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煉獄中的侯兵
十二月下旬，侯兵終于出院回家了。在醫(yī)院里住了五個月，身體和精神上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只有他心里最清楚。
從一開始對康復(fù)的渴望，到后來知道了傷情后的絕望......他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煉獄。
所有人對他都那么關(guān)愛，他還必須保持微笑回報大家。這種故作輕松強顏歡笑，對于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折磨。
無可挽回的傷勢，已經(jīng)摧毀了他的內(nèi)心。他感到自己面前，再也沒有了光明，沒有了未來，沒有了一切......徹徹底底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有俏俏陪伴的那一周，他的表現(xiàn)相對正常。俏俏的溫柔，使侯兵感到溫暖、感到安詳。俏俏如同杜冷丁，能為他止痛，能讓他安靜。
但俏俏離開他去上班的那段時間，他會變得非常暴躁，甚至粗話連篇。
爸媽知道他心里苦，當(dāng)然不會和自己的兒子計較；前來照顧他的同事也只是認為他受了那么重的傷，在醫(yī)院躺了那么久，難免會著急，再加上師父的犧牲，會讓他心里特別煩躁。
因此，每個人都很包容他。
每次大發(fā)雷霆之后，他都會無比懊惱和愧疚。而這樣的心態(tài)，更讓他感覺自己在反復(fù)受折磨......這不成了精神病嗎？
這也是俏俏一直所擔(dān)心的……侯兵的變化，她當(dāng)然早已感覺出來。
她買了幾本心理康復(fù)方面的書，一有空就會閱讀學(xué)習(xí)。重要的地方以及和侯兵情況相吻合的部分，她都會做讀書筆記。
俏俏還專門去了趟四醫(yī)院，請教了精神疾病方面的專家。專家聽她詳細介紹了侯兵的情況以后，給她教了一些應(yīng)對的方法和注意事項。
俏俏堅信不疑：在我和大家的關(guān)心照顧下，我的侯兵一定會徹底好起來的。
在全體中國人民熱切的期盼中，1997終于到來了。
各地都懸掛著“洗雪百年國恥，喜迎香港回歸”的標(biāo)語，這是今年國家的首要大事，是全中國的主題。
二月，改革開放總設(shè)計師的離去，給人們留下了諸多遺憾。
侯兵的爸爸在家里長吁短嘆：“唉！哪怕再堅持半年......能讓他親眼看到香港回歸，那該有多好......”
他們那一代老兵，對老首長的感情極其真摯。
現(xiàn)在侯兵的肚子已經(jīng)不怎么疼了，但是變得非常怕冷。以往過冬，他里面只穿一條厚點兒的秋褲或者絨褲，幾乎很少穿毛褲，更別說棉褲這樣的老古董，正應(yīng)了那句俗話“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
而此刻在室溫二十多度的家里，他都要裹著棉衣。媽媽說他這是大傷了元氣，得慢慢補回來。
因為出院回家的時候已經(jīng)是冬天，怕冷使他成天只能呆在屋里不敢出門。
每次俏俏回來這一周陪著他的時候，也不如在醫(yī)院的時候那么自由了......怎么說家里還有爸媽在。
侯兵住在醫(yī)院的時候，俏俏過去陪護他在醫(yī)院里住，倒還沒什么。但現(xiàn)在侯兵已經(jīng)出院回了家，就不方便繼續(xù)這樣了......畢竟他倆連結(jié)婚證都沒領(lǐng)呢！
所以俏俏會在每天的上午來侯兵家，為他讀書念報、陪他看電視、給他講笑話......晚飯以后，再回到姐姐家里住。
侯兵受傷后的日子里，隨著和俏俏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侯兵媽媽幾乎把俏俏當(dāng)成了自己的閨女。
她知道，自己的兒子現(xiàn)在成了這個樣子......俏俏這么好的姑娘，怕是......怕是不能娶回來了。
不能當(dāng)兒媳婦了......能不能給我當(dāng)閨女？她不切實際地幻想著，其實也只是在安慰自己無法彌合的內(nèi)心。
有天晚上俏俏走了以后，侯兵一家三口坐在客廳里。
“要不......把真相告訴人家吧......咱們不能一直耽誤著人家，這樣太不道德......”侯兵媽媽小心翼翼征詢著父子倆的意見。
爸爸沒有說話，看了看兒子。
侯兵沒吱聲，看了父母一眼就回到了自己屋里。不一會兒，從他房里傳來壓低聲音的哭泣聲。
媽媽起身準(zhǔn)備過去看兒子，被爸爸用眼神制止了。
他知道兒子舍不得這姑娘。何止是兒子......全家人都舍不得這么好的姑娘。
“先維持現(xiàn)狀吧......等兒子身體好些能上班以后，咱們再慢慢商量......不然，現(xiàn)在讓他靠什么撐下去？”
“嗯，只能先這樣了......”媽媽也想明白了。
和俏俏在一起，是目前唯一能令侯兵開心的事情。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fù)就和俏俏分開......估計他就徹底垮了。那就只能繼續(xù)瞞著人家姑娘......想到這里，媽媽十分內(nèi)疚。
俏俏那邊，也受到了來自家人的壓力。
“侯兵的傷到底多久才能徹底好？會不會留下后遺癥？影響你們在一起嗎？”姐姐拋出一串問題。
“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什么大問題吧......他現(xiàn)在就是特別怕冷，還有就是情緒很低落，這些都可以理解......”俏俏為侯兵解釋著。
“那我問你......在他傷以前，還有受傷以后，你們究竟有沒有......那樣？就是......我和你姐夫那樣......你必須說實話！”看到俏俏這樣維護侯兵，姐姐覺得還是別繞彎子了。
被姐姐問的有些不好意思，俏俏吞吞吐吐地回答著：“真的沒有，你不是囑咐過我嗎......受傷之后就更不可能有了……他傷成那樣，活動一下肚子都疼......最多就是抱著我一起睡......”
