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巡按祁公
“大人，此事必有蹊蹺?！比缓髲埿脖悴煊X，那個七品武將正神色古怪地瞅著自己。
他不禁又問道，“這位參尉，為何這般瞧著張某，不知有何見教？”
“沒有，只是聽著大人言語，頗覺耳熟?！背陶林恍α诵?，便向祁存道躬身抱拳，“卑職幽平軍參軍校尉程樟，謹(jǐn)參按使大人?！?p> 常玉琨是第一回見著身份如此貴重之朝廷大員，忙有樣學(xué)樣，也抱拳說道：“小的是程參尉麾下，檢校營將常玉琨，見過大人！”
“這兩個，”阿塔忠又向祁存道示意，“是下官的妻女，跟隨下官，一道出逃至此?！?p> 蘇勒朵和阿塔蘭，便向祁存道蹲身屈膝：“求大人做主。”
“不必多禮，”祁存道卻只覷著程樟問道，“你便是程樟，丁丑科之武探花，斜風(fēng)嶺大破燕軍的那位？”
程樟倒有些意外，瞧來這位祁侍郎，消息靈通，對北地之事，頗為知曉。
“正是卑職，”他微微一笑，“不過傳言被夸大了，那時程某所率，僅有一哨斥候，殺敵不過八百余，哪里說得上大破燕軍。”
張玄翰卻不禁悚然，率領(lǐng)二十余人斬敵八百，這已經(jīng)是極為罕見的軍功了。
“不錯，”祁存道拈著頜下短須，贊賞地瞧著他，卻忽又問道，“只是你既為邊關(guān)小校，如何卻與阿塔副統(tǒng)領(lǐng)一道隨行，同來此處？”
“回按使大人，只因卑職被轉(zhuǎn)署懷戎州邊塞，巡視龍門隘口，恰撞見兩個北燕密探?！背陶辽裆蛔?，坦然答道，“聽其言語之意，竟是燕地之統(tǒng)軍司，與幽平軍統(tǒng)領(lǐng)署，密有來往。卑職吃驚之余，果斷出手，斬殺一個，另一個卻教逃脫了。卑職深覺此事極重大，不敢稟報上官，遂領(lǐng)著常營將，南來求見按使。偏巧半途遇著阿塔副統(tǒng)領(lǐng)，正被幽都所遣之高手截殺，于是出手相助，又一道同行，前來請按使大人做主?！?p> 他說著，不慌不忙將幾塊腰牌呈上：“還請大人明察。”
常玉琨連連點頭：“程參尉在龍門隘口斬殺燕軍千戶將官，是小人親眼所見。后來解救副統(tǒng)領(lǐng)，咱們殺了兩個，捉了兩個，都是行臺衙署里的要緊之人。大人若是不信，只管訊問便是?！?p> 祁存道將那幾塊腰牌仔細(xì)看過，面色愈發(fā)凝重，抬頭吩咐道：“阿塔護(hù)軍，程參尉，都去本官屋內(nèi)說話。常營將，你便守住這院門，不許放一個人進(jìn)來。”
常玉琨挺身抱拳：“是！”
那四人進(jìn)了西面院落之后，常玉琨便請驛卒們預(yù)備館舍，讓兩個女子歇息，又著人將癱在地上的嚴(yán)懷虛、尚騰蛟兩個，拖去柴房，喂些米湯。
然后，他手握刀柄，候在西路院門之外，仰頭瞧著瓦藍(lán)色的天空，覺得心情甚是愉快。
足足一個時辰之后，才見張玄翰出來，吩咐驛丞，立即著人去喚本處刺史張顯輝、守將衛(wèi)仲南過來，又特地囑咐道：“著衛(wèi)旅將點一隊親兵來此，不可遲誤?！?p> 不一會，那衛(wèi)仲南領(lǐng)著兵馬先行趕到，吩咐四下值守，自己則引著十個伍卒，徑直往西路院落來見祁存道：“幽平軍檢校旅將、參軍校尉衛(wèi)仲南，謹(jǐn)參按使大人?！?p> 他一邊見禮，眼神卻覷著阿塔忠，很是疑惑。祁存道也不多話，只吩咐他一旁候著。
約莫一刻工夫，刺史張顯輝、別駕趙伯升也趕到了。
兩人見驛館之外兵丁林立，已是心下忐忑，待祁存道不緊不慢詢問幾句，張顯輝便是面色慘白，額頭見汗，支支吾吾不能回答。
祁存道一拍桌案，喝令衛(wèi)仲南：“拿下!”
