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躁動
近幾個月的動蕩讓整個社會焦躁不安，檢查過備用發(fā)電機后凱恩回到手術室，病床上的吊燈不時閃爍，燈光昏暗，這讓凱恩的心情極度緊張，他不停抓撓手臂，看著門外空著的走廊。
樓外傳來鳴笛聲，一輛救護車停在醫(yī)院門口，原本寂靜的樓道里回蕩起腳步聲和說話聲。
不久后幾個護工推著推車出現(xiàn)在走廊，盧克躺在上面，他的臉色慘白，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
再后面，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跟著護工們，神色慌張，他是盧克的副手杰德。
“快！快點兒！”
凱恩接過推車，護工幫著凱恩將盧克移到手術臺上，他的腹部被繃帶緊緊包扎著，血液不斷從里面滲出來。
“準備開始手術?！?p> 凱恩抬頭看了站著的杰德一眼，示意他在外等待。
“不行，我不能出去，我得時刻注意休倫將軍的情況?！?p> “關上門，你就站在角落里不要出聲！”
凱恩抬起胳膊擦掉頭上的汗滴，他看了一眼門上掛著的表，隨即開始指揮幾個護工協(xié)助他進行手術。
杰德靠在角落低著頭，臉上滿是懊惱，他的雙手緊緊攥住上衣衣角。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杰德想要抬頭看看但又搖頭盡量不去看，直到他聽到哐當一聲，他立刻走上前，只見一顆彈頭被扔在工具架上的鐵盒里。
杰德松了一口氣，后退幾步，靜靜看著凱恩處理盧克的傷口。
“干得好各位，受限于燈光條件這場手術非常艱難，但我們做到了?？铺m，你帶將軍去病房里休息?！?p> 凱恩摘下手套和口罩，他看著角落里的杰德笑了笑，接著問：“康納，能否告訴我將軍發(fā)生了什么事？”
杰德放下雙手，揉了揉眼睛說：“你應該知道，休倫將軍今天早上在圖荷斯的王都開展有關兩國之間和平交涉的演講工作，工作很順利，圖荷斯的國王和民眾都認同將軍的觀點?；貒髮④娤胂然丶铱纯此迌海冶闩阃趯④娚磉?，結(jié)果在城中心時我們被一群激進分子襲擊了，那群畜生東西，活了二十年都不到，居然喊著反動的口號要處死將軍，我沒能保護好將軍，害他中了一槍，好在警察很快就趕到現(xiàn)場逮捕了那些混球。”
凱恩嘆了一口氣，隨即從口袋里拿出一盒香煙，遞給杰德一根。
“世態(tài)如此，我們就活在這么荒唐的世界里。你沒中槍已經(jīng)很好了，我可不想看到你們兩個都躺在床上。對了，你妹妹怎么樣？手術過后恢復的好嗎？”
“已經(jīng)可以自己出門了，我告訴過她不要去太危險的地方，就在家周邊轉(zhuǎn)轉(zhuǎn)，本來她應該在學校和同學一起學習玩樂的?！?p> “這次炸毀學校，誰知道他們下次會干出什么？炸掉市政府嗎？太瘋狂了?！?p> “警局的大部分人員都被調(diào)去前線了，留在國內(nèi)的都是些年邁的警員，光靠他們無力去鎮(zhèn)壓激進派，好在多半民眾都是清醒的，他們自發(fā)組織的民兵對穩(wěn)定國內(nèi)局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呼……你可要注意安全，哦，對，我進城時看見工程師已經(jīng)在搶修發(fā)電站了，估計凌晨就能恢復電力。”
“要是平常，我一定會提一句去酒吧的事，但我得守在將軍身邊，你肯定累壞了，先去休息吧?！?p> “謝謝，但我可能在休倫將軍醒來之前都睡不著。唉，你說國內(nèi)現(xiàn)在這情況，內(nèi)憂外患，不過理事會要是同意圖荷斯的停戰(zhàn)協(xié)議，那我們就有喘息的機會了。”
