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雍城里,人頭攢動。
前些日子本沿著正西線送秦皇口諭的火龍衛(wèi)突然順著驛道沖到城門跟前,角鱗馬渾身冒火,哀鳴一聲死在西城門門口,赫然是少有的二十萬里加急。
當日朝堂。
編號正西七十八的火龍衛(wèi)著一身黑袍,口吐鮮血被御前衛(wèi)送到麒麟殿殿前。
“大唐劍仙已從正西線入境?!?p> 說完這句話,火龍衛(wèi)眼中精光迅速黯淡,隨后于殿前暈死。
御前衛(wèi)迅速將其帶出大殿,御醫(yī)早已等候多時,迅速為其灌下一口秘藥,隨后兩指并作搭脈診治,為其按摩經(jīng)絡活血回氣。
黑玉簾后,身著玄色軍衣的秦皇放下手中竹筒,抬頭看向殿中。
殿中右側(cè)前排走出一人,身著墨虎將鎧,腰佩三尺長劍。
秦朝以武立國,以右為尊。但佩劍上朝的武將仍是屈指可數(shù),除了左上將軍王翦和中上將軍蒙恬,也就只有戰(zhàn)神白起和劍神趙合,以及尚空的右上將軍之位共五人可以有此殊榮。
而中上將軍蒙恬北筑長城以抵匈奴,已經(jīng)有十載未曾歸京。左上將軍王翦則是領(lǐng)兵十萬去平定黑砂郡叛亂,才出京半月,自然也不能回歸。至于戰(zhàn)神白起,這把帝王手中最鋒銳的鐮刀,殺戮是一把利器,但卻從不上朝,只待在軍營中,只有秦皇征召時,才會背負鐮刀,佝僂著身軀去前線讓敵人聞風喪膽。
所以眼前這位,自然就是最近炒的沸沸揚揚的對決主角。
趙合上前一步,彎腰抱拳道:“懇請陛下允許臣出城赴約。”
“準?!焙谟窈熀髠鞒鲆蛔?,另自當日起,帝城玄雍取消宵禁十日。
七日后。
玄雍城外。
官道兩旁車馬喧囂,茶鋪酒肆一時數(shù)不勝數(shù),來來往往的秦人都背著劍器,賣大唐劍仙佩劍樣式的木劍給小孩子的商販笑扯了臉,即使趕制了三天三夜,也依舊是供不應求。
西城門口。
嘈雜的聲音突然消失,無數(shù)雙老少的眼睛盯向城門,趙合身穿一襲象征著秦國的玄色劍衣緩緩走出城門,長劍背負在身,一步步踏上官道。
欽佩、羨慕、敬畏、火熱,種種情緒復雜的目光注視著這道身影,普通卻強大,因為他是趙合,大秦劍道的榮光。
碧斜山下。
趙合拄劍而立,閉目靜待。
“天人三境下退十里,天人境下退百里?!?p> 兩隊百人斥候策馬宣令,繞碧斜山下,圈出方圓百里地,天人境下不得入內(nèi)。
一圈圈靈光升起,赫然是一道道靈界大陣,卻是為了此戰(zhàn),大秦軍部早已備好的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陣疊加于此。
諸多劍道宗師遠道御劍飛行而來,于百里禁圈上釋放氣息通過,最終論資排輩停于十里禁圈之前,大手一揮,地上出現(xiàn)有各式蒲團,眾人落座。
白云之上,嘴里咬著新摘狗尾巴草的云袍青年眺望玄雍,巍峨氣象映入眼簾,雖不比天下第一雄城的長安城繁華,但自有一股貧瘠荒涼之地殺出的悍氣。
長安城里有士子文章比喻,如果說長安城是富家翁的宅子,富麗堂皇,那玄雍則是痞子聚堆的土匪窩,匪氣沖天。
但如今親眼一見,青年卻是開口贊道:“以武立國,草木皆兵,龍氣紫瑩,皇朝氣象不弱長安,這位秦皇果然名不虛傳。”
