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先生,冒昧問一下,您發(fā)現(xiàn)自己在面對人群時心悸冒汗緊張的癥狀多久了?”女人披著長發(fā),鵝蛋臉上五官標準,眼睛烏黑,自身帶著讓人沉下來的氣質(zhì)。
她的聲音讓人感覺舒服,目光清澈,沒有一絲偏見。他想。但……仍然逼仄。
男人起先正襟危坐,身體局促,不敢看她,微微側(cè)頭,避開眼光,而后直視,放在腿上的手微微攪緊,表面上看似乎很放松,身體沒有前傾也沒有后仰,不是豎起警戒線的防備也不是開放姿勢……
要么是他事先做過功課有預謀的誤導,要么是無意——防備成了習慣。
她更愿意相信后者,但這一行最忌直覺,有時直覺能幫助她精簡加工,有時卻容易被牽著走,掉進溝里,成為直覺的俘虜。
和半個月前初次見到的模樣有了很大改變了呢……
半個月前他還很排斥和她見面,那次經(jīng)歷并不愉快,雖然中間也有點怪異的轉(zhuǎn)折,但她沒有將其理解成他的妥協(xié)。
此后幾次他沒有任何好臉色。
直到那一件事發(fā)生,他的情況越來越差,他的經(jīng)紀人又找上她——她還以為自己跟這個來訪者肯定無緣了。
今天,他突然答應(yīng)接受“治療”。
但十分鐘下來,她似乎看出來十幾天前經(jīng)歷的事對他造成的影響了。
變得……
更加虛偽了。她想。視線掃過他房間里的書架,擺得滿滿的書架,傳媒類型的居多,書房角落里還有幾個被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的架子,不知道下面是什么,她好奇過,這還是第一次進入他的書房。
窗外是便是陽臺,可以看見蔚藍色的天空,以及木架上盎然的綠色,滿滿當當?shù)亩嗳庵参锖途G蘿,薄薄的陽光落在上面,不同種類的多肉閃著不一樣的光。
她手上有一張紙,上面寫著幾個字,他隱約看見幾個字:人群恐懼癥。
他們隔著一米左右的距離,他可以清晰看到她臉上的毛孔,她化著淡妝的臉和淡粉色的唇,烏黑的頭發(fā),筆直俏麗的鼻,和……年少時變得很不一樣,宛若另一個人。
但他同時又在質(zhì)疑那段記憶,因為他從未真正直視過那雙眼睛,自然看不清她到底長什么樣子。她大概也如此吧……
他是她人生里無數(shù)過客之一,毫不起眼,無數(shù)次草長鶯飛的夏天他只能遠遠看著她飛揚的長發(fā)和裙角,她從未停留過,肯定不知道他。
他也不愿她認出,畢竟,他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模樣。
他思緒飄飛,身體卻仍然下意識保持緊繃,不肯松下來——即使這里明明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他的住所。
她皺著眉,想到十天前發(fā)生的事,想到他經(jīng)紀人說的話,突然有些可憐起他來。
只是最不可取的。她立馬就打斷了不該有的情感。
男人什么的,雖然不是全都像她幾個前任那樣壞透底,生活中她可以帶偏見,但在至少在職業(yè)中不能帶有任何超過這個職業(yè)的歧視,或者優(yōu)待。
“容崢?”她出聲提醒。
他側(cè)過頭,眼神突然閃過警惕,但臉上條件反射般洋溢著一抹“得體”的微笑,脊背又挺直了幾分,這個轉(zhuǎn)變那么自然,無縫銜接。
這張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無懈可擊的,很容易犯花癡,就連她也不例外,明明是僵硬的偽善的笑,但波平如鏡的心海還是掀起一絲不小的波瀾。
比起半個月前他更瘦了一些,化著淡妝,唇紅齒白的模樣,五官線條冷硬,輪廓剛硬和柔和完美平衡,唇瓣厚度適中,那雙眼睛應(yīng)該裝著璀璨星河的,此時全都消失不見,只有深邃和無淵,似乎看一眼就會陷進去。
他身上有著故事。她很想層層撥開。
他似乎因為聽到這個名字才變成這樣的。
果然……是因為那件事嗎。
十天前他出行計劃暴露,被粉絲黑子截堵,當時是秘密出行,沒有安保,身邊只有助理和經(jīng)紀人,沒想到就被圍個水泄不通,身為公眾人物自然不能掛臉,忍著人群恐懼癥的不適離開,卻因為突然被人叫名字,下意識回頭,就被潑了一臉的橙汁……
若是別的液體,怕是要毀容了。
她不怎么關(guān)注娛樂新聞,之前看了他經(jīng)紀人截別人在社交平臺上的評論的圖,才知道原來罵聲那么多,不堪入目,已經(jīng)不是心理脆弱的人看不下去了的問題了。
無論誰對誰錯,她的立場只有身為他的心理咨詢師這個立場,要了解他變成這幅樣子的始末就不得不了解整個事件。
所以,才這樣怕聽到自己的名字嗎?她習慣了叫來訪者的名字,而不是有距離感的某某先生,某某女士,竟弄巧成拙了。
看著他警惕更深的眼神,宋虞有些懊喪了。
“容先生,您平時喜歡旅游嗎?”她決定換個話題。
他點點頭。
“其實我不喜歡?!彼钦娌幌矚g,從前是坐車難,輾轉(zhuǎn)多地,換各種交通工具,一趟下來累死。
“奔著看風景什么的有點理由不足,看看海報就足夠了,畫冊也行,不過沿途碰到的人如果有趣就不虛此行了?!?p> 她記得有一次車上碰到一對夫妻奔回去給兒子過生日,事先沒有告訴,打算給對方一個驚喜,但因為在火車上坐過站了,錯過了。
其實是妻子奔波過于勞累睡著了,但丈夫不忍心叫醒她,所以在妻子后知后覺坐過站時家人不知情組,一起怪罪火車提醒聲音太小。
兩人很沮喪,匆忙在家鄉(xiāng)的前一站下,那一站剛好是她老家。
當時他們下來下得急,有東西沒有拿,而落下的東西還是給兒子準備的禮物。
“當時我心里想著,這對夫妻可真心大啊,咋咋呼呼的,很可愛,他們的對話,看似互相埋怨,但很溫暖甜蜜,那位丈夫應(yīng)該很愛自己的妻子,兒子應(yīng)該是充話費送的?!彼Φ?。
禮物是一個變形金剛,沒有任何包裝,一看就是隨便在什么便利店買的——雖然那位丈夫已經(jīng)反復跟妻子強調(diào)了是外國進口的絕版,因為是外國制造,所以看起來比較劣質(zhì)粗糙——她明明看到變形金剛腳底下寫著“made in China”,那位妻子也是單純憨憨,就信以為真了。
要不是坐在他們后座聽到是送給孩子的禮物,宋虞也不知道這對父母能這么坑娃。
不過,怎么說都是父母的心意,當時的自己其實心里有些羨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