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話 中二少年的黑色幽默
次日,電影學(xué)院大放映廳。
賀天然頂著一副黑眼圈,蓬頭垢面地出現(xiàn)在同樣是疲倦不堪的蔡決明跟前。
不光是他們,在場導(dǎo)演系和攝影系五十幾個考生,精神面貌俱是萎靡不振,看來昨天那場考試,當(dāng)真是給這群人累得夠嗆。
兩人互相點頭算是打了聲招呼,在放映廳找了個座位坐下。
監(jiān)考的教授們依次進入大廳,賀天然抬眼一看,嚯,都是些大名鼎鼎的人物——
其中有第四代導(dǎo)演前任院長,拿過兩屆柏林電影節(jié)銀熊獎的謝非教授,陪考的是張國師的導(dǎo)師,著名攝影家鄭國恩教授、導(dǎo)演系現(xiàn)任系主任謝曉京教授,還有曾在二試有過一面之緣的林浩!
而在這群人里面,素以黑色幽默聞名的林浩,顯然也只是個弟中弟!
看見這群重量級人物的登場,臺下的考生個個是大氣不敢喘,這陣容之豪華,就算是張國師來了,也得先鞠躬,然后才能乖乖坐下。
幾個教授入了坐,下頭的考生們被一個書記員模樣的研究生挨個叫上去,先放昨天拍出來的片子,然后問問題,一些人被問得大冬天一頭是汗,甚至是被問到自己拍的片子想表達個什么意思都支支吾吾表達了半天。
賀天然是來不起了,片子要一支支地放,他實在太困了,昨夜剪片子到今天早上六點才弄好,幾乎就沒睡過,雖然震驚于幾位面試官的親自到場,可他思前想后,眼皮還是招架不住,重重一沉。
不久之后,他的耳邊似乎響起一片掌聲,身邊的蔡決明手肘碰了碰他,賀天然睜開眼,朦朧之中,他看到了黎望從放映臺下退了下來。
“怎么了?”賀天然沉聲問道。
“你不是睡著了嗎?裝睡的?”蔡決明見他清醒的樣子,不像是剛睡醒。
“啊,睡得淺?!睂τ谶@個習(xí)慣,賀天然也懶得去解釋什么。
“那你可錯過好戲了,你們系的第一,估計就是這個黎望了,拍得太棒了,里頭那個表演系的美女演得也好,我差點看哭了?!辈虥Q明意猶未盡。
賀天然直起背,晃了晃睡得僵硬的脖子,發(fā)出兩聲“咔咔”的聲響,他問:
“第幾個了?”
“馬上到你了?!?p> 果然,黎望下臺之后,賀天然被叫了上去。
謝非教授抬眼看了看他,沒說話,林浩在旁笑著開腔道:“你就是賀天然?”
“嗯,是我?!?p> 賀天然努力克服心里的緊張,廢話,在這些巨頭面前誰不緊張啊,賀天然既然選擇考電影學(xué)院,那這些人的名字早就如雷貫耳,現(xiàn)在見了真人,能把舌頭捋直就算不錯了。
“我叫賀天然,是港城本地人,今年……”
“問你這些了?”謝非冷哼了一聲,道:“聽說你昨天攛掇了不少表演系的考生跟你一起完成短片,害得一些導(dǎo)演系的同學(xué)連試都沒辦法考。”
“???”
“不是嗎?一個人帶著三十來號人,幾乎把整個劇場樓都占了,這事兒都能傳到我耳朵里,你好威風(fēng)??!”
賀天然總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趕緊補救道:“謝教授,昨天的事情,我沒想到會鬧這么大,而且那些排練廳,我們一用完就讓出來了,那些沒有演員的同學(xué),我之后還叫我們組的人去幫忙串戲,這樣大家機會就更多,我……”
林浩在旁幸災(zāi)樂禍地笑著,拿腔墊調(diào)地說:“我算看出來,這小子就是蔫壞!壞人是他,好人也是他,瞧瞧,多損吶~”
賀天然欲哭無淚,還想解釋兩句,謝非打斷道:
“多說無益,讓我們看看你弄出這么大動靜,拍了些什么東西吧!”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整個劇場再次昏暗了下去,大熒幕上,賀天然生平的第一條片子,躍然眼前——King of killers,殺手之王。
多么中二的名字啊,臺下的一些人已經(jīng)開始笑了,都心想,就一天時間,難不成還能拍出條好萊塢大片不成?
