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矮嶺上篝火堆堆,波才和鐘迪等人枯坐在一堆篝火旁,盡皆神色黯然地望著面前跳躍的火光,氣氛沉默而凝重。
周圍不時有傷員們壓抑的哀嚎聲隨夜風(fēng)飄來,好似一曲哀婉低沉的背景樂,讓氣氛變得更加壓抑了。
又是一日血戰(zhàn),雖然添了彭輝所部兩千多生力軍,堪堪抵擋住了漢軍的猛攻,但一天的血戰(zhàn)下來,這嶺上又增添了千余傷亡,形勢依舊十分嚴(yán)峻。
如今,這嶺上的可戰(zhàn)之兵已不足三千,照這個打法,還能堅持幾天?
更可怕的是……嶺上缺水了!
軍中數(shù)千人馬,豈能無水可喝?
前夜,波才選擇在此拒敵,除了想借矮嶺的地勢之利,還看中了矮嶺西面的小溪。
奈何,嶺下的漢軍也發(fā)現(xiàn)了這條小溪,今日一早便以重兵切斷了嶺上通往溪邊的道路。
如果不能奪回水源,不出三兩日,嶺上這數(shù)千人馬將不攻自破?。?p> 可是,漢軍既然刻意切斷了他們的水源,又豈能讓他們再輕易地奪回來?
良久,一旁的鐘迪一咬牙,突然望向了波才,聲音苦澀,“波帥……事已至此,唯有突圍一途了!”
波才微微一怔,輕輕地?fù)u了搖頭,“先生……將士們以性命相托,我又怎能棄他們而去?”
且不說嶺下還有近萬漢軍虎視眈眈,能不能成功突圍,單說軍中這一千多號傷員……如若選擇突圍,豈不是等于將他們拋棄了嗎?
他波才可做不出這樣的事!
鐘迪神色一滯,沒有再勸。
彭輝卻一咬牙,勸了起來,“波帥,先生說得對,為今之計唯有盡快突圍,否則……”
否則,很可能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波才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卻擺了擺手,神色堅定地打斷了彭輝,“本帥心意已決,當(dāng)與眾將士共生死!你、葛才、于先……三軍將士近萬人嘛,如今卻不足五千之?dāng)?shù)……事已至此,本帥有何面目偷生?”
眾人聽出了波才話語里的決絕,不禁都是一驚,連忙就要勸慰,“波帥,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您能活著回去……”
波才卻擺了擺手止住了眾人的話語,聲音苦澀,“我波才起于微末,既無先生這般滿腹經(jīng)綸,又無汗青那般絕世悍勇,于治兵一道也無甚建樹……即便僥幸逃得一條性命又有何益?”
說著,他強自一笑,“這樣也好,若潁川黃巾軍沒有了我波才……”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眾人已經(jīng)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潁川黃巾軍若沒了他,李汗青便能大展拳腳,或許真能把潁川黃巾軍帶出困境吧!
但,這話根本就沒法接??!
眾人唯有沉默以對。
正在此時,一個滿身血污的親衛(wèi)匆匆而來,面有振奮之色,“波帥,李校尉派信使來了!”
在他身后還跟著一個風(fēng)塵仆仆的魁梧青年,那青年跟上前來,連忙沖波才抱拳一禮,聲音鏗鏘,“小人耿玉,奉汗青將軍之命前來報捷:我部已于黃昏時分大破雉縣城外之漢軍,殺死殺傷敵軍約莫五六千人,繳獲戰(zhàn)馬千余匹,繳獲兵甲無算……”
李汗青沒抓俘虜,所以敵軍傷亡不清。
但耿玉那鏗鏘的聲音卻好似一記記重錘,直敲得波才等人有些懵!
殺死殺死敵軍五六千……李汗青麾下不足三千人,便是算上留守雉衡嶺的女軍和童子軍也不過五千之?dāng)?shù),竟能取得如此戰(zhàn)績?
難道雉縣城外的漢軍是泥塑木雕的?
眼見波才等人都有些懵,耿玉面上不自覺地泛起了些自豪神色,“波帥請放心,汗青將軍明日一早便會率軍來援,定叫嶺下的漢軍丟盔棄甲!”
在他的心中,那些漢軍在李汗青面前還真就跟泥塑木雕的一般,不堪一擊!
彭輝當(dāng)先回過神來,一拍大腿,“好!好一個李汗青!”
但其他人的神色卻有些復(fù)雜了,波才稍一猶豫,遲疑地問了一句,“此戰(zhàn)你部傷亡如何?”
