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終南峰。
云蒸霞蔚，紫氣東來。
虛守觀。
當(dāng)當(dāng)。
陳更敲響古觀大門，一個戴著道帽的小道士打開門。
“你是？”道童抬起頭，好奇問道，顯然是沒想到會有人來到這座“孤山鳥飛絕”的險峰。
陳更蹲下身子，笑道：“路過寶觀，想討碗水喝?！?p> “峰下有一彎清水湖，平時我們都在那里挑水，你沒有看見嗎？”道童看著訕訕一笑的陳更，笑問道。
渾然不知自己已經(jīng)戳破了自個隨意的謊言。
“看見了，不過還有些餓，已經(jīng)兩天沒吃飯了，你也知道，這里天寒地凍的，沒有人家?！标惛r笑道。
“進(jìn)來吧。”道童心善地把門完全打開，引著他來到一處生著火爐的屋子。
“你等等，我讓師妹去給你準(zhǔn)備些吃的，你和我們一起吃早飯吧?！钡劳f著邁著步子離開。
陳更打量著屋子內(nèi)的環(huán)境，一張放在通鋪上的小桌子，一張放在地上的桌子，旁邊放著四個板凳，墻壁上掛著一幅畫，通鋪上，一床床厚棉被疊好整齊放著。
很簡陋，唯一裝飾品就是那副畫，可就連畫也是大片空白，只有零星零星的點點水墨，像是畫著一只只……燕子？
不多時。
道童帶著師妹過來，兩人擺好碗筷，吃的很是清淡。
三碗清粥，伴著一碟堆起小高的橙黃色咸菜。
清粥不過半碗，更像是本來只有兩個人的分量，多了一個人，只能從兩個碗里勻出來一些。
陳更問道：“整個道觀就你們兩個人？其它人呢？”
男道童眼睛一暗：“其他人都下山了。”
陳更想起清瘦的衡之道子，溫柔道：“他們會回來的?！?p> 兩個道童同時點頭：“一定會的?！?p> “那，吃飯吧?！?p> 一大兩小就著咸菜，吃完清粥。
陳更主動拿過碗筷，笑道：“白吃你們一頓飯，刷碗我來吧?！?p> 兩個道童沒有客氣，離開屋子就去外面練功。
陳更在水池邊洗好碗筷擦干，看著兩個小家伙修煉道法，氣息悠長，年紀(jì)雖小，但已經(jīng)堪比流光一二境的異人。
“我要走了。”陳更等兩個道童修煉結(jié)束，蹲下身子，“你們在這里生活，米和糧食夠吃嗎？”
女道童脆生生道：“夠吃的，師伯師兄們留下了他們很多年的口糧?！?p> 陳更笑道：“吃你們一頓飯，那我送你們一樣小禮物。”
說著，陳更掏出一只乾坤袋，教會他們?nèi)绾问褂?，轉(zhuǎn)身離開。
“師兄，他是壞人嗎？”女道童拿著乾坤袋里一枚靈石問道。
男道童回道：“開門前我用門口正心鏡和照妖鏡照過他，沒有邪念，不是妖物?！?p> 咣當(dāng)。
道門緊閉。
男道童暗松一口氣，這才把手心里抓著的一截紅繩松開，露出繩頭捆著的一顆紅色珠子。
高空之上，陳更搖頭笑笑。
兩個小家伙看似純良，可防范之心不簡單，又是照妖鏡又是捆仙繩的，暗中還有道觀大陣在鎖定著他，稍有異動，就算是星空境恐怕也得陰溝里翻船。
如此，他便放心了。
……
藍(lán)海。
盤古大陸占據(jù)整個地表表面積百分之二十七，加上百分之三陸地面積的小島和冰川，剩余百分之七十全是海洋。
毫無疑問，海洋生物的豐富性遠(yuǎn)勝陸地。
昂。
一聲高昂龍吟自岸邊傳遞向深海，很快一道道浪花浮現(xiàn)，傳聞中的海妖站在浪尖趕來，臉頰一半青黑一半蒼老。
看著半邊鬼面的鮫人海妖，陳更渾然不懼，反而發(fā)自真心地溫柔笑道：“清荷長老。”
海妖清荷點點頭：“見過天龍大人。”
兩人踩著浪尖，向大海深處趕去。
陳更迎著涼爽海風(fēng)，身邊不時有海豚躍出水面濺起水花，瞳術(shù)運轉(zhuǎn)，可見海底沙丁魚群如濤怒卷，鯊魚甩尾撲食，海星隨遇而安飄著，半透明的水母跳著舞，幾只劍魚極速破水撲食，各種海洋生物按照生命的規(guī)則生活著，不見一絲人類的痕跡。
