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似永遠過得很快,從未停止,之前祁澤還在擔心盜匪一事,誰知,恍惚間,新年就這樣過去了。
在戚府,祁澤也終于過了一個較為安穩(wěn)像樣的新年,人們點燃爆竹,煙霧彌漫,在這噼里啪啦的氣氛里,眾人著新裝,喜笑顏開迎新年。
本來上次盜匪一事,祁澤就已經(jīng)感覺到了危險來臨。但好似上天也想讓人們過好一個新年,在這期間里,竟是沒有發(fā)生一點事,人們其樂融融,安然無恙,同慶佳節(jié)。
一轉(zhuǎn)眼,這佳節(jié)氣氛就維持了一個多月,戚府眾人張燈結(jié)彩,燃竹放焰,準備好迎接元宵佳節(jié)。
因要過元宵節(jié),戚岱,戚霽和戚徹都可以休沐在家。不過,武微微并不開心。
“阿徹這個笨蛋,都已經(jīng)要過上元節(jié)了,竟然還偷懶不好好做軍務(wù),害得我們大家還要去軍營找他?!?p> 戚家眾人走在路上,武微微氣憤而委屈地罵起了戚徹。
戚霽搖搖頭,不以為然地嘆息道:“二弟妹你也知道,二弟向來都是這個樣子,軍務(wù)總是積到一天才去做。明天就是上元節(jié),那今天就是二弟做軍務(wù)的日子?!?p> 看武微微還在憤懣當中,何潔楹勸慰道:“沒事,二弟不是傳信說軍務(wù)已經(jīng)快做完了嗎?相信我們走到軍營,二弟的軍務(wù)就已經(jīng)做的差不多了,反正我們閑來無事,偶爾出來走走也好啊?!?p> “對啊,明天晚上還有燈會,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出來玩玩。正好,帶小妹一起,讓小妹看看這北朔的燈節(jié)?!逼蒽V接話道。
聞此話,眾人就看向那前方正安靜行走的女子。本來祁澤是不打算出來的,但或許是受到了這佳節(jié)氣氛的感染,今天竟然跟著眾人一起去軍營找戚徹。
祁澤抬眸,看向前方不遠處的建筑,說道:“到了?!?p> 正好,戚徹從軍營大門口滿面笑容地跑了過來,“哎,你們怎么來了?不是說軍務(wù)已經(jīng)快做完了,馬上就能到家了嗎?”
“哼,二少爺沒有到家,晚上的團圓飯又怎能隨便開始,當然要出來接你了?!蔽湮⑽⑸碜悠驳揭慌?,神情氣忿道。
看著鬧小脾氣的人,戚徹只能上前哄道:“好了,微微,別氣了,這幾天我會留在家里陪著你的,絕對不亂跑?!?p> 武微微委屈地看了一眼戚徹,扭正身子,道:“這可是你說的,這幾天你要好好留在家里陪我,不準再走了?!?p> “好好好,一定陪著你?!逼輳刳s緊連連稱是,輕聲哄著。
武微微得到滿意的答案,立刻展露笑意抱住戚徹的胳膊。
戚霽看武微微也不氣了,就說道:“既然找到二弟了,那我們就回去吧?!?p> 眾人點頭,就要轉(zhuǎn)身回去。可就在這時,有兩個人也從軍營門口出來,嘴里還說著話。
本來戚府眾人也沒當回事兒,可聽到那兩人談話的內(nèi)容,就紛紛駐足望去。
“哎,你聽說過祁澤這個人嗎?”
“當然聽說過,南楚的兵部侍郎,滅掉全族的兇手。連自家人都下得去狠手,這種惡人哪家哪戶不知曉???”那人語氣驚駭?shù)馈?p> “唉,真不知道那南楚祁家是造了什么孽,竟死在了自家人手里,而這祁澤也竟能下得去手。好歹是生他養(yǎng)他的家族啊,竟能直接帶兵抄家,連剛滿十歲的庶女都不放過,你說上天怎能讓這種人降生于世呢?”
