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依舊在燃燒,源步美安撫好葦名惠,面色沉重地盯著熏黑的煙塵。
盡管用的是未開刃的木刀,剛剛那一招飛竜斬也足以斬斷筋骨了,但刀回饋的手感就像砍到了鋼板上,即使看不清煙霧之中的狀況,她也明白剛剛那一擊并沒有奏效。
“鈴木家的在搞什么,怎么學校里有怨鬼都沒發(fā)現(xiàn)?!”
這些事本不該她來管的。
身為武家的源氏不能插手神官們的事情,除非是特殊情況,這是流傳千年的傳統(tǒng),軍權(quán)與神權(quán)分割,保障皇權(quán)的至上。
但是現(xiàn)在就是特殊情況!
夜晚的里世和白日里不可同日而語,就好比白天的人間比夜晚更加熱鬧一樣,以傍晚6點與凌晨0點為分界線,妖怪的活動強度依次遞增。直到旭日東升,陽光重新普照大地。
黑暗緩緩蠕動,雜亂而瘋狂的低語在四周想起,看不清的觸手伸向兩人,源步美咬破手指,鮮血在周身燃出一道火圈。暗中伸手的妖魔被灼疼,發(fā)出刺耳的慘叫。
這不是長久之計,她必須馬上帶著葦名惠從這里出去。
但是自由開啟兩世之門的[水月鏡花之術(shù)],身為武士的她并不會,那是陰陽師的專屬。術(shù)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是什么大路貨色,全日本能夠使用這個術(shù)的陰陽師加起來也不過一個巴掌。
這是出去比進來難的世界。
要不是冥想時察覺到了奇怪的氣息,她才不會來這里。
但現(xiàn)在沒辦法,既然做出了選擇,就要貫徹自己的道路。
想要從這出去,除了術(shù)式以外還有別的辦法,比如找到里世中的“光”——那里是鏈接兩個世界的通道。又或者……
斬鬼,這也是武家之人遇到神隱常用的辦法。
只要殺掉神隱的主使,解除掉神隱之術(shù),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她們便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但是這必須要快,否則她需要面對的可不只是那只怨鬼了。
“小惠,你站在這里,不要走動,我去解決它?!?p> 源步美用刀割開自己的手,任由血液流到地面,畫出一個圈。就像孫悟空給唐僧畫圈一樣,區(qū)別是葦名惠很聽話,她知道弱小的自己在這種時候幫不上任何忙,絕對不會說“請讓我也出一份力”這種作死女角色的經(jīng)典臺詞。
哥哥老早就教育過她,幫不上忙的時候,就不要去給別人添亂。
“部長,がんばって(加油)!”
少女喊道。
“放心吧,我一定會帶你出去的?!?p> 源步美側(cè)過頭,笑容溫柔得像早春的陽光,一邊和后輩輕輕揮手,一邊立下了葦名真一聽了絕對會直呼在行的flag。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速戰(zhàn)速決!
“斬落鬼首的神刀啊,綻放汝之鋒芒吧!”
拇指抹過木刀,留下赤紅的血痕。
“童子切,安綱!”
黑龍如瀑而下,神業(yè)降臨世間。
恐怖的業(yè)力將大地壓出駭人的裂痕。鬼影落在少女身上,短發(fā)如火焰般向后生長,兩支鬼角從少女額頭長出,她雙手持劍,原本的木刀不知何時換了模樣,長二尺六寸五分,紋如流火。
這是天下五劍之一——童子切安綱。
力量,令人迷醉的力量沖刷著她的靈魂,若不是源氏血脈的尊貴,此刻的她早已淪為刀中之鬼的食糧了。
那是傳說中的大妖怪,大江山之主,酒吞童子。
使用鬼神之力者,必受鬼神之業(yè)。
世界在顫抖,黑暗中的妖怪匍匐在地,迎接王的降生。
遠處的天臺上,站在黑暗中的人將一切收入眼底。當他看到鬼影降臨的瞬間,終于也按耐不住發(fā)出了驚呼。
“酒吞童子之神業(yè),這驚人的力量……”
他忽然笑了起來,對著少女的方向說。
“雖然實驗品受到了不明刺激提前發(fā)動了,但是……不夠,還不遠遠夠啊。不完整的鬼神之力可殺不了它?!?p> 源步美是聽不到這話的。
這種狀態(tài)她無法長時間維持,酒吞的業(yè)力固然無敵,但那種對靈魂的侵蝕也無比強烈。長此以往,她身為人的意識將無比淡薄,只留下不只是鬼還是別的什么的她。
鬼神之業(yè)豈是那么容易背負的?
業(yè)力和愿力相同,都是從人心中誕生的產(chǎn)物,不同的是,業(yè)力是相當負面的東西,就像圣杯中的黑泥一樣,是世界一切的惡匯聚而成的怪物。
每一任安綱的使用者下場都不好,但即便如此,追求它的力量的人依舊趨之若鶩。
紫色的妖火沿著刀身灼燒著她的手臂,她大喝一聲,向前踏步。
這種情報不明又時間緊迫的戰(zhàn)斗,比起一點一點消磨試探,不若一開始就丟大招,拼那一瞬的勝負。
紫焰蛛網(wǎng)般炸開,撕裂大地。
一道紫痕在怨鬼脖頸處浮現(xiàn),扭曲的動作忽然停止,少女的身形恍惚一下,緩緩收刀。
[神妙劍·鬼閃]
紫色的火焰噴涌而出,鬼首已再無蹤影。
無論是什么東西,“頭”都是十分重要之物,鬼閃所斬下的不僅僅是現(xiàn)實意義上的首級,也是神秘層面上的類似“死線”一樣的東西。
這是必殺之劍。
恐怖的壓力消失,源步美收了神業(yè),再堅持下去她就要付出不小的代價了。
但是神隱并未解除,她們依舊是在妖鬼的世界,原本消失的低語重新出現(xiàn),更加低沉刺耳。
她死死盯著那無頭之鬼的殘軀。
使用神隱的另有其人?
