我全身,我感覺身體已經不屬于我了,我呆呆的看著母親,心中五味翻騰,母親,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你告訴兒子??!但是內心的聲音沒有任何回應,母親掙脫我的束縛,起身要往遠處逃,這時,老劉叫來的村民們趕到,一個個拿著扁擔,將母親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掄起扁擔就往母親身上砸,我忙起身跑過去,擋在母親身前,扁擔落在身上,生疼生疼的,但是母親只想將我推開,逃離我,扁擔一下一下的打在母親身上,我心中大痛,跪著哀求大家伙兒放過母親,母親只是生了病,身體出現(xiàn)了問題,才發(fā)生今天的事情,求求你們放過她,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停了下來,母親和我身上全是傷,村民用繩子將母親捆住,本來要將她送來廠里保衛(wèi)室關起來,最后我找來醫(yī)生,在醫(yī)生的證明和保證下,才將她送回到了病房里。
醫(yī)生開始懷疑母親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其實我也有些懷疑,但是我不愿意真的承認母親變成了瘋子,沒有理由,母親忍了父親這么多年,都沒有被逼瘋,但為什么偏偏父親不在時,沒有任何征兆時,突然瘋掉呢!連照顧母親的嬸子都不相信,她不停的抹眼淚,邊為母親擦拭傷口,邊嘮叨:“老姐,你受苦了,受苦了,忍著點疼啊,會好的···會好的···這是怎么滴呢?”母親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嬸子,發(fā)出嗚嗚的叫聲,母親手腳都被綁住,我不忍心去看。
嬸子將我拉到一旁,似乎是要有意躲過母親,雖然不知道母親現(xiàn)在這個樣子,究竟有什么好躲的,但是我還是照做,嬸子輕聲說:“華子,我跟你說,你媽這病,有沒有可能,可能是···”嬸子還偷偷瞄了一眼床上的母親,更加輕聲說:“可能是不干凈的東西···”我聽了,心里也是一咯噔,我雖然不相信這些,但是母親這樣子也太不正常了,我沉默不語,嬸子接著說:“你年紀小,不懂這些,這些東西邪門的很,聽說也是突然發(fā)病,折磨人,將人活活折磨死,對于它們就跟玩一樣,但是被附身的人就慘了,聽說以前李地主家的好幾口人就是這么死的··所以···真有可能?!蔽椅⑽Ⅻc點頭,嬸子接著說:“我覺得得試試···萬一試好了呢?你說是不是”我也覺得嬸子說的有道理,點點頭,與其干等著,還不如試一試,便問:“您有合適的人嗎?”嬸子拍拍胸脯說道:“包在嬸子身上,你放心!”
這時,透過醫(yī)院的窗戶,我看見父親低著頭慢慢的走過來,灰頭土臉的,眉頭緊鎖,肩上挎著一口木箱子,烏黑發(fā)亮,看起來挺沉,壓著父親的肩微微傾斜,他在醫(yī)院門口停了下來,四處張望,應該在尋找病房,最后終于通過窗戶發(fā)現(xiàn)了我,他臉上沒任何表情,也沒進來的意思,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母親,這一眼很長,我都懷疑這是父親這一輩子眼睛停留在母親身上時間最長的一次,他眼睛里閃過一絲悲凄,轉而看向我,然后向我招手,想讓我出去,我一動不動,只是看著他,我將從小到大所有的憤怒、怨恨、仇視一股腦兒的射向他,眼中的冷漠足以讓任何人膽寒,父親的眼神退縮了,甚至投降了,他轉身向醫(yī)院里走來,我以為他是要進病房,像小時候那樣,用鞭子和巴掌宣誓自己的主權,但是過了很久,都沒進來,隨后進來一個護士,雙手提著那個烏黑的木箱子,進門就問:“誰是曹木華?”嬸子趕忙迎過去,指著我笑著說道:“您辛苦了,他就是曹木華···”護士沒好氣的說:“這箱子里裝著什么啊,這么沉!”邊說把箱子放在地上,對著我說:“這是你父親讓我轉交給你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很珍貴,要好好保存!”嬸子接過手來,連忙道謝,護士低聲嘀咕著:“這一口箱子有什么可珍貴的,難道不成是一箱金子!”邊說邊轉身準備離開,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說道:“對了,他還要帶句話,這兩天會有人來找你,說的是···好像說是··一名醫(yī)生,對,應該是這么說的,記不大清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轉過頭,看到了父親的背影,一點一點的消失在視線里,和山巒融為一體,我發(fā)現(xiàn),這也可能是我從小到大看父親最長的一眼,原來,他這么矮小,還不到我肩吧,這是我最后一次見到我的父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