“可不是嘛,不過,我聽說在祁家被滅之后,那祁澤也被亂黨給暗殺了,聽說死相還挺慘烈,被當場分尸,死后連個全尸都沒有,可惜了這少年英才啊?!蹦侨寺詭е锵дf道。
可另一人卻不以為然道:“切,這種人死了不好嗎?連自家人都能屠殺,那對于別人可不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就能揮得下屠刀嗎?要我說啊,幸好死了,要不然南楚就要多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了,那南楚百姓的日子還能不能過下去了?”
“你說的也是,這種人活著呀也是個禍害,倒不如死了呢,蒼天有眼啊,百姓們也能過上安穩(wěn)日子了?!?p> ……
這兩人在一旁相互嘀咕著,沒看到早已怔住的戚府眾人,等這兩人從戚府眾人身旁經(jīng)過并逐漸走遠,消失不見后,戚府眾人仍未回神。
不知過了多久,只知周圍一片沉寂,眾人無言,只是偷偷扭頭望向那早已深低下頭,讓人看不清神色的祁澤。
“哈哈,他們只是在胡說八道,閑著無聊說了幾句而已,小妹不用放在心上?!蔽湮⑽⒊鲅源蚱七@死一樣的寂靜。
戚徹也趕緊添了一句:“對啊,其實他們只是隨便說說,他們的本意并不是這樣的,小妹在意這番話作甚,別悶壞了身子。哈哈?!?p> 見祁澤仍沒反應(yīng),戚祺也連忙安慰道:“小妹,其實世人都不是這樣認為的,就比如……我們,我們都認為小妹人很好啊,人長得好看,武功又厲害,關(guān)鍵是文采又好,出口成章,這些我都不會呢,還是小妹你幫我寫的,就連竇老頭兒對你的文章都夸口稱贊呢,他們只是亂說而已,只是亂說的……”
說著話,聲音到最后也愈發(fā)無力,讓戚祺不由自主地閉上了嘴,和戚府眾人一起靜靜地看著這神色未明的女子。
眾人再也說不出話,只因心中明白,剛剛那兩人說的都是對的。
對于一個能親手滅掉全族的人,世人不都是這樣看待的嗎?他們的看法其實并沒有錯??v然其中原因復(fù)雜,但世人都看不到,他們看到的只是這事件的過程與結(jié)果。
而對于世人而言,僅僅了解這些就足夠了。
祁澤埋著頭,眼神不明,許久之后,便果斷轉(zhuǎn)身離開了。眾人見此,想要說出什么話,但最終還是閉口不言,只能跟在祁澤身后一起離去。
在晚上吃團圓飯時,眾人味同嚼蠟,小心地觀察著祁澤的神色,害怕祁澤因此郁郁寡歡。
而祁澤也知道眾人在擔心她,就說道:“大家不用擔心我,其實這個結(jié)果在我選擇滅族的那刻起,我心中早已知曉?!?p> 女子用著平常的表情和語氣說出這番話,但眼底深深隱藏下的灰暗與空洞出賣了她。
祁澤放下碗筷,立起身,朝向門外走去。“我吃好了,你們慢用,我先出去走走?!?p> 眾人望著這背影,一時無言。等這背影完全消失后,戚霽說道:“看來心中還是在意的?!?p> 何潔楹輕嘆息道:“誰說不是呢,任誰聽到這番話,心中都難以釋懷吧?!?p> “哼,那些人太過分了,怎能說出這番話,怎能說出人不該出生于世這種話,小妹聽了心中該多難受啊,我聽了都覺得刺耳。”武微微摔下碗筷,“不吃了,今天氣飽了。等到明天,看我抓住那兩人狠狠地揍一頓?!?p> 武微微氣悶著,戚徹也不由無奈道:“雖然那兩人不對,但不明真相的世人不都這樣認為的嗎?我們總不能把所有人都抓起來給揍一頓吧?!?p> 眾人聞言,只能放下心中氣結(jié),放任此事不管。
夜幕悄然來臨,繁星點點,今晚的月亮好似格外地亮,連接起星辰竟匯成了一條星河,讓人一眼望去,竟看不穿遙遠盡頭。
地面上,竹林的斑駁碎影投映其上,冷風刮過,樹影婆娑。
女子抬足踩在這竹林碎影上,裙擺和著青絲迎風揚起,安靜美好,但女子的內(nèi)心卻如奔騰不息的河流,從未平靜。
說起來,距離祁家被滅,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月了。如今的她,已經(jīng)過上了全新的人生,南楚的一切她應(yīng)該全都忘記的。
但是,這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一切,至今仍歷歷在目,她從來都不曾忘記,也忘記不了。
她忘不了父母的死,忘不了祁家的絕情,更忘不了當初在刑場上,祁家眾人的血腥味,那與她同一血脈相同的味道。
她是祁澤,她姓祁,是南楚的兵部侍郎,她不姓戚,更不是一位世家小姐。這些沒有改變過,也不曾有過改變。
是啊,她這種人怎能活在世上,又為什么會出生。
也許她不出生,父母就會了無牽掛,父親也能放心地引兵反抗,或許他們就能因此活下來了。
說到底,祁家本應(yīng)在十幾年就消失的,而她也本應(yīng)在十幾年前就死去的??墒?,她卻活了下來,并且活到現(xiàn)在。
她漫長的未來好似從未停止,并且一直在繼續(xù),繼續(xù)到她對未來感到茫然,好像沒有了歸屬。
那她到底在等待些什么呢?