而這里頭,唯有蔡決明,雙眼炯炯有神。
短暫的黑幕后,影片開始,一個平頭的黑衣殺手靠在沙發(fā)上,以畫外音的方式,自述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是一個殺手,我熱愛我的事業(yè),可是我最近狀態(tài)不如以前了。
公司組織專家考核我們的專業(yè),等到了九月,就可以接到一個大活兒,可以說未來四年,吃喝不愁。
考官甲:“你們有四個任務(wù),每輪沒有完成的人,被淘汰?!?p> 淘汰的意思是——
砰,一個人忽然被槍指著腦門,應(yīng)聲倒地?!?p> 看著站成一排如同考生的“殺手”們陸續(xù)倒地,臺下的人明白了這條片子其實是在隱喻他們自己!賀天然拍的是這次藝考!
「其實殺人就像拍電影,也分流派。
文藝殺手不掙錢,但殺得有深度。
商業(yè)殺手掙錢多,但限制也多,好多人不能殺,也不敢殺。
有人就沒弄明白這一點。
主考官丙:“對小孩與寵物下手,是商業(yè)殺手的大忌?!?p> “砰~”又一個人倒下了。
我說了,殺人就像拍電影。
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必須精準(zhǔn),因為只能一條過。
“一場、一槍、一次,Action!”」
又是一段放完,當(dāng)提到所謂的文藝與商業(yè)的區(qū)別時,影片中竟然還原了希區(qū)柯克與吳宇森的電影片段,而最后,竟然使用了一段片場導(dǎo)戲的鏡頭用于主角殺人時的模擬,引起臺下笑聲一片。
「考核如今已經(jīng)到白熱化階段,可是正如我所說,我的狀態(tài)不如從前了。
朋友:“后期怎么樣了?”
主角處理著死者的遺體:“前期殺得不好,后期很難,你呢?”
朋友:“我?我還可以,第一?!?p> 他是第一,我是墊底,我知道,只要擺平他,我就能得到第一,而這次我們碰到了一起。
考官甲:“這期抽簽,你倆運氣好,只需要死一個,開始吧?!?p> 所有人都認為,我倆對決,我會輸。
“砰~”一聲槍響,朋友倒在血泊之中。
不過那天,他的槍沒我的快。
因為他只是死了,而我,是死了也得贏?!?p> 黎望坐在臺下,看著自己飾演的角色死去,他滿臉興奮,這個設(shè)計太妙了,他甚至有些抱怨,自己在死的時候,身體應(yīng)該抽一抽,這樣才顯得真實。
「考官甲:“最后的任務(wù),在二十四小時內(nèi),任意殺一個人,我不管你們怎么殺,用什么手法殺,重要是我們喜歡!”
從槍口上下來,才知道生命真可貴,我第一次不知道該殺誰了,我熱愛我的事業(yè),但這條路注定要有人去死。
考官甲:“你們殺得怎么樣了?”
殺手甲:“我想殺我女朋友,但是我沒下得去手~嗚嗚~”
考官甲:“有良知,我喜歡!”
站于殺手甲旁邊的殺手乙掏出槍抵著前者的下巴:“我殺他!砰~”
考官甲:“有想法,我喜歡!”
這時,殺手丙也突然抬起手槍,指著高高在上的考官甲:“我殺你!砰~”
考官甲眉心一個血窟窿,腦袋癱軟在桌上,口中艱難念叨:“有膽量……我喜歡……”
眾殺手漸漸殺成一片,唯有主角立于畫面中間,巋然不動。
考官乙:“你呢?”
主角:“呵呵,他們殺不過我,他們玩創(chuàng)意,玩專業(yè)……我,玩命!”