張顯輝跪下大哭：“去歲之時，徐都督巡視本處，張口與下官索銀五千緡。下官本是個兩袖清風(fēng)的人，如何拿的出來，一時惶急之下，才做了糊涂事，又懼怕朝廷法度，不得不從雜簿所入，拿來平賬——”
“還要來糊弄本官？”祁存道厲聲打斷他，“若不是你求徐天朗舉薦，如何會被他索賄！再有什么話，留著去大理寺慢慢說罷，押下去！”
兵丁搶上前來，將張顯輝拖走了。趙伯升這才低聲道：“當(dāng)日徐督身邊嚴(yán)司馬，也曾言語敲打下官。只是下官是個性情散淡之人，無意升遷，是以婉拒了。為著此事，考績之時，下官便只得了個中下?！?p> 祁存道便轉(zhuǎn)頭瞧著衛(wèi)仲南，衛(wèi)仲南小心翼翼，躬身抱拳：“都督是小人的上官，焉能不孝敬，是以小的獻(xiàn)了三百緡銀鈔?！?p> 阿塔忠冷哼一聲：“諒你一個小小的七品武職，如何見得著他，這三百緡錢，也不過是衙署佐官們，給笑納了?！?p> 衛(wèi)仲南神色尷尬：“是，必如將軍所言。”
“本官不論你是去借，去求，總之，這三百緡錢，務(wù)必填上。衛(wèi)旅將今日帶來的這一隊部卒，便交與阿塔將軍，護(hù)送本官南去恒州。”祁存道森然吩咐，又轉(zhuǎn)頭對趙伯升道，“武陽民政之事，便由趙別駕署理，務(wù)必好生用心?！?p> 不等趙伯升回話，衛(wèi)仲南已經(jīng)搶著說道：“是，小的便舍了一年俸祿，也必定還上。既是按使大人欲回恒州，小的自當(dāng)親率兒郎，鞍前馬后，盡心侍奉。”
祁存道不置可否，只轉(zhuǎn)頭吩咐侍立一旁的隨行伴當(dāng)富祥貴：“收拾行裝，咱們今日就動身。”
富祥貴三十余歲模樣，一臉憨厚：“老爺，咱們要去哪？”
“…方才不是說了么，回恒州?！?p> 捉來的三只異虎，阿塔忠與程樟各騎了一只。
被阿塔忠挑選的那只，對自己換了主人，神色很是不喜，嘴里低聲咆哮，前爪扒拉著，顯得頗為抗拒。被阿塔忠在腦門上用力一拍，這才安分下來。
而程樟選中的那只，見他要騎上來，先是怒目而視，被程樟眼神一掃，立刻打個哆嗦，匍匐下來，變得恭順無比。
常玉琨忍不住，也騎上了第三只異虎。這一只倒是任憑他騎到自己背上，可是不論他怎么叫喚吆喝，就是一動不動。
常玉琨情知自己境界未足，駕馭不得，只得悻悻跳下，仍替蘇勒朵和阿塔蘭兩個駕車。
祁存道瞧在眼中，只是呵呵一笑，翻身騎上了那只對常玉琨全不理睬的異虎，拍了拍它的腦袋。
異虎很不情愿地低嗥一聲，還是慢慢踱步，行至隊伍之中。富祥貴卻有些畏懼，不敢近前，祁存道遂吩咐他：“你自去騎馬便是?！?p> 常玉琨不禁瞪大了眼睛：“原來大人還是位武道高手。”
“祁某當(dāng)年，也是文武兼修的?！逼畲娴滥橹殻⑽⑿Φ?，“某雖文舉出身，到底堪堪晉入了觀海之境。不然，當(dāng)年祁某怎么就敢領(lǐng)著兵馬，出幽都城與北燕虜騎，決一死戰(zhàn)？”
“大人英風(fēng)，不減當(dāng)年?！卑⑺倚氖轮刂兀蚱畲娴辣?，“如今大人急赴恒州，可是另有要緊之事么？”
祁存道卻只是但笑不語。
眼見程樟也是一派神色淡然，阿塔忠只好按下心頭憂慮，隨侍同行。
三名犯官都被扔進(jìn)另一輛馬車，張顯輝瞧見那兩個的凄慘模樣，直嚇得身軀抖如篩糠，以袖遮面道：“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自武陽南行，皆是一馬平川，沿途雖仍有殘雪，但麥苗青青，枝頭綠葉，偶爾可見桃花、梨花、紫藤花、黃素馨，間或傳來鳥鳴，一派早春景象。
隊伍先至遂縣，跟隨祁存道一塊出京的刑部復(fù)鞫司檢司曾文乾，正留在此處破舊的縣衙里，稽核刑獄賬簿等事，他正在呵斥衙中縣尉、主簿，祁存道進(jìn)來，開口就問道：“至尊可有諭旨來此？”
見曾文乾起身搖頭，祁存道拈須沉吟，揮一揮手，示意縣尉等人退下。
阿塔忠和衛(wèi)仲南兩個尚在懵然，程樟眉頭微挑，心下一動，不會吧，不會吧？
常玉琨卻湊在他耳邊低聲笑道：“程大哥，這位張侍衛(wèi)，瞧著比衛(wèi)旅將還要年輕許多，竟然就做到了五品職官。果然是，皇帝身邊升官快。”
程樟似笑非笑掃他一眼：“要么，你也到皇帝身邊去，做個侍衛(wèi)？”
“嗐，卑職便是想見皇帝一面，這輩子只怕也不能，還說甚么做侍衛(wèi)?！?p> “很快你就能見著了?！?p> “啥？”
阿塔蘭好奇湊過來：“程大哥，你們在嘀咕甚么？”
“沒有什么，小孩家家的，不要偷聽壁腳?！?p> 阿塔蘭不禁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