看見腳下千萬人翹首以盼,目不轉(zhuǎn)睛,就連劍道宗師也是正襟危坐,不飲酒,也不食葷素果味,滿眼敬畏之心,青年嘆氣道:“如此虎狼之國,那些草原上的蠻子如何能次次南下?居然逼得蒙恬北筑長城,憑險而拒近十載不歸??尚﹂L安城里的風流官員居然以為僅憑大唐鐵騎便能滅掉左帳王庭,也虧得李敬能百戰(zhàn)六十勝才給了這群人自負之心?!?p> 對于大唐廟堂上的烏煙瘴氣,青年向來毫不吝惜鋒銳之詞,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天武年間,百官持芴板當朝械斗,年輕劍客于城門前飲酒一壺,斜提三尺長劍怒斬朱雀門,于廟堂下作詩大罵百官,不但沒成為眾矢之的,最終反被武帝賞識,保留朱雀門劍痕,明月橋迎接大秦趙合逼宮一戰(zhàn)后,更是被御賜大唐第一劍仙的正一品虛銜,被天下無數(shù)士子劍客奉為圭臬。
壓下心頭惱怒,青年看向拄劍而立的趙合,想起當年“劍壓滿唐三千客”的靜寂,想起女帝被質(zhì)問大唐劍道無人否時握碎手中玉珠,不由咬緊嘴中狗尾巴草。
解下腰間黃皮葫蘆,豪飲兩大口劍南道的貢酒劍南春,胸中憤懣之氣稍吐,待三次調(diào)息后,口吐長氣已蘊含劍意。
碧斜山下。
十里禁圈外,白發(fā)白眉的劍魁彭老怪睜眼。
“來了?!?p> 眾天人境抬頭高望,不見來客。
三息后,一柄木劍搖搖晃晃從天上落下,劍上青年喝的酩酊大醉,一臉通紅,嘴里還嚼著什么,一口吐出在地上。
眾人望去,卻是嚼爛的狗尾巴草,一種隨處可見的野草。
趙合睜開雙眼。
“請?!?p> 青年不急不緩拾起木劍,佯怒道:“忒不地道。”
趙合問道:“怎么不地道?”
青年搖搖頭,一拍后腦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一群人都板著臉,怎么不樂意我來?那我走?”
說罷青年轉(zhuǎn)身就走,腳步穩(wěn)健,頭也不回,哪有半點喝醉的樣子。
趙合一愣。
劍魁彭老怪卻是哈哈大笑,連連拍手。
青年這才停下腳步,遠遠望了彭老怪一眼,笑著點頭。
眾人汗顏。
趙合拄劍跨立已久,并非簡單等候,而是在蓄養(yǎng)劍意,此刻已經(jīng)臻至巔峰,就靜候拔劍一戰(zhàn)。
青年毫無劍仙風度,當眾提起褲子,勒緊褲腰帶上的黃皮葫蘆,這才慢悠悠的右手握緊木劍,斜指地面。
大風突起。
天上的云層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走,很快萬里無云。
春光明媚燦爛,百里圈外的百姓齊齊喝彩,呼聲如潮。
劍魁彭老怪贊道:“好強的劍意?!?p> 天地一片冷冽之氣,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陣紛紛激活,化作一股股足夠排山倒海的力量鎮(zhèn)壓空間,封住即將肆虐的劍意。
趙合感受著身邊刺骨劍意,對于這位劍道天賦絕頂?shù)膭ο捎侄嗔藥追终J知。
拄劍而立的他吐出一口濁氣,拔劍出鞘。
隨著黝黑的虎撲劍出鞘,漫天刺骨劍意被一股肅殺之意盡數(shù)攔住,很快呈現(xiàn)一種分庭抗禮之勢。
青年嘿嘿一笑,提劍于身前。
“明月出天山,蒼茫云海間?!?p> 劍仙的詩句響徹碧斜山內(nèi)外,隨后便見一輪明月高懸山巔之上,厚重云海隨之涌出,卻是先前萬里之地的白云如數(shù)凝作一團,襯托的這一輪明月仙氣滿滿。
青年一劍由下及上,如明月出天山,堅定不移。