“那你感覺受傷前和受傷后，他抱著你的時候，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姐姐是過來人，知道侯兵的下腹受了重傷，不免有些擔(dān)心妹妹的未來，這個問題必須得搞清楚。
“以前他抱我的時候會很激動，我可以感覺到......現(xiàn)在抱我的時候，相對平靜了很多......”俏俏一邊慢慢回憶著，一邊給姐姐描述。
她認為侯兵受傷前后表現(xiàn)的不一樣，主要還是跟精神受了刺激有關(guān)。既然醫(yī)生說以后可以正常工作.....那侯兵能有什么問題？只要慢慢養(yǎng)好傷，做好心理輔導(dǎo)，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姐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總不能說讓俏俏脫了侯兵的褲子檢查一番吧？
俏俏那么愛他......而且侯兵也是個很不錯的小伙子，對自己的妹妹一往情深......
算了......那就先維持現(xiàn)狀，走一步看一步吧！
所有人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最痛苦的人，當(dāng)然還是侯兵。他不止一次想過死這個問題，也不止一次假設(shè)為什么自己沒和師父對換一下。
自己犧牲、師父活下來......哪怕是受了和自己一樣的傷。反正師父早已兒女雙全，也到了快退休的年紀。只要能活下來養(yǎng)好傷，起碼可以安享晚年。
自己呢……干脆利落地犧牲了，誰也不拖累。作為一名警察，在與犯罪分子的斗爭中犧牲，也算是死得其所。
雖然親人和愛人肯定會傷心難過，但終究會過去......總好過現(xiàn)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著。
每天，他都在思考這樣的問題，把他折磨的喘不過氣。
他常?；孟胗酶鞣N方法手刃犯罪分子，為師父和自己報仇......沉浸在這些幻想中，會令他產(chǎn)生一些快感。
他的睡眠也變得非常糟糕......閉上眼睛，師父護著自己與歹徒交火的情景，時不時就會出現(xiàn)。
師父那笑瞇瞇的模樣，總是浮現(xiàn)在眼前。
他想師父了，非常想。
清明的時候，一定要去拜祭師父......還要去看望師母。
平日里侯兵考慮最多的，不用說都和俏俏有關(guān)。那天媽媽提出想把實情告訴俏俏，他回屋把頭鉆進被子，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知道媽媽是出于好意，不愿意耽誤俏俏。背負著這樣沉重的心理負擔(dān)，媽媽的內(nèi)心必然也是非常痛苦......所以才有了不如干脆點兒的想法。
自己何嘗沒有這樣想過？了解傷情后，他找李紅軍和胖子商量安頓俏俏的時候，就是這么想的。遭到了李紅軍和胖子的駁斥，使他的想法暫時有了一些改變。
自己畢竟還沒有死，尚在茍且偷生。和俏俏那么相愛，實在舍不得離開她啊......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生命里沒有了俏俏，那會是怎樣？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如果俏俏沒有了我......又會成什么樣子？讓我多么揪心和牽掛。
侯兵真不愿意面對這個問題。哪怕現(xiàn)在是在騙自己......能多騙一天也是好的，因為他不能沒有俏俏這個感情依托。
偶爾他也會幻想自己徹底恢復(fù)了，然后和俏俏生兒育女、多子多孫、白頭偕老......這是多么幸福??！
在煉獄中飽受煎熬的侯兵，感覺自己越來越不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