這樣的戰(zhàn)績固然振奮人心,可是,以李汗青一貫的打法,想來所部傷亡也不小,那樣一來,即便他真地率部前來增援,只怕也不一定能打退嶺下的漢軍了。
耿玉自然聽出了波才的擔(dān)憂,不禁眉頭一揚,“波帥請放心,我部陣亡三百八十九人,輕重傷員五百零三人,尚能一戰(zhàn)!”
波才渾身一震,滿臉驚愕之色,“破敵七千有余,傷亡不過八百人?這仗……如何打的?”
他雖然不清楚雉縣城外漢軍的戰(zhàn)斗力,卻見識過嶺下這些漢軍的戰(zhàn)斗力,想來兩路漢軍應(yīng)該都是禁軍精銳,戰(zhàn)斗力應(yīng)該相差無幾才對啊!
彭輝等人也是面面相覷,盡皆目露驚疑之色。
耿玉卻是精神一振,繪聲繪色地詳稟起來,“我軍于昨日午時三刻兵出雉衡嶺,黃昏時分趕到雉縣城外,正好趕上漢軍攻城,便趁機發(fā)起了沖鋒,汗青將軍單騎開路,親衛(wèi)隊騎兵緊隨其后撕開漢軍軍陣,然后以步兵跟進(jìn)……我軍苦練槍術(shù)刀法,又有汗青將軍傳授的鴛鴦陣,配合默契,立馬便殺得漢軍兵敗如山倒了……”
他越說越興奮,“汗青將軍本想直接沖入敵陣中軍斬將奪旗,誰知那敵將卻被嚇破了膽,扔下部隊就逃命去了,汗青將軍帶著我們追殺了十余里,終究沒能留下他,為此,汗青將軍還有些遺憾呢!說是那敵將才是最該死的……”
他心情一激動,說話便沒有了把門的,直到說到此處才隱隱覺得不妥,連忙打住話頭垂下了腦袋,不敢再言語。
汗青將軍當(dāng)時可還說了一句,“因為……其他人都是為他而死的!”
那意思好像是說,“一將無能累死三軍,所以他最該死……”
而眼下波帥他們也是一敗涂地,按照汗青將軍的說法,波帥他們不也該死?
但波才等人卻好似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盡皆精神振奮,夸贊聲四起。
“好!好一個單槍匹馬沖千軍的李汗青……”
“好!好一個鴛鴦陣!當(dāng)時我還問他來著,只是匆匆出了雉衡嶺,沒有時間好好練習(xí)……”
也有人不無戲謔地來了句,“倒也不能怪那敵將膽小,遇到汗青那樣的悍將,這天下怕是沒幾個將領(lǐng)能不膽寒吧?”
捷報一來,彌漫在營地里的愁云慘霧頓時一掃而空。
與此同時,他們口里的敵將——張忠突然從夢中驚醒,“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滿頭滿臉的汗珠滾落如雨滴。
良久,他喘息稍定,連忙坐起身來,抬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珠,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了一句,“李汗青!該死的李汗青……”
他僥幸逃得一條性命,徑直逃入了肇縣城中才心中稍定,好好地洗了個澡,飽餐了一頓,又親筆擬了一封脫罪的折子讓人連夜送往了京城,算是徹底地安了心,就準(zhǔn)備先美美地睡上一覺,壓壓驚。
人活著,不就是吃喝拉撒睡嗎?
想他張忠要錢有錢,要權(quán)有權(quán),要不是他的太后姨母想讓他撈些軍功,他豈會乖乖來戰(zhàn)場風(fēng)餐露宿?
至于戰(zhàn)敗的事,他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盧植、朱儁、皇甫嵩都在黃巾手里吃過虧,也沒見天子降罪于他們,更何況,他張忠還有個太后姨母在背后撐腰呢?
可是,他躺到縣衙后院的大床上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睡不安穩(wěn),只要一閉上眼,那道單槍匹馬沖中軍、殺人如屠雞宰狗一般的身影便會闖入他的夢中,那一聲聲猶如炸雷般的怒吼便會一次次地將他從夢中驚醒!
“潁川李汗青在此……”
“敵將哪里走?”
“敵將,拿命來……”
當(dāng)日,曹操敗于汝水河畔時,他便從曹操口里聽說過李汗青,但那時候的他覺得曹操是為了脫罪在故意夸大其詞。
不成想,今夜李汗青卻成了他的夢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