趙合握緊虎撲劍,身后出現(xiàn)一片片尸山血海,整個人站在宛如修羅一般的背景前,揮劍狂舞。
劍氣沖霄而起,兩單身影一瞬間交手千百次,若非有大陣阻攔,碧斜山只怕已經(jīng)被劍氣毀的破爛不堪。
趙合雙手握劍,高高舉起作登樓斬。
在他身后,尸山融入血海,血氣沸騰,煞氣盈野。
面對這飽含殺意和煞氣的戰(zhàn)爭之劍,青年揮劍驅(qū)散明月下的厚重云霧,頓時月華大盛,明明剛還白日當空,此刻卻是呈現(xiàn)出夜幕出明月的奇景。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p> 于青年身后,一聲聲急促搗衣聲響起,家家戶戶炊煙裊裊,雞犬之聲鼎沸,后來依稀可見農(nóng)婦為身為將士的夫君和兒子緊衣。
青年飽含濃厚牽掛深情的一劍遞出,大秦趙合如遭雷擊,身后血海破碎,露出一具具枯骨。
“一將功成萬骨枯?!?p> 趙合穩(wěn)住胸腔逆涌的氣機,身后萬千枯骨合而為一,與他融為一體。
磅礴劍意傾瀉而出,趙合劍路大開大合,每一劍都是自沙場一步步磨礪出的殺人技,不浪費半分力氣,殺傷力卻驚人的高。
青年手持木劍,攜帶濃濃壯烈劍意應戰(zhàn),每一劍都帶著決絕。
劍魁彭老怪驚嘆不已,兩人此刻的劍意已經(jīng)不弱于他。
二十息后,對拼的兩人同時一退。
趙合身后,萬千枯骨合而為一的將骨碎成渣渣。
青年頭頂,夜幕消失,明月不再高懸,身后搗衣聲漸不可聞。
趙合并不意外,在劍意一道上,他二人已臻至巔峰,不分高下。
他走的以殺證道的劍意路數(shù),殺意充沛,煞氣勝于兇獸,在同階之中殺力堪稱之最。而對方走的卻是雙劍意之流,分別是于清風峽中領(lǐng)悟的明月出天山和觀農(nóng)婦搗衣思親領(lǐng)悟的月下萬里牽。
也因為這兩道劍意以月為主,觀月而思念,相輔相成之下也是成長極快,同時用出更是妙至毫巔,遠勝普通劍修。
兩息后,氣機平復。
趙合手中虎撲劍由黑轉(zhuǎn)紅,煞氣和殺氣同時暴漲,很快突破劍意壁壘,卻是以殺則為引,勾動天地殺道偉力形成浩浩湯湯的一汪殺勢。
趙合提劍砍向青年脖頸,劍招如流水般順滑,曾經(jīng)他從小兵做起,走最嚴苛的路,殺一人成精兵,殺五人伍長,殺十人到什長,殺百人成百夫長,殺千人成千夫長,足足一千具尸體成就了他這一記殺勢千人斬。
青年木劍舞出一個漂亮劍花,一招白鶴亮翅遞出。
“星隨平野闊,月涌大江流?!?p> 月亮也本是星辰,這一劍,青年匯聚月華之力入江奔涌而去,劍勢綿長而浩蕩,宛如海浪,滔滔不絕。
這一劍勢名為月落江海流。
兩劍撞在一起,看似只有一擊之力,但落在劍魁彭老怪這等劍道宗師眼中卻是別樣光景。
那一瞬間,一千柄殺人劍疊影而落,但凡有一劍斬破防守,剩余的劍便會呼嘯而至,若有一劍破防,則剩下殺人劍亦會瞬間疊加傷勢。
然而千柄殺人劍如數(shù)甄滅于滔滔不絕的江海流中。
大浪滔天,一瞬間月落江海流劍勢直接蓋過千人斬的殺勢,青年手中木劍借機刺向趙合胸口,只可惜刺破鎧甲后便寸步難行。
秦國天人境劍道高手震驚,劍道本就殺伐無雙,趙合又是以殺入劍道,雖然突破極難,但同階之中卻是殺力無雙,這一千人斬劍勢層層疊疊,趙合更是曾憑此劍勢絕殺北海狼旗的一位劍道旗主。
趙合贊嘆:“不錯,相比十年前,你的劍進步很大。”
青年和煦一笑:“熱身完了?那真刀真槍干一場?”
周圍大秦劍道宗師傻眼,都已經(jīng)劍勢對拼過了,才是熱身?
