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前夫,曲逸楓,死了?
那年上元夜,闔府的女眷都出去看燈,而她犯了家誡,被父親責(zé)罰不能去看燈??砷|樓后面那道院墻對她來說,并不算高,她騙過丫頭嬤嬤,換了男裝翻墻便溜出府去。
她常常溜出府玩,也不曉得害怕。隨步而入一個名叫“春醉閣”的酒樓,她塞給茶房十兩銀子,茶房引她到二樓一間包房。那間包房極為雅靜,后窗戶正對著后院數(shù)株紅梅,樓頭更遙遙可望火樹銀花,無數(shù)條弧光,散落漫天繁華如星,劃破夜色岑寂。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边@首詞,背誦了千遍,此時此刻,方才知道其意繁華旖旎至此。她一時興起,禁不住以筷擊壺,朗聲而吟,“寶馬雕車香滿路,鳳蕭聲動,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焙熗庥腥藨?yīng)聲而接,江一琳心里突得一跳,有人挑起簾櫳,緩步踱入的卻是錦衣玉帶的俊朗公子,劍眉星目,翩然如玉,一雙眸子黑深似夜色,如能溺人。
或許是因為他言談舉止甚有妙趣,或許是因為他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眸。那天他們說了許多許多的話。他說他姓曲,名逸楓。他問她:“敢問小姐,貴姓芳名?”原來他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她一顆心如揣了小鹿,撲撲亂跳。
沒等她開口回答,突然,一個囂張的聲音從酒樓門口一路嚷了進來,“你們說的那個唱小曲兒在哪兒呢?長得不漂亮看爺我不踹死你們幾個猴兒崽子!”
“您放心,保準(zhǔn)漂亮!保準(zhǔn)標(biāo)致!保準(zhǔn)您滿意!……”幾個諂媚的聲音附和著。
江一琳走到門口,用折扇將雅間的那竹制的簾子挑開一道縫,低眼向樓下看去,見樓下的大堂正中央搭起的臺子上,車騎將軍的小舅子班殊伸手去拉一個歌女的胳膊,“走,跟爺?shù)綐巧先ァ愕嚼镩g給爺唱兩句聽聽……”他掏出一錠銀元寶,“放心,爺不會虧待你的……”那歌女又羞又憤,拼命的想掙脫掉班殊的手,可嘆她弱小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整個人被班殊生拉硬拖的拽下臺。
江一琳眉頭微微一緊,“無恥!”一股怒氣直沖上大腦。她飛身落在大堂中央,不一會兒的工夫,樓下開了鍋似的,尖叫聲、吵嚷聲、杯盤碗碟唏哩嘩啦碎了一地的聲音,班殊四腳朝天的躺在地上,嘴里“媽呀,疼呀”的亂喊著。
大堂里的客人早已躲的躲,跑的跑?!澳恪恪卑嗍馕嬷脒吥[起來的臉,“你們這群飯桶還發(fā)什么楞,快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噯喲……”他直著嗓子對隨從們喊,“把他給我抓起來!”那群隨從這才回過神,驚呼起來去抓江一琳。
曲逸楓翻身跳下樓,兩三下就把涌上來的四五個隨從打得滿地翻滾。
江一琳轉(zhuǎn)頭看他,“小心!”曲逸楓伸手一拉她,將江一琳護在懷里,抬腳一踢將一只橫飛過來的板凳踢碎,同時另一只手甩出根筷子,把那個偷襲他們的家伙的一只手釘在柱子上。
這邊正打得昏天黑地,忽聽得班殊大叫大嚷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M來,“那幫賊人就在里面,快進去抓起來,快呀!”酒樓門外靴聲雜亂,是官府的差役來了。
曲逸楓道:“咱快走吧!被官府的人纏上可就難辦了?!?p> 江一琳推一推驚呆住的歌女,問:“這兒有后門嗎?”
歌女回過神,忙點頭,“有的!有的!”
江一琳拉了下曲逸楓的衣袖,“咱們快從后門走吧?!?p> 三人逃命似的跑了好幾條街道總算是甩掉了追兵。
他們躲進一條僻靜的小巷子里這才停下腳步,三人皆是氣喘吁吁,樣子狼狽極了。
江一琳大笑了起來,她道:“可笑可笑!咱們明明是見義勇為,現(xiàn)在反倒被當(dāng)賊一樣的追,真是太滑稽了!”
“公子!”歌女雙膝一曲就跪在了地上,“大恩大德,小女無以為報!”
江一琳上前扶起歌女,“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理所當(dāng)然……你不必記掛于心的!”
歌女唇邊漾出一抹哀愁苦笑,“小女家中雖不甚富貴,然在當(dāng)?shù)匾餐茷橥辶?,只因家遭變故,我不得不只身來京投親,卻不料想人心冷漠,投靠無門……”她淚沾眉睫,又說:“身上的盤纏也用盡了……我著實是沒了辦法才去‘春醉閣’央求老板留下我唱曲兒掙點兒散碎銀子維持生計的,現(xiàn)如今鬧到這般田地,我真的不知該何去何從……”說著,兩行眼淚滑落下來。
江一琳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忽然,遠處人聲吵雜,“去那邊看看,說不定逃到那兒去了?!?p> “再帶一隊人去前面搜搜,打傷了班大公子,若是抓不到人,咱們也吃不完兜著走?!?p> “有人看到他們跑到這邊的,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p> 是官差追來了!
江一琳心想,若被抓到大不了她就表明身份,父王不會不管她??墒乔輻骱透枧蛔サ剑y免要有些麻煩的。她看向曲逸楓,深深的看他一眼,說:“我去引開官差,你們快走。”沒等曲逸楓反應(yīng)過來,她快步奔向巷口。
滿天細小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了下來。她在巷口一回首,他還立在那兒,翩然如玉。
那是,他們的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