還是說……
少女的瞳孔猛地縮小,她清晰地看到了,原本必該死去的怨鬼忽然顫動一下,好像有什么東西在他身體下游走。
那干枯的仿佛骷髏似的身體忽然膨脹起來,從原本的成年人大小長到足有三層樓的高度,被火焰燙得翻轉(zhuǎn)的皮膚化為紫青,整個身體已經(jīng)不能用胖了一圈來形容,前前后后簡直是兩種怪物。
葦名惠控制不住地蹲在地上,那種如山岳一般的壓迫感讓她沒辦法再站著。
“素晴らしい(斯巴拉西,太棒了)!”
遠處的天臺上,黑暗中的人興奮地鼓掌。
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期,無首之鬼的出現(xiàn)并不是他計劃中的事,他的術(shù)在神業(yè)的攻擊下發(fā)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但沒關(guān)系。
正是因為擁有意外,世界才如此有趣。
“慶賀吧,集怨恨與祝福的力量于一身,不死不滅的無首之鬼,這是它誕生的瞬間!”他高舉雙手,在無人觀賞的舞臺獨自詠唱,“在主角登場之前,我們的女騎士要如何從強大的魔物手下保護公主呢?”
無首之鬼又抽動了一下,源步美面色煞白,失血過多讓她眼睛發(fā)黑。
鬼抽動得更頻繁了,好像某種正在啟動的機器。
它奔跑起來,不協(xié)調(diào)的怪異動作令人作嘔,好似被一個連路都不會走的孩子拙劣地操控的機器人。
All In的后遺癥來了,想要再次召喚童子切,令酒吞童子之神業(yè)降臨己身根本不現(xiàn)實。但她沒辦法后悔,現(xiàn)實不是網(wǎng)游,在打之前誰又會知道Boss能夠二段變身呢?
這樣的妖怪一百只里也碰不上一只,但今天就是被她碰到了。
該說是巧合呢?還是必然呢?
葦名惠看出了前輩的乏力,她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這時候出聲分神。
又是這樣,這種無力感……
眼淚不受控制地流淌,指甲已經(jīng)陷進肉里,但她仿若未覺,只是瞪大眼睛,要將這一切刻印在心底。
源步美深深地吸了口氣,重新用鮮血抹過木刀。
“菊一文字則宗!”
二尺三寸五分,刻有代表十六瓣菊和橫一文字的太刀被百年后的尊貴血脈所召喚,落在少女手里。
童子切的力量太過強大,她再次召喚的唯一結(jié)果就是被鬼神吞噬。
所以她選擇了這把和自己相性最好的刀。
傳說中,劍豪沖田總司的佩刀。
沉肩墊步,刀尖前指,擺出最正統(tǒng)的中段構(gòu)型。
她長長地呼出吸入肺中的空氣,身體還有揮劍的余力。
要拼命了。
……
犬生收拾好葦名真一桌前的一片狼藉,原本的少年已經(jīng)離去,似乎是接到了好友的line,需要回學校取一樣東西。
這家鈴木家開的店里便只剩下少女和老人了。
“犬生,你怎么看?”
“那個少年?”
“嗯?!扁從灸窝胼p輕晃著杯中的果汁,“他是哪一邊的呢?”
老人并未給出答案,雖然他心中有一些猜想,但此刻并不方便說出來。
“大小姐應該自己去尋找答案?!?p> 他把皮球踢了回去,退到后方不再多言。
鈴木奈央笑了笑,犬生依舊是這樣,與其直接告訴答案,更喜歡讓她自己去查明真相。它們這些活了千年的神靈都有這種毛病,比起結(jié)果更加享受事情的經(jīng)過,畢竟對于幾乎不死的它們而言,結(jié)果是無意義的。
它并非真是鈴木家的管家或者下仆,而是鈴木家供奉千年的神靈之一——山主·犬生の白狼。
因與鈴木家現(xiàn)任巫女,鈴木奈央簽訂契約而重現(xiàn)世間。
它既是長輩,也是她最信賴的伙伴。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少女的倒影,倒影里的白狼伏在她身旁,安靜得像一尊精美的雕塑。
華燈初上,美麗無比。
“人之世正重新走向混亂,里世的大妖們還能忍多久呢?”
少女忽然自言自語地說。
她已經(jīng)不止一次向協(xié)會提議,要重視愈發(fā)劇烈的地脈活動了,但人微言輕。
掩耳盜鈴是沒用的,時代的大勢不會因此改變。
不止她一人注意到了近年來的妖怪活動加劇,頻率更高,僅僅是去年一年就已經(jīng)超過了前三年的總和,而一些原本不可能影響現(xiàn)世的強大妖怪也出現(xiàn)在了人們的視野里。
東京的里世就像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日本列島上空,只等化作滅世的天火落在這座城市的頭上。當初那兩輪太陽沒能抹去這沉積千年的黑暗,真是可惜。
但那些掌權(quán)的老頭都不約而同地忽視了這件事,為它穿上皇帝的新衣,把它裱糊起來,好像這樣就會如他們想的那樣歌舞升平。
她嘆了聲。
夜幕再臨東京,月色通明。
沒用的鉛筆
這幾天更新都會比較晚,春節(jié)要到了,被家里抓壯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