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安注意到這婦女手指沾滿泥土,手背上的血混著黃泥土流下來。
低頭望去,那嬰兒目測剛剛滿月,此時面色蒼白,嘴唇無一絲血色,腮幫子深深凹陷,能放進一個大半個成年人的拳頭。
渾身皮包骨宛若枯木,早已沒有了生機。
這婦女用滿眼惡毒的眼神死死盯著許安,恨不得殺死他,歇斯底里,破口大罵。
她披頭散發(fā),涕泗橫流,臉上灰沉沉的一大片,那是逃命時不慎摔倒在地,沾惹上的灰塵。
“惡賊!你還我孩子性命!
你這惡賊!......”
可憐的婦女仍瘋狂叫罵詛咒許安。
“不是我,我......”
許安面色一冷,似乎是勾起了不好的回憶,正待解釋,卻是小影先開了口。
“哼!你這惡婦,怎么能平白冤枉好人?
要不是我家大哥來救你們,你們全村都已經死了!
不過來感謝也就罷了,怎么能憑空污蔑我大哥?”
小影氣不過,和那婦女理論。
“我程家溝偏僻之地,十幾年來也不見一個修行之人路過,怎么會這么巧?
定然是你這惡賊將那惡虎國妖人引到此處,害我程家溝村民性命!”
婦女抱著死去的嬰孩,一步步向許安走來,似乎已經忘記了恐懼。
“哼!你這潑婦,若不是你獨自丟下孩子跑命,你孩子怎會死在妖族手上?
你明明就是轉移自己心中的恐懼,想要些錢財才....”
“夠了!”
突然,許安氣息大變,暴喝一聲,打斷小影斥責。
許安含怒出口,一聲暴喝堪比夏日驚雷,哪里是一山野婦人能輕易承受得起的。
這披頭散發(fā)的婦女噔噔噔連退三步,一時諾諾不敢言。
許安看著周圍圍過來的村民,這些人皆是神色不善,既害怕又憎惡的神色看得他心灰意冷。
他經歷過很多這樣的事情,已經習慣了。
沒想到換了人間也是同樣的結局。
“你們這些修士高高在上,濫殺無辜之事常有!
你這惡賊殺了我吧!”
人群中一漢子卻是不怕,妻子有身孕,自己心疼妻子,獨自下田干農活,怎料發(fā)生這等慘事。
火光沖天之際,緊趕慢趕往回跑,還是晚了。
如今妖虎殺人,聽聞是這青衣仙人害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頓時忘了恐懼,呵罵出口一心求死。
許安語塞,有些心灰意冷。
至于氣憤,自然是有的。
這是他第一次問心無愧的救人,自從腦海中的那道災厄本源之力進入神魂之海后,已經不會再主動招來災禍了。
但是,即便如此,依舊有不明事實的農婦,去污蔑他,謾罵他。
“既然求死,自去死就好!
污蔑我大哥作甚?”
小影上前一步,緊緊握住許安的手,怒目圓睜和那幸存的十三人對峙。
許安眉眼低垂沉思良久,隨后一聲長嘆,
“算了!我們走吧!”
他望著周圍圍過來的村民,干脆手一揮,殺生劍飛出,將那斑斕巨虎尸體上的有用材料也收走了。
那惡虎國化形大妖,是許安二十多年來,所殺的第一個人形生靈。
在許安過往的心中,殺了這黑衣蒙面壯漢,就等同于殺了一個人,他殺人了!
被農婦冤枉,他內心有股毀滅的沖動,似乎腦海里有個詭異的聲音讓他殺了這些村民。
他知道,這是自己驟然得到修為的后遺癥,自己的心性還不能完全駕馭這股仙人般的力量。
更準確的說,是當前的自己還壓制不住心中隨心所欲的獸性。
所以他克制住了,他現在只想逃離。
他明白,只要他現在殺了這些人,以后會殺更多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憤怒會淹沒他的理智,并將他拉入深淵。
許安知道,若是這次因恨殺了這農婦,下一次自己遇到這種情況時,會毫不猶豫地進行殺戮!
甚至連一個呼吸都忍不了,不假思索便會出手屠殺。
到那時,許安不知道是自己掌控了這股強大的力量,還是這股力量掌控了他。
他有些害怕,他怕自己歷經歲月,最后活成了他最不想要的樣子。
小影發(fā)現了許安情緒的異常,緊抿嘴唇,開口勸道。
“大哥,怎么了?
你怎么看起來這么難過啊?
以后我們不管這些人了好不好?
我們自己開心就好!
這些凡人只會相信眼前所見的東西,他們認為眼前看到的東西就是所有真相,他們不明是非!”
小影發(fā)現許安似乎回到了過去,似乎在歲月的縫隙中,又一次看到許安站在山南縣鎮(zhèn)魂鐘下那悲傷孤獨的樣子。
世界之大,無處可去,仿佛世界只有許安自己一個人的孤獨感受。
小影一直知道,許安是孤獨的。
他以前有過朋友,后來沒有了。
以前有過深情,后來也沒有了。
許安有家不敢回,有情不敢訴,猶如孤鴻斷雁,不斷在世間匍匐。
豈料,許安的承受力遠遠超過了小影的估計。
他看了小影一眼,眼神幽深如狼,似世間無人可令他動容一般,開口道。
“人力有窮盡,我不可能幫助每一個人,不能指望每一個人都是善良的。
如何行事,那是自己的事。
別人如何評價,那是別人的事!
我問心無愧便是!
惟義所在啊,虧我還曾教育你,豈料今日卻是自己陷入進去。
呵呵?!?p> 小影驚喜,瞬間眉開眼笑,也不管這是什么場合。
冷冷瞥了一眼這些兀自謾罵的愚昧村民,許安大笑道。
“走!以后一切隨心,若是不爽!
殺了便是!
不然還修什么道?”
隨即拉著小影向望樓城而去,看也不看那些村民。
修道之人遠離普通人,是修行界的常態(tài),許安今日終于明白了這個道理。
入世出塵,于紅塵中歷練道心,卻不會深陷其中。
難怪修為高深者迷戀游歷世間,原來有此好處。
一朝領悟此理,許安道心通透,只覺天地清明,再無惱人紅塵枷鎖束縛。
普通人站在山溝里看到的風景,和修道之人站在云端看到的風景是不一樣的。
雖然普通人和修行之人同處于九天之下,但是他們之間的差距,宛若天塹,云泥之別,似乎隔著萬千世界一般。
哪怕得道高人站在凡俗之人面前,若不是刻意表明身份,哪怕是相伴一輩子,凡人也不識神仙真面目。
修道之人個個壽命悠長,凡間錢財、功名猶如腳下糞土。
他們游歷世間各地,見多識廣,一眼看透普通人心思的修行之人,不在少數。
修道之人,是很難在乎普通人的感受的。
修為高深的修士,可能一次閉關,便過了幾個朝代,耗盡了數個普通人的一生,自然不會在乎普通人。
任你是布衣白首,還是將相王侯,于修道之人而言,皆如螻蟻,看也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