明明一切都不曾改變,那她為什么要來到北朔?她心中到底想要什么?
女子仰起頭,望著空中的迢迢星河,今晚的夜色還真是深啊。
轉(zhuǎn)眼間,就到了上元佳節(jié)。而此時,夜晚的燈會開始了。街道上一片燈火通明,生機盎然,完全不同于戚府中的沉悶氣氛。
戚祺看了看外面的人聲鼎沸,人們的歡笑聲似乎就在耳邊縈繞著,深嘆一口氣后,這位少年跟著眾人一起站在祁澤的房門外。
“那個,小妹,燈會開始了,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小妹不去玩玩嗎?”武微微強笑歡顏道。
何潔楹也跟著道:“對啊,小妹,燈會可熱鬧了,不如我們一起去玩玩。”
戚霽,戚徹和戚祺也點點頭,跟著應(yīng)和幾聲。
看房門外的人一直不走,祁澤也不想擾了他們玩耍的興致,只能上前打開門,同意道:“好?!?p> 眾人都紛紛展現(xiàn)笑意,何潔楹武微微兩人更是拉著祁澤的胳膊,歡快道:“那走吧?!?p> 等戚府眾人走到街道上后,祁澤才發(fā)現(xiàn)這燈會原來這么熱鬧。十里長街燈火輝煌,人山人海,火樹銀花,忽有煙花沖天而上,繽紛絢麗,還有騰躍而起的舞獅舞龍,各式各樣的花燈映入眼簾,點點彩光,讓人目不暇接,一切似真似幻。
雖然南楚也舉辦過燈會,但她因為要忙碌政務(wù),從未有過閑心出來玩耍。說起來,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出來看燈會,并且是以一位世家小姐的身份。
既然出來了,那看看這燈會也好。
眾人聚在一起,沿著路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
剛開始何潔楹和武微微還牽著祁澤的手,也許是被這熱鬧氣氛所感染,就開始東瞧西看。不自覺地撒開手,圍在小攤邊像是未出閣的少女般展露喜悅笑意。戚霽和戚徹見此,也就跟了上去。
漸漸地,何潔楹和戚霽一起,武微微和戚徹一起,四人玩的不亦樂乎。只有戚祺拉著祁澤的袖子,以免走散。其余四人見此,也就放心地到處閑逛了。
“三哥,你不用拉著我,我不會走丟?!逼顫沙蛑蒽骶o緊拽著她袖子的手,說道。
但戚祺搖搖頭,“不行,小妹你才剛來到瀛京城,平時也不見出來玩。萬一走丟了,他們不得罵死我。不行不行,不能松手?!?p> 祁澤聞言也就只能放任戚祺拉著她了,她怎么感覺她在戚祺眼里就是一個生性靦腆,平時不好動的人呢。雖然平時她的確不怎么說話,但戚祺總是操著一顆作為兄長的心。明明他只比她大幾個月而已,而且她怎么感覺她是在遷就著一個弟弟,并非是一個兄長。
戚祺拉著祁澤在前面走著,等看到有賣花燈的,就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問道:“老板,我買一個花燈,你這個花燈多少錢?。俊?p> 花燈老板也笑呵呵地回應(yīng)道:“不貴,若是這位公子想要,我就給你便宜點?!?p> “好啊。”戚祺應(yīng)了一聲,然后便扭頭看向祁澤,“小妹,你想要什么花燈?今天是上元節(jié),我送你一個怎么樣?”看向那琳瑯滿目,整齊排列的花燈,便張口念叨著:“小妹是女孩子,應(yīng)該會喜歡可愛一點的。不如,就買那個小兔子花燈吧,耳朵圓圓的,小妹應(yīng)該會喜歡?!?p> 轉(zhuǎn)過頭看向旁邊的人詢問意見,但祁澤搖搖頭,并伸出手指,道:“不,我想要那個?!?p> 戚祺順著方向看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一個憨態(tài)可掬的青蛙花燈,這只青蛙正蹲坐在柜臺上,笑得咧開著嘴,圓圓的大眼睛閃著奇異的光彩。