浪尖一路前行，看著這美如畫的海底兩萬里，陳更默然不語。
當(dāng)初大劫，若非清荷長老勒令鮫人控制海獸救助人族，格殺蠻獸，親自阻攔三頭怒?？聃彛峙抡麄€青原的幸存者數(shù)量要砍掉四分之三。
這絕非危言聳聽，而是不可爭議的事實。
但這則消息，也是只有極少數(shù)高層才知曉的絕密。
之所以不公開于世，讓世人感激銘記，不是陳更不愿，而是清荷長老不愿。
若非陳更以人族身份承載純凈的天龍血脈，單統(tǒng)率領(lǐng)土被無盡白色垃圾和可怕的核廢料填充，海獸大量死亡，家園被污染這三條罪名，身為鮫人一族族長，她合情合理的巴不得人族全部滅絕。
天變時那場被稱為“海神之嘯”的海嘯，所有垃圾被傾灑進(jìn)陸地，本身就不單單是自然的懲罰，更是她暗中順應(yīng)天理，推波助瀾，蓄謀已久的一次報復(fù)。
這一點，陳更從獵殺黑線鯨時遭遇鮫人圍殺和東瀛出海船只經(jīng)常覆滅也能猜出一二。
人類對于海洋的污染，從來不是簡單的傾倒一些垃圾，然后笑著說一句大海遼闊無盡，容納一些垃圾并不礙事這種自欺欺人的大話。
那是對于自身生命起源地的一種侮辱，就像孩子傷害母親一般罪不可恕。
如此傷天害理，異變時死去的那么多人，有研讀《易經(jīng)》《道德經(jīng)》有成的國學(xué)大師，抹淚說那并非天罰，而是自作孽，不可活。
海心小島。
這里是超級海洋中最大的一處島嶼，名為藍(lán)心，寓意大海心臟的陸地。
小島幅員遼闊，不比天變前華夏面積小，物種豐富，隨處可見碧水竹、百靈果、板藍(lán)花、朱果、莫靈芝、氏榛子等珍稀靈物。
島上水系發(fā)達(dá)，從空中俯瞰似蛛網(wǎng)般錯綜復(fù)雜，暗流不計其數(shù)。
鮫人們游在“路”上，見到天龍大人和族長紛紛停身行禮。
鮫人的語言是一種蝌蚪形文字，陳更不懂，可憑借元識和天道加持，他很自然明白那是“龍主無疆，族長萬壽?！钡囊馑?。
只是那些鮫人，無論老幼，他們的皮膚和鱗片上或多或少都有些青紫色的疤痕，和清荷長老臉上的鬼面如出一轍。
陳更皺起眉頭，這件事恐怕沒那么簡單，也許就是清荷長老救助人族的原因。
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座金碧輝煌，占地遼闊，珊瑚如織，寶玉如石的水族宮殿前。
宮殿正門上的金匾上書著“坎寧宮”。
坎寧宮有一正兩偏殿門，說是殿門，其實是一寬兩窄的水路。
載著兩人的浪尖直直涌向正門，來到殿內(nèi)，穹頂鑲嵌有三萬六千一百顆渾圓晶瑩的“葵水珠”，色澤如清澈碧海，映照著整座宮殿，有種沁人心脾的清涼舒適。
殿中有一方極盡奢華的王椅，后方貼靠著一面整塊碧綠色的巨大深海靈石，兩邊鑲嵌著兩只由海幽冰石打造的赑屃拱衛(wèi)著王座。
陳更被這筆無可估量的財富看的有些呆，當(dāng)被請上主體為極品元石，配有各種五彩斑斕的珍貴靈物裝飾的王座，明明穩(wěn)如磐石，可他卻覺得腳底有些晃。
這座宮殿，只怕是集合了整個大海的精粹才打造出來的瑰寶，遠(yuǎn)勝任何歷史上窮奢極欲的人類宮殿，哪怕是阿旁宮那等耗盡民脂民膏的傳言宮殿，恐怕也不及這座坎寧宮萬萬分之一。
殿中。
清荷長老站在左手下方，率領(lǐng)六百鮫人高層彎腰行禮。
“龍主無疆，日月同輝?！?p> 陳更抬起雙手：“免禮?！?p> 六百鮫人齊齊抬身：“謝龍主恩恤！”
陳更看著這一幕，抬得越高，責(zé)任便越大，他見清荷長老上前，便知正題要來了。
清荷長老露出水面的身體紋絲不動，屈尾游動到王座正下方，欠身低頭緩緩說道：“回稟龍主，八方水域六百巡使如數(shù)臨殿，對罪血詛咒一事，還請龍主決斷。”