隨著兩個眼神的特寫,主角毅然把槍頭吞進了嘴里,砰~
畫面黑幕。
主角:“我說過,我熱愛我的事業(yè),所以,我死也要贏的?!薄?p> 隨著主角最后一句畫外音落下,蔡決明激動地站了起來,他的雙手不住拍動,偌大的放映廳里,只有他的掌聲響亮異常。
但過了幾秒,一眾考生也站了起來,掌聲越來越大,歡呼聲也起來了,所有人都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這支片子所講述的深意,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有的人眼含熱淚,有的人捶胸頓足。
“丫真牛嗶!”
“這黑色幽默,絕了!”
“28號!逆襲!翻盤!”
“殺手之王!把第一名給狙了!”
“殺手之王!殺手之王!殺手之王……”
誰都沒想到,僅僅在場的這五十多個人,光憑歡呼聲與掌聲似乎就能掀翻這放映廳那高聳的天花板,他們口中整齊劃一地不斷喊著“殺手之王”,好像這個片名,就是賀天然的名字。
主考席上的大人物,互相望了望。
現(xiàn)在,沒有人去管他們到底是誰,仿佛他們已經(jīng)成了影片中那些教唆殺手自相殘殺的罪魁禍?zhǔn)?,而現(xiàn)在,是這群考生們的狂歡。
不去仰望任何人,這就是電影學(xué)院的校風(fēng)。
現(xiàn)場的秩序,過了好幾分鐘才平息下來。
“很難相信從一個考生手中,能拿出完成度這么高的作品,而且只用了一天的時間,這一點,很多電影學(xué)院的大四學(xué)生,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系主任謝曉京看了一眼臺下安穩(wěn)下來的考生,然后注視著賀天然,面帶慈祥地評價著。
鄭國恩教授斯條慢理地附和:“沒錯,雖然小賀他在鏡頭的運用上略顯稚嫩,但整片看下來,每個鏡頭都言之有物且物有所值,這么短的時間,確實是罕見?!?p> 而擅長黑色幽默的林浩,是最能讀懂賀天然影片里的調(diào)性的,他看完成片后也是楞了半分鐘才緩過來,給出評價也很是簡短與直接:
“我在他這個年紀(jì),這片子,我拍不出來了?!?p> 這句話,分量相當(dāng)重了。
現(xiàn)在,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謝非的評價。
老爺子淡淡說了一句:“先下去坐吧?!?p> 這就完了?
所有人都是一臉疑惑與失望,這是這二十八條影片中,反響最為熱烈,考生們觀感最好的一支,但謝非老爺子就給了這么一句簡單的話就打發(fā)了?
賀天然失魂落魄地坐回位置上,蔡決明安慰著:
“別多想,你一定可以的,雖然你三試考得不好,但是這一次,想要殺進前十二一定沒問題!”
男孩苦笑了一下,蔡決明不知道,如果光是第十二名,自己也上不了電影學(xué)院的。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啊。
考試繼續(xù)著,現(xiàn)在輪到攝影系回答問題了,賀天然胡思亂想著今后的出路,連后面蔡決明回答了什么他都沒聽清,依稀聽到考生們又響起幾次掌聲。
若不是抱著有始有終的想法,估計賀天然現(xiàn)在早就回家,蒙頭大睡了。
好容易挨到了考試結(jié)束,賀天然準(zhǔn)備離開。
誰知那個研究生登記完了,說了一句:“其他考生離開后別慌走,下午還要參加體檢,出門領(lǐng)一下表格,考生賀天然留一下?!?p> 賀天然愕然,蔡決明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連黎望也走了過來,對他笑了一下說:
“下午體檢,我們等你啊。”
“嗯,你們先去?!?p> 放映廳里,就只剩下幾個考官。
一直對賀天然冷臉的謝非喝了一口茶:
“小子,你膽子很大嘛,一條片子把我們幾個考官拉出來損,電影學(xué)院是哪對不起你嗎?”
