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考場內外的焦灼

　　雖然考試推遲，可該來的遲早還是要來。短短兩天的奮力一搏，事關接下來幾十年的人生走向，量誰也不敢輕視。此時往往家長們比孩子還緊張，除了穿旗袍，舉甘蔗、擎向日葵這些偏門技藝，考場踩點、隨行陪考、蹲點守候自然都不在話下。

　　馨怡運氣不錯，被分到了離家最近的九十六中學，步行幾分鐘就到了，徹底消除了路上堵車的風險，畢竟高考期間塞車是常態(tài)，甚至還有學生因為這個耽誤了考試，非?？上А?p>　　7月7日早上6點，李春樺開始起床準備早餐，小米綠豆粥、鮮肉包子、原磨豆?jié){、油條、水煮雞蛋、清炒榨菜絲、水果拼盤，簡樸卻不失豐盛。馨怡昨晚睡得不錯，一早起來狀態(tài)放松，自然胃口也不錯，她一口氣吃了兩個肉包，一個水煮蛋，一小碗粥。

　　在老公、女兒吃早餐的空檔，李春樺仔細地換上了今天的行頭，紅色旗袍，黑色皮鞋，還破例涂了個口紅。

　　大紅色旗袍，鮮艷的嘴唇，慘白且涂抹不均勻的臉，再加上又黑又粗，像兩把尚方寶劍似的眉毛，冷眼一看，竟有幾分神似八仙過海里的鐵拐李，驚得宋馨怡和宋建成雙雙一臉黑線。

　　八點不到，九十六中門口人頭攢動，遠遠望去像工廠上下班時那般擁擠。學生們陸續(xù)進去了，留下一群一萬個不放心的家長，有的抓著大門伸長了脖子，巴望著孩子的背影；有的輕輕一句嘆息，然后便化成蘿卜蹲坑似的死守；有的外表形如一棵松樹，看似沉穩(wěn)淡定，內心卻正在燒著一鍋水，隨時有可能沸騰翻涌。

　　一大早，登記、查證件、量體溫，門口的幾個保安早已經(jīng)忙得四鼻子汗流，相比之下，宋建成一家算是閑庭信步了。三人一路并肩前行，畫面溫暖而和諧，母女偶爾說兩句，宋建成則延續(xù)一貫的沉默寡言，沒表情也看不出情緒。

　　到了，查證件，量體溫，一切正常，馨怡順利通過，她回看了一眼李春樺和宋建成，示意他們回去，李春樺遠遠地點點頭，還故作輕松地擠出了一絲笑容。

　　宋建成走了，李春樺卻沒回，和幾個同班的家長扎堆閑聊起來。

　　今天，媽媽們個個旗袍加身，五彩紛呈，據(jù)說這高考穿旗袍有講究，第一天通常穿紅色預示著“開門紅”。第二天則最好穿綠色，寓意著“一路綠燈”，第三天穿黃色預示著“輝煌騰達“。當然，具體穿什么顏色還要看個人口味，并不拘泥。

　　但旗袍一般都是高領，再加上三十七八度的桑拿天，大家很快就揮汗如雨了。這下手里的“道具”反倒派上了用場，寫著“金榜題名”、“獨占鰲頭”的扇子，預示著“一舉奪魁”的向日葵花紛紛成了降暑神器。

　　李春樺有些失算，手里空空的，后背早已濕透，臉上的妝也花了。她無奈借口買水鉆進了旁邊的便利店，趁機蹭蹭空調，也為圖個短暫的清凈，因為有時焦慮是會傳染的。

　　一場考試兩三個小時，對于學生來說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可對于等在門外的家長來說無異于一場艱苦的修行，他們大多表面云淡風輕，可內心卻無不時刻在煎熬。

　　第一科總算考完了，孩子們陸陸續(xù)續(xù)從里面走出來。門口的家長們蜂擁而上，有如接待從戰(zhàn)場上歸來的將士，有關系戰(zhàn)事結果的，有忙著張羅吃喝、接風洗塵的……現(xiàn)場頓時一片鬧哄哄。為免人多聚集，保安將大家驅散了。

