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在燕京。
寒風怒號。
位于前門外石馬巷子一家面館,生意不太好,老板依著柜臺,百無聊賴看著外面的陰冷的天空。
這時候一個頭發(fā)蓬亂、胡子拉碴,戴著眼鏡身材異常消瘦的年輕人闖了進來。
“老板,大碗炸醬面?!?p> “好咯,同志你稍等。”老板熱情的招呼了一聲,先給這個青年舀了一碗面湯,然后就到廚房忙碌起來。
很快,一晚熱氣騰騰的炸醬面端了出來。
這個年輕人似乎餓壞了,狼吞虎咽很快一大碗炸醬面下肚,連那碗面湯都喝的干干凈凈。
“同志,要不再給您舀碗湯?”老板很殷勤。
“不用了,謝謝,”男青年笑了笑問道:“多錢?”
“三角錢,三兩糧票?!?p> 男青年在身上摸了摸,臉上突然露出尷尬的表情。
“老板,我錢沒帶夠?!蹦星嗄陱目诖锾统霭櫚桶偷囊唤羌垘?。
“這個…..同志,我這面館點小利薄,這年頭生意也不好做,不能賒賬啊。”老板為難起來。
男青年沉默一下,突然又開口:“老板,我可以拿我寫的詩當面錢?!?p> “您是詩人?”
男青年點點頭。
老板的眼神變得崇敬起來。
男青年頓了頓,用他那帶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話輕輕念道:
亞洲銅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里父親死在這里我也將死在這里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
…..
亞洲銅亞洲銅
擊鼓之后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男青年背完后,看著面館老板。
“同志,我文化水平低聽不懂。”老板顯得很不好意思:“不過,這面我不收錢了,詩你也拿走?!?p> “那不行,我說了拿詩換面錢的?!蹦星嗄旰苁菆?zhí)拗,掏出別在上衣口袋里的鋼筆,又問老板要了一張皺巴巴的紙,就唰唰寫起來。很快寫完就交給了老板。
老板小心翼翼把紙折疊好放在自己的衣兜里。他不懂,可是上高中的兒子能看的懂吧?
“等等,老板,把詩稿給我一下?!蹦星嗄晖蝗幌肫饋硎裁?。
老板以為他要修改某個字,趕忙把詩稿又遞給了男青年。
“既然換了面錢,這首詩就不屬于我的?!蹦星嗄陰紫聞澋袅俗詈蟮氖鹈?p> 海子。
男青年又把詩稿交給面館老板,推開門,裹了裹衣服,一頭扎進寒風中。
“可惜......沒法向《詩刊》投稿了?!蹦星嗄曜匝宰哉Z了一句,加快了腳步。
……
整個下午,夏紅軍趴到課桌邊不停的寫著,到了快放學的時候總算搞定。
跟著這些大佬論劍,不拿點真功夫是不行的。
現(xiàn)在詩壇上流行的是北島他們的朦朧詩,艱澀,隱晦,能不能寫首非常輕快,唯美的詩呢?
這是夏紅軍思考的問題。
搜腸刮肚了一個下午,他想起了一首詩: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澀。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
張棗的《鏡中》。
這首詩后來評價很高,有人評論說無論多少次記起、吟誦,都會回憶起初讀這首詩時所感受到的美。這種美是不確切的、難以捉摸的,帶有惆悵與哀傷,貫穿著整首詩。
詩里住著一位同樣美、難以捉摸、惆悵哀傷的女子,就像戴望舒的《雨巷》。
OK!
搞定!
一扭頭,發(fā)現(xiàn)陳招娣正看著自己。
“來,看看,我寫的怎么樣?”
夏紅軍把本子遞了過去。
“你……你……”陳招娣看著這首詩震驚不已。
情詩!
比那首《見與不見》還美的情詩!
“喜歡嗎?”
“喜歡。”
“喜歡哪一句?”
陳招娣指了指最后一句,輕輕說道:“想象那畫面就很美?!?p> “英雄所見略同!”
吃完飯,夏紅軍就拿著詩稿就去學校后面的教師宿舍區(qū)找孔清泉。
孔清泉有單人宿舍,晚上他一般不回家就在學校教師食堂隨便湊合點了事,當他看到夏紅軍拿著詩稿來找他,有些驚訝。
“這么快就寫好了?”
“不是,我以前寫了些,今天下午又重新修改潤色。”夏紅軍面不改色。
孔清泉哦了一聲,就一屁股坐在書桌前仔細看起來。
看完以后,孔清泉怔怔盯著他,突然開口問道:“你談過戀愛嗎?”
夏紅軍搖搖頭。
老師,你別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我以夏紅軍的名字發(fā)誓,絕對沒談過!
“那你……怎么能寫出這樣美麗的愛情詩?!”
這個…..
“老師,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
“哈哈……”孔清泉被夏紅軍略有粗俗的比喻逗笑了。
“行,我不問了,不過憑這首詩絕對可以獲獎,這也是你被破格錄取的敲門磚!”
那我寫的長篇小說《山楂樹》呢?
算了,先保密……
夏紅軍從孔清泉的辦公室回到教室,這才想起還有一沓讀者來信還沒拆封。
“吆…..這個宋臻臻又來信了?!毕募t軍笑了,看來自己真收獲了一個女粉絲。
信中,宋臻臻的口氣依然恭敬而熱情,感謝夏老師幫她修改那首小詩,已經(jīng)在《詩刊》上發(fā)表。
“夏老師,這是我第一次寫詩掙到稿費,我好開心!如果您來燕京,我一定請你吃燕京的冰糖葫蘆,我最喜歡吃冰糖葫蘆了?!?p> 看到這段略帶俏皮的話語,夏紅軍忍不住笑了。
這姑娘,很可愛的嘛。
緊接著,宋臻臻又問夏紅軍參加沒參加這次《詩刊》征文大賽,還說自己的也參加了,寫一首小詩請夏老師點評?!?p> “呵……這首寫很有水準啊?!?p> 夏紅軍看著下面的詩歌,有點詫異。
……
一切色彩都已隱沒
黑色的幽靈只在夜晚
拿起濃蘸的毛筆
一切生機都已經(jīng)凋零
人們披著寒風走過四季……
開始向朦朧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