劍魁彭老怪嘿嘿一笑,嘀咕道:“這才是趙合啊,十年沒有見你全力出劍了,不知道這家伙夠不夠資格?!?p> 雖然明月橋一戰(zhàn),趙合只勝了青年一招,但彭老怪清楚,那一招可是隔著一層境界,可謂是咫尺天涯,尋常劍修哪怕再修三個十年也不一定能邁出那一步,更別論超越這一步。
趙合手中長劍染血般血腥,驀地升騰起一層血焰。
“小心?!?p> 青年點頭,手中木劍再度涌出倍許厚重如山岳般的劍罡,護住整把劍,否則這把普通木劍早就崩碎成渣。
趙合大步流星登天,幾乎瞬間攀升至萬米高空,劍身一震,身后化出修羅法相,足有千丈高大,渾身纏繞粗大殺則,血焰密布全身,隱隱可見不甘的面孔在身上一張一弛。
龐大的威壓落在碧斜山上,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陣瞬間運轉(zhuǎn)到極致。
彭老怪連忙出手穩(wěn)定空間,同時喝到:“齊齊出手,大唐那小子兒還沒動手,待會兒若是崩壞大陣,外邊百姓可就遭殃了?!?p> 諸位劍道宗師紛紛出手,眾人都是天人境上的高手,彭老怪扔出一道陣圖道:“此乃花甲劍圖,諸位放開身體,一起定住碧斜山空間?!?p> 幾位老劍道宗師眼熱道:“好東西啊。”
諸多宗師分別站定陣眼,果然周圍空間穩(wěn)定下來。
青年見狀,這才微笑提劍,
面對驚人法相,青年沒有多余動作,只是渾身氣勢突然暴跌,很快與常人無異。
眾人驚訝,卻很快滿目震驚。
在那位年輕的大唐劍仙身后,一座白玉橋緩緩升起。
明眼人眼尖,一口叫道:“明月橋!”
高空上,放出修羅法身的趙合瞳孔一縮。
青年持劍吟詩道:“長安城,朱雀門,清風自來,二十四橋明月夜。”
玄雍。
黑玉簾后,秦皇抬起頭,陰影掠過麒麟殿,蓋過他的頭頂。
玄雍城內(nèi)的人抬頭,看向天空。
城門口賣烙餅的老爺子在認真做餅,已經(jīng)十二歲的孫子扎著朝天辮坐在地上,允吸著拇指道:“天怎么黑了?”
爺爺翻過一面烤的金黃的餅,笑道:“天上有神仙在打架唄?!?p> 孫子砸吧著手指,津津有味道:“沒勁,我想黃爺爺了,他的小人書可有意思了。”
爺爺耳朵一動,放下手中活提溜起他,“什么小人書?嗯?”。
幾個抖落,他從孫子褲襠里掏出一本春宮圖,臉色鐵青。
“劍屎黃,我弄死你,你霍霍我孫子。”
很快,天空光明大作。
孫子紅著眼大哭,看著天上有二十四個圓窟窿的白玉橋,嗚嗚道:“怎么又亮了?!?p> 爺爺把春宮圖放火里燒掉,爐火瞬間旺盛,抬頭聽見這話又是氣不打一處來,罵到:“狗屁二十四橋明月夜,放屁都放不痛快的爛地兒?!?p> 天上。
二十四輪明月一輪一輪轉(zhuǎn)過,而每轉(zhuǎn)過一輪,青年劍仙身上氣勢便強一截子,很快天上巨大修羅法身上的血意寸寸崩裂。
颶風橫掃八方,劍魁彭老怪站定花甲劍圖陣眼,一股磅礴劍勢從周身碾壓而過,一千二百道山河固守陣瞬間瀕臨破碎。
趙合修羅法身崩潰,持劍的右臂不可抑制的顫抖著。
青年平靜矗立云端,宛若一柄歸鞘寶劍鋒芒內(nèi)斂。
“果然很強?!壁w合握緊拳頭,渾身氣息萎靡到谷底。
青年笑瞇瞇看著當年明月橋留手的劍神,拱手道:“當年只覺心中憤懣,后來去了兩趟天妖谷,殺妖證道,斷碑滅懼,才明白前輩用心良苦?!?p> 趙合拄著手中寶劍,目光中滿是欣賞。
“可曾踏出那一步?”趙合小心翼翼問道。
青年抿抿嘴,說道:“勉強跨出半步?!?p> “當年我在明月橋留下劍道感悟,不知你可否……”
趙合話說一半便被青年打斷。
“本該如此?!?p> 青年再次拿出木劍,玩味一笑,劍音頓時響徹四野。
澎湃劍意從青年瘦弱身軀迸發(fā),碧斜山下化為月光之澤,天地失色,唯有一輪明月當空照。
“劍道三百峰,見我俱化丘?!?p> 明月攀升向蒼穹,青年御劍追月而去。
黑暗之下,一道劍峰隨他身形拔高而暴漲,很快洞穿黑云見月明。
皎潔光輝從繚亂的黑云縫隙落下,依稀可見黑云下藏著的座座劍峰。
這一劍,是為無雙。
無數(shù)圍觀劍修癡癡望著天空,陽光正好,落在每個人的臉上。
青年手中的木劍早已化為齏粉,他摘下腰間葫蘆,笑著看向云層之下參悟劍道的劍修。
“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