　　“媽，你不會一直在門口等吧？”人多眼雜，不知何時宋馨怡已經(jīng)站在李春樺的身邊。她不知道自己這身旗袍顏色有多扎眼，再配上一頭獨有的羊毛卷，對馨怡來說還是很好辨認的。“沒有，我剛到，在家歇了半天呢！菜都備好了，走，回家吃飯！”李春樺胡亂瞎扯著。

　　菜昨晚就準備好了，李春樺分門別類地塞進冰箱，這樣方便快捷，回去簡單蒸煮一下就好了，再說考試期間也不適合重口味，清淡些好，否則吃壞了肚子誤事，可就麻煩了。

　　一到家，宋馨怡就往沙發(fā)上一癱，邊刷視頻邊隨手拿起桌上的零食嚼了起來。全網(wǎng)幾乎都是關于高考的內容，有祝福打氣的，有戲謔家長的，什么花式媽媽旗袍秀，給學生置辦必勝搞笑戰(zhàn)衣等，逗得馨怡咯咯直樂。

　　李春樺看馨怡心情不錯，也暗暗跟著放松了大半，她知道女兒雖然成績不拔尖，可心里還是挺要強的，之前還擔心她有壓力，現(xiàn)在看問題不大。

　　經(jīng)過兩天的艱苦考驗后，學生們終于迎來最后一科，李春樺也已經(jīng)在校門口“流浪”兩天了，和周圍的水果店老板娘、超市店員、快遞小哥都混熟了。

　　依然是那身旗袍，依然是熟悉的妝容，李春樺手里多了把扇子。今天她使勁扇，可依然汗如雨下，氣溫接近四十度，待在室外簡直就是遭罪，水果店老板娘正好路過，硬是把她拉進店里。蹭了幾回了，李春樺今天實在不好意思，就挑了兩三樣水果，順便呆了一會兒。

　　“哎呀，太客氣了，都是老鄉(xiāng)，出門在外互相照應嘛。孩子今天考完了是吧？”老板娘邊說邊多塞了兩個蘋果給李春樺。

　　“是啊，終于要解放了！”李春樺表情輕松，甚至有種劫后余生的快感，此刻她只想快點回家吃個飽飯，睡個長覺，這半年來太煎熬了，昨晚又失眠了大半夜。

　　“家長們辛苦啊，精心栽培十幾年，都想孩子考個好大學。你女兒有福氣相，錯不了！”老板娘人精明，嘴巴甜。

　　“謝你吉言！家長倒沒什么，只要孩子好，以后能養(yǎng)活自己就行。”李春樺謙虛著，可又何嘗不是在給自己打預防針，她當然希望女兒考個好大學，可又怕結果不如意，所以就早早給自己和女兒都留個回旋的余地。

　　離結束還有半個鐘，校門口已經(jīng)被圍得水泄不通，外面翹首以盼的家長們，里面仍在做最后拼搏的學子們，此時內心深處的渴望是一樣的。

　　“叮鈴叮鈴……”考試結束，宋馨怡的高中生活也在這清脆而悠長的鈴聲中畫上了句號。

　　兩天的考試，雖然也碰到些模棱兩可或者完全不會的題目，但宋馨怡的心態(tài)擺得很正。在她看來能把會的都作對就算成功，憑著這個信念她堅持到了最后。

　　考試結束了，她突然覺得所有的饑餓、困倦和小感傷統(tǒng)統(tǒng)席卷而來，以至于往外走時自己都感覺身子輕飄飄的。

　　遠遠的，她瞟了一眼校門口，那抹熟悉的紅迅速映入眼簾，她看到李春樺焦急的臉，突然眼角濕潤了，為什么此時那抹紅看來不再扎眼和俗氣，竟透著那般溫暖和舒服。接著，馨怡跑過去死死地抱住李春樺，淚水卻也一并跟著奪眶而出。

　　顯然李春樺被嚇到了，她一動也不敢動，只是機械地跟著流淚。就這樣，娘倆靜靜地擁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幾聲嘶啞的汽車喇叭聲響起，她們知道是宋建成那輛破捷達到了，馨怡擦擦眼淚，開始嬉皮笑臉地喊餓。

　　三個人跑到一家潮汕牛肉火鍋店吃到肚子滾圓，算是與這段艱苦生活的鄭重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