杰德掐滅煙頭，拍了拍凱恩的肩膀，走出手術室。
凱恩又點燃一支煙，走出手術室雙臂搭著走廊右側(cè)的窗臺，若有所思。
“萊克！盧克他怎么樣？沒有什么危險吧？”
熟悉的女聲傳入凱恩耳中，他轉(zhuǎn)頭看向走廊另一邊，盧克的妻子瑪雅牽著他們的兒子卡爾正朝自己小跑過來。
“慢點，休倫夫人，你的先生沒事，手術很成功，他現(xiàn)在需要靜養(yǎng)，明天早上應該會醒來。”
凱恩掐滅后扔掉手中的香煙，他走上前半蹲著撫過卡爾的頭發(fā)。
“小家伙，你還好嗎？不用擔心你父親，他現(xiàn)在正在里面休息，你可不要吵醒他哦?！?p> 卡爾點點頭，凱恩微笑著站起身，隨后招呼母子倆走進病房。
病床上，盧克安靜地躺著，由于失血過多，他的左臂插著輸血管。
見此情景，瑪雅抽泣一聲，隨即捂著臉靠在墻上。
“母親，不要難過，要是父親看到你哭了他會傷心的?！?p> 聽到卡爾的安慰瑪雅忍住哭泣的沖動。
“乖孩子，我們就在這里等著父親醒來。”
一旁的凱恩神情復雜地注視著母子倆。
“休倫夫人，你可以和孩子睡在旁邊的空床上，我會守在將軍旁邊的?！?p> “辛苦你了，萊克，真的萬分感謝！”
“沒事，這都是我該做的?！?p> 說完后瑪雅抱著卡爾坐在一旁的空床邊上看著盧克。
不知過去多久，瑪雅支撐不住睡了過去，卡爾輕輕掙開母親的胳膊，將母親扶好蓋上被子，接著來到凱恩身旁。
“萊克叔叔，你覺得我父親他是一個偉大的人嗎？”
“當然，你父親是我們所有人里最偉大的一位，他的信念是普通人達不到的，他一心一意為了國家和人民著想，是一位很偉大的人?！?p> “那父親為什么不讓我成為他那樣的人呢？我也想像他一樣成為軍人做出貢獻?！?p> “你父親是對的，你應該在其他領域做出貢獻，比如科學領域，你要是成為一名科學家，發(fā)明出很多造福他人的東西，那你也會是一個偉人，而在和平上，你父親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不會需要你的幫助，你完全可以在別的方面去努力。”
抬頭看向窗外的星空，卡爾沉思許久。
一夜過去。
隨著陽光照進病房，盧克終于睜開了雙眼，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趴在自己床腳的卡爾。
感覺到父親的動作，卡爾從睡眠中驚醒，看到微笑著的父親攤開雙手，卡爾立刻上前，盧克則輕輕擁抱了卡爾。
辦完出院手續(xù)后盧克給杰德吩咐完事務，隨后帶著妻兒回到家中。
在瑪雅準備午飯的同時，盧克和卡爾在家附近的公園里漫步。
“等到戰(zhàn)爭結(jié)束后，父親我啊希望你能好好讀書，將來找個輕松點的工作?！?p> “我知道了?！?p> 見卡爾有些漫不經(jīng)心，盧克停下腳步，蹲下來輕撫卡爾的臉頰。
“在圖荷斯有一個很美的地方，那里遍地都是花田，這是你母親告訴我的，她一直很想去那個地方。要是不出意外，下周戰(zhàn)爭就會結(jié)束，然后我們一家人就能一起去那里，怎么樣？”
“哇啊……我要去！”
“哈哈哈哈，嗯，一定會去的，你可不要偷偷告訴你母親，我們要給她一個驚喜?！?p> “嗯！”
“好孩子，我們走吧?！?p> 不知何時，公園里飄滿了柳絮。
“父親，你討厭戰(zhàn)爭嗎？”
“討厭啊，戰(zhàn)爭是自私的行為，只會傷害人們。你要記住，我們所追求的是美好的和平，是一個大家都能活得幸?？鞓返氖澜?，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民不聊生，烏煙瘴氣。放心吧，我一定會做到的，讓大家活在那樣的世界中。”
“父親......”