“好,那就買這個青蛙形狀的,老板,我買下這個了?!?p> “好嘞,這位公子您拿好了?!崩习逍χ亚嗤芑暨f了過來。
戚祺接過后,就遞給了祁澤。
祁澤看著青蛙咧開的嘴角所蘊含著的歡樂笑意,不由伸手撫了上去,同時唇角微彎,展現(xiàn)出了屬于這個年齡的無憂歡樂。心中的悵惘逐漸消散,一絲懷念涌上心間。
女子提著花燈,不疾不徐地走著,前方的少年也一蹦一跳地邁出步伐。
然后,戚祺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樣,格外激動,也松開了牽著祁澤的手。只見少年疾步跑到一個小攤前,并眉飛色舞地對著攤主說著什么。
攤主也笑著點頭,從一只碗中舀出些許糖稀,根據(jù)戚祺所說的那樣來塑造形狀。
祁澤知道戚祺這是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新鮮玩意兒,見戚祺正入神地彎腰看著攤主手法嫻熟地做出糖畫,祁澤無法,只能站在街道對面靜靜等待。
也許是今年的春節(jié)讓人們意猶未盡,都紛紛趁著這春節(jié)的未盡氣息來此玩樂。人們面上帶著笑意,與自己的家人一起在這人群中艱難穿行。
有幾個跑得飛快的路人從這正安靜等待的女子身旁擠過,一個不小心,竟把女子手中的青蛙花燈擠落在地。
哐當一聲,讓女子也怔住了。
“哦,對不起?!甭啡舜颐Φ狼?,便又跟著人群匆匆離去,只留下了正看著地上零落破損的花燈而發(fā)呆的女子。
祁澤莫名心中一空,彎腰撿起壞掉的花燈,惆悵感冉冉升起。看向街對面還在彎腰入神看攤主做糖畫的戚祺,女子張口喊了一聲:“三哥?!?p> 但街對面的少年仍無動靜,祁澤也不由嘆息一聲,轉(zhuǎn)身沿著路邊朝著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熱鬧的人群被遠遠甩在身后,歡樂氣氛消散,通明火光退去,眼前的道路漆黑一片。
女子微低著頭向前方黑暗走去,身后的絢麗燈火愈發(fā)的遠,似一個光點逐漸模糊。
夜色愈加濃重,這孤獨的人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行走,心情也如這愈來濃重的暗色一般,沉重而無法捉摸。
這時,一道微光射在那空洞而深不見底的眼眸上,明明光線并不強烈,卻無端讓祁澤感覺刺眼。
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清楚狀況,就聽到了那低沉慵懶的磁性聲音。
“嗯?瞧本王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小家伙。”
那人似乎永遠都這般輕佻,連笑聲都這么旖旎悠長。此時,這身穿暗緋色錦服的男子正手提著一只青蛙花燈。臉龐依舊艷麗風流,嘴角的笑意仍舊恣意快然,提著這可愛的花燈竟平添了一絲平時沒有的溫和與暖意。
祁澤眼睛適應(yīng)了這來自花燈的微弱光線,抬起頭,看了一眼這男人,撇過頭不想理他。
你才一只,你才找不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