賀天然沉默不語,本來他沒什么脾氣,但想到這堂堂的電影學(xué)院也會跟自己老爸暗中勾結(ji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沒什么對不起對得起的,如果有什么冒犯,各位教授,小子在這里說句抱歉。”
賀天然深鞠一躬,繼續(xù)道:“因為昨天確實很累了,我能不能先走了?體檢我就不參加了,因為如果只是勉強達到電影學(xué)院的錄取線,我父親估計也不會讓我來的。”
“哦?”謝非教授大笑了幾聲,道:“你不再考慮考慮?”
“什么?”
賀天然聽懂這話里有話,抬起頭。
“你爸是賀總對吧?”林浩笑著問道。
“你們……都知道了?”
賀天然皺著眉。
幾個人看著男孩的表情,哈哈哈地笑了起來,特別是謝非,繃著臉考了一個上午,這時候放聲大笑,臉上的褶皺都舒展開了。
“你戲文的初試與導(dǎo)演三試的試卷我們都看了,確實是有人從中作梗,我們拿你父親沒有辦法,畢竟想走后門的我們見多了,所以歷來檢查的重點都是高分卷,但你父子倆的這種情況,我們還是頭一遭遇到……”
謝非教授正色道:
“若不是你昨天鬧出的動靜這么大,我們對你上了心,對你三試的成績起疑調(diào)查了一遍,可能現(xiàn)在還蒙在鼓里呢,賀同學(xué)你放心,我們會對你的成績重新打分,然后向全校公布,還你一個清白!”
一旁的系主任謝曉京補充道:
“其實面試你二試的老教授就跟我說過你是顆好苗子,是他推波助瀾下提到了你三試的成績,我們也由此次查到了你的身世。賀同學(xué),堅持自己的道路沒有錯,你父親那邊,我們會以學(xué)院加上我們幾個老人的個人名義去跟你父親談,他總會賣我們幾個人面子的?!?p> 賀天然看著幾位真誠的長輩,一時躁紅了臉,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憋了好半天才道:
“我……各位教授……老師……我、我……”
謝非教授笑著溫聲道:
“小賀啊,剛才我沒說話,現(xiàn)在我想給你一個評價——‘赤子之心,敢為人先’!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性格,你頂著父輩的壓力走到這里,真是實屬不易,未來,當(dāng)你走上電影這條路的時候,也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p> 賀天然羞愧難當(dāng)。
年紀(jì)輕一點的林浩眼睛一轉(zhuǎn),插科打諢道:
“各位教授,我建議點這個孩子專業(yè)考試第一,加上他之前的成績,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
三位老人面露微笑。
“好了,”謝非道:“小賀,下午一定要去學(xué)校體檢啊,完了以后早點回家去,好好休息。如果你真心想來電影學(xué)院的話,好好復(fù)習(xí)文化課,咱們九月再見吧!”
這簡直已經(jīng)不是暗示,干脆是明示了!
賀天然激動得手足無措,連忙點頭,走到門口,又跑回來沖四位長輩鞠了個躬,才飛快地跑了出去。
外頭,一片冰冷鉆進了男孩的脖子里,他驚覺著環(huán)顧四周,紛紛揚揚的雪花如銀色的精靈。
久不下雪的港城,終于下起了第一場雪。
而這場雪過后,春天,就真的該到了。
他想把自己這份喜悅分享出去,想找一個人傾訴自己的激動與快樂,一時間,他的腦中好多個名字閃過,但他拿起手機時,卻毫不猶豫地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曹艾青。
男孩的腦海中即便想得再多,但心中,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對自己這個下意識的舉動,賀天然也愣住了。
原來不知不覺間,那個善良美麗的姑娘,已經(jīng)在他心里占據(jù)了這么重要的一個位置。
忽然間,男孩手腕一陣發(fā)燙,他一驚,趕緊摘下戴著的手串,手腕上,被印出一圈醒目的紅色痕跡。
怎么會這樣?
“喂,天然!”
這時電話那頭,傳來女孩的甜美的聲音。
騷茶
終于要開始了,我好激動呀~諸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