轟鳴聲越來越大，數(shù)架偵察機呼嘯著從我頭頂?shù)奶炜諞_過。
緊接著阿爾法軍的裝甲部隊從偵察機飛來的方向疾速駛來，上百輛坦克從我身邊穿過，地面也跟著震動起來。
我記得這支部隊是當時被派去攻占圖荷斯軍在夜鷹市設立的軍事堡壘，但結(jié)果是全軍覆沒，后來我的部隊占領夜鷹市后沒有在周邊地區(qū)找到裝甲部隊的痕跡，那些坦克就那樣憑空消失。
沒人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帶領裝甲部隊的隊長是我的老相識邁爾斯，大概是兒時我們一起玩耍過，到了軍隊我們的關系還算不錯，他常托人把我寫給母親的信遞回家鄉(xiāng)，清閑的時候會邀請我去戶外散步。自從裝甲部隊失聯(lián)后我就再沒見過他。
坦克部隊駛過一半，就在邁爾斯乘坐的特制二式經(jīng)過我身邊時整個部隊都停了下來。
二式的艙門打開，一道身影從中探出：“喲，卡爾，你看上去糟透了?！?p> 我一時有些呆滯，回過神來我看著對我微笑的邁爾斯回應道：“的確糟透了?！?p> “哈哈，你一直都是這樣，一副閑人莫近的嚴肅樣，記得我和你最后一次見面嗎？我和你商量要回家的事，我們都很久沒有見到各自的家人了，他們一定很想我們，很不幸，我第二天就接到了要去占領敵對區(qū)域的任務。唉，你呢？你后來順利回家了嗎？”
“沒有，我的部隊在你之后也去了夜鷹市，我們成功占領了那里?！?p> “那你們運氣可真好，沒有像我們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到夜鷹市之后你們一定找過我們吧，但你們一無所獲，特別是你，卡爾，你一定對我的消失感到過一絲難過，我知道你雖然表面上是個冷漠的人，但你的內(nèi)心從始至終都有善意，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只是我們都沒能有一個好結(jié)局?！?p> “裝甲部隊到底遭遇了什么？你們是怎么消失的？”
“我只記得我們在朝著目標前進，不知過了多久，一直前進，沒有絲毫懈怠，一直前進，一刻也沒有停留，就這樣一直朝目標前進，可我們只是駛在這一望無際的荒漠上，看不到盡頭，也許接下來我們也會一直前進，我不知道我們何時會停下來。說說你吧，卡爾，你還要前進多久才會停下？才會抵達終點呢？”
“或許我根本沒有目的，只是隨性漫游而已。”
“啊，我就猜到你會這么說，看看你，卡爾，你一直記著你父親說過的那些話，你深深地將它們印刻在你的心中，你想要完成你父親沒能完成的事業(yè)，你害怕自己擔不起這份責任，你害怕自己堅持不下去，你甚至連自己都騙過了，你埋藏在心底的根本不是復仇，而是帶給世人一個美好的世界，你父親所描述的那般世界，在你所走的路上一直都只有你一個人，而我們也為你的所作所為由衷地表達感謝?！?p> 邁爾斯話音剛落，周圍看不到頭的坦克它們的艙門全部打開，所有人都爬出艙體，站在坦克上對著我揮手歡呼。
他們在高呼我的名字，毫無保留地鼓勵我，感謝我。
“來?！?p> 邁爾斯伸出手，我抓住他的手，接著他拉我上去，站在坦克上向四周看過去，剛才還能數(shù)清的坦克現(xiàn)在已看不到盡頭。
“卡爾，我們所有人都相信著你，相信你能做到，你能創(chuàng)造一個再也沒有紛爭的世界，我們所有人本該活在和平中，不該遭受戰(zhàn)爭之苦，而我們也為此奮戰(zhàn)，希望能換來后世的平靜，這是我們的夙愿，可我們沒法到達終點了，在后面永恒的時光中我們都會行駛在荒漠之中，聽著炮火的聲音?？赡隳茏龅?，卡爾，你絕對會做到?！?p>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們。
“我們小時候在家附近的公園里埋了一個鐵盒子，里面裝著我們寫下的夢想，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啊，也許你有機會可以去找到它。最后，謝謝你，卡爾，謝謝你一直以來所做的一切，我們都看到了?！?p> 看著那些歡呼的士兵，我的心底有些觸動。