陳更暗道一聲果然，隨后朗聲道：“清荷長老免禮，罪血詛咒一事，勞煩細(xì)細(xì)講來?！?p> “清荷不敢?！鼻搴砷L老抬起頭，“罪血一事源于先祖鎮(zhèn)守海疆不利，致使夜叉一族襲殺龍城奸計得逞，百位真龍大人殞命，清荷一脈鮫人貴族盡數(shù)陪葬，其余凡人被打入罪血烙印，后代子孫永生受蟲咬之苦，焚心之苦，不潔之苦。如今已過萬載，清荷一脈子民飽受苦難，請求戴罪之身再為龍主效力，以功抵過。”
大殿寂靜無聲，陳更俯視著鮫人一族，沉默靜思。
罪血烙印他知曉，龍族為天地萬獸主，血脈霸道無雙，統(tǒng)領(lǐng)一方海域，受無盡海族敬仰供養(yǎng)，尤其是對鮫人、錦鯉、蛇蟒幾種化龍屬族，那幾乎是擁有無上權(quán)力，生殺予奪皆在一念之間，稍有不順便了彈指滅殺。
若是有龍族因為他們護(hù)駕不力而隕落，不但護(hù)駕之人要處死陪葬，就連子孫后代也大概率要被施加罪血烙印，承受各種刑罰永生永世。
而罪血烙印乃龍族以自身龍魂意志和精血所下，除卻血脈同源或更高貴的龍族精血及意志，無數(shù)萬年，普天之下，無物可解。
這種烙印酷刑多達(dá)數(shù)千種，有鉆心挖肺之苦，短壽之苦，夭折之苦等等。
陳更元識掃過大殿，忽然心中一動，朗聲道：“萬載已過，一切罪惡已有懲處，爾等心意我已知曉，準(zhǔn)！”
“謝龍主天恩，龍主福壽無疆，日月同輝?！绷脔o人巡使激動不已，連連口誦恩詞。
陳更擺手，聲音這才停下，他從寶座起身，駕馭浪花向?qū)m殿外駛?cè)ァ?p> “昂！”
后稷天龍神駿龍軀在宮殿正上方游動，一滴拳頭大的宛如雞血石的精血珠子攜帶著陳更的意志從龍嘴吐出。
“萬載刑過，消弭罪血?！?p> 精血珠子應(yīng)聲破碎，化為一道宛如圣旨的無形漣漪傳遞四方海域。
清荷長老抬起頭，臉上鬼面飛速消散，身軀猛然一顫，竟是變得年輕起來，容貌姣好，似三十美婦保養(yǎng)得當(dāng)，胸前波濤洶涌，不失風(fēng)韻。
六百鮫人巡使也很快褪掉罪身，紛紛展顏。
一道道激動的感恩聲自島嶼四面八方響起，聲如雷震。
數(shù)十萬鮫人潛入水中猛地躍起，臉上掛滿真心實意地笑容。
他們不再受刑，不再是罪民，不再用在水中游泳還飽受痛苦，真正是自由身。
驀地，陳更心神一震，天道意志加持的他，忽然感受到一點點真誠潔白如玉的信仰光輝向自己匯聚，無數(shù)不起眼的白光匯聚一堂，將他整個身軀包裹住，隨后融入在他的兩顆腎臟之中，催生腎水，強(qiáng)健元陽，飛速壯大他的體魄和泥丸宮里的元識，祖竅中的元神虛影震顫不止，竟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
陳更驚撼，解除罪血會得到當(dāng)初下罪血時的龍族的精血和意志滋養(yǎng)，這是龍族霸權(quán)之一，罪血其實是剝奪這些奴隸般的鮫人一代又一代的生命力和魂力，只待時間夠了，龍族后代過來解除罪血便可得到民心和這份“厚禮”。
不得不說，龍族在霸權(quán)這一塊比任何暴君還要霸道。
陳更看著對自己無比狂熱的鮫人，忽然有些痛恨龍族。
萬年酷刑和剝削，這些鮫人無力反抗，甚至只是得到應(yīng)有的自由便謝天謝地。
龍族始祖給了天地眾生一條道，所以龍族就應(yīng)該有這種凌駕眾生的霸權(quán)？
人族有恩而不威，恩而不重的理念，認(rèn)為那樣才是正道，若挾恩圖報，持恩自重，那是會惹人反目成仇的。
可龍族卻是如此霸道，直接恩而奴隸天地眾生。
一時間，陳更對于方才殿中清荷長老暗中傳音獻(xiàn)上的海域瑰寶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一件事。
龍的傳人？
究竟傳下來了龍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