光線突然變得昏暗，歡呼聲也戛然而止，眼前是一輛又一輛廢置的坦克，它們的表殼都生銹了。
我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握著的邁爾斯的手，它變成了手骨，而我的腳下是一具穿著軍裝的骨架。
四周有不少骨架躺在地上，還有的趴在坦克上，有的手里捏著空瓶子，有的手里握著筆記本。
環(huán)境從荒漠變?yōu)榱松?，不時傳來幾聲鳥叫，整個區(qū)域呈現(xiàn)出凄涼的氣氛。
我松開手里的手骨，我腳下的這具骨架會是邁爾斯嗎？
據(jù)我現(xiàn)在的回憶，我不知道我生前做過哪些好事，相反，我曾親手殺了許多圖荷斯人，但死亡也說過，我現(xiàn)在的回憶并非我生前真實經(jīng)歷過的。
從剛才開始死亡沒有說過一句話吧，它還在嗎？
“你該離開了，去下個地方，怨念體隨時都有可能再次出現(xiàn)?！?p> 說的也是，我不該站在這里細細品味剛才的事。
我走出廢棄的坦克群，進到林中。
死亡，你知道現(xiàn)實中邁爾斯他們最后到底怎么樣了嗎？
“體力不支力竭而亡，就像你剛才看到的那樣?！?p> 不可能，他們?yōu)槭裁磿叨瞿?，況且那片荒漠周圍根本沒有森林，
“你不也是離奇死亡嗎？”
那些巫師！他們真的掌握一些超出我認知的東西，不只是單純地控制他人行為，還有更多我不知道的。
我在想，我死后來到這個地方會和那些巫師有關系嗎？
“不會，他們只是人類而已，沒法和真理相提并論?！?p> 沒走多久，我的眼前出現(xiàn)一幢小木屋，屋里亮著光。
我走上前趴在窗戶上，卻看到父親低頭坐在床邊，手里拿著一個相框。
沒有絲毫猶豫我走到前門推門進去，聽到聲響父親抬起頭。
“哦？好久沒見到其他人了，你好啊，陌生人，你一定是迷路了，坐下吧?！?p> 父親認不出我嗎？
我坐在火爐旁的木椅上，父親拿著相框坐在我旁邊。
“從門口正對方向出去一直走可以找到出去的路，你也可以現(xiàn)在這里休息一晚。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理解。這個照片是我和我兒子的合影，他名叫卡爾，請問你有見過他嗎？”
我明明就在這里，可我現(xiàn)在這副模樣，就算我說我是卡爾父親又怎會相信。
“沒有，你的兒子是走丟了嗎？”
“好吧，謝謝你，陌生人。不瞞你說，他老是走丟，我經(jīng)常外出找他，這次也一樣，要是他聽我的話不到處亂跑就好了，唉。這次找了很多地方都沒能找到他?！?p> “也許我可以幫你找到他?！?p> “真的嗎？太感謝了，雖然你的樣子有點奇怪，但我想卡爾看到應該不會害怕?！?p> “他應該很讓你費心吧？”
“這個嘛，是有點，哈哈！不過看到他逐漸長大，我感受到的更多是欣慰和驕傲，是啊，他總會有一天完全長大，離開我，不需要我也能獨當一面，你能和我感同身受嗎？”
“我沒有孩子，但我大致能理解你的感受?？礃幼幽愫軔勰愕暮⒆樱莻€什么樣的人？”
“他呀，他很聰明，很有禮貌，他總是對未知的事物充滿好奇心?！?p> “那你呢？”
“我？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父親罷了。說了這么久，你應該餓了吧，我去看看我布下的陷阱有沒有抓到野兔，很快就回來?！?p> 父親走出木屋，透過窗戶我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
“卡爾，怨念體出現(xiàn)了。”
死亡提醒我。
我立刻走出木屋，不遠處的林間隱隱約約能看到怨念體在朝我走過來。
父親剛才沒朝那個方向走，我松了一口氣。
現(xiàn)在得先把怨念體引開，剩下的之后再說。
決定好后我開始飛奔在林中，身后的怨念體也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