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蘇州后,袁詩詩帶著洛溪來接站了。闊別近半年的母女再次重逢了。馬欣把洛溪抱了又抱,親了又親。小女孩初一見到媽媽也很高興??稍趦扇吮暧H完后,洛溪就明顯對她媽媽表現(xiàn)出了怒氣,并沖馬欣喊道:“你憑什么把我一個人扔在外面這么久,我是不會原諒你的!”馬欣不停地給洛溪說好話,但到我與他們四人分別時,洛溪仍舊沒有搭理她母親。第二天,我倒是聽馬欣說,母女倆初步和好了,但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洛溪仍舊會找個理由就和她母親發(fā)飆。這和她幾個月來在我、馬可和袁詩詩面前表現(xiàn)出的乖巧和懂事,簡直判若兩人。我們大家都理解洛溪的心態(tài)。想必當(dāng)初馬欣在送她離開時,她內(nèi)心一定承擔(dān)了巨大的恐懼。雖然到蘇州的行程一路順利,但在以后的幾個月中,小女孩內(nèi)心一定還是有寄人籬下的感覺?,F(xiàn)在她的母親——讓她承受恐懼和壓力的罪魁禍首——重新出現(xiàn)了,她內(nèi)心的種種委屈,總算有了發(fā)泄口。所以,她當(dāng)然是不會輕易繞過她母親的。但不管怎么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母女倆的沖突還是趨于緩和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后,我的思緒仍舊久久不能平靜,那一天所發(fā)生的事——飛馳的高鐵,與楊秀全的會談,馬欣的講述,等等——依舊如夢一般地在我腦海中回蕩。躺在床上睡覺后,我不禁思索起馬欣的未來來:她會重新站起來嗎?她能找到工作嗎?會找個什么樣的工作呢?我能給她些什么幫助呢?等等。但想來想去,我也是一頭霧水。后來,帶著這些想法我進入了夢鄉(xiāng)。第二天上午,也許是頭天晚上的精誠所至吧,靈感竟然不期而至了。事情是這樣的:吃完早餐后,我一面喝著紅酒,一面翻看微信朋友圈時,看到了孫倩怡發(fā)的一些精美飾品的圖片以及招商加盟的廣告。我心里忽然一動:讓馬欣干這個不知道她意下如何?如果她愿意干,我倒愿意為她投資一筆。當(dāng)然了,這種事勉強不得,一切都還得聽?wèi){她自己的意愿。我想了想,決定不如先引薦馬欣和孫倩怡認識,然后再做打算。
大約九點鐘時,我坐車前往了馬可的住處。馬可和袁詩詩都已經(jīng)去上班了,洛溪也由馬欣送往了學(xué)校。我進去后,看到馬欣正在拖地、收拾家,她的氣色顯得比昨天好多了。
“昨晚睡得好嗎?”我問她。
“很好,舅舅。雖然夜里還是做了噩夢,但每當(dāng)我感到洛溪就睡在我身邊時,我就能很快從那夢境中走出來?!?p> “慢慢來,你需要一段時間來淡忘那段經(jīng)歷。不管怎么說,你看起來氣色不錯?!?p> “沒錯,好心情和有益于身心的活動就是神丹妙藥,一覺醒來我感覺我的病已經(jīng)好了大半。”
“看來的確如此?!蔽矣謫?,“你和洛溪和好了嗎?她還在生你的氣?”
“還在生呢,我想還會持續(xù)一段時間的。不過我清楚這孩子,你得讓她把該發(fā)泄的都發(fā)泄了,也就好了?!?p> “沒錯,我想只要她確認你不會再離開,重新獲得你帶給她的安全感后,就會原諒你的?!?p> “是的,就是這樣?!?p> “等你收拾完,我們就出門吧。”
“好。我很快就完了?!?p> 我坐下來喝了杯水,等了馬欣十分鐘。這姑娘絕對是個理家能手,一如我的妹妹(她的母親)婧婧一樣。到我們出門前,她已經(jīng)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條了。
出了單元門后,我問馬欣喜歡什么牌子的手機,馬欣說,買個性價比高的,就買小米吧。于是我們就走到聯(lián)豐廣場,找到了一家小米手機專賣店,最終花費一千八百元買了個手機,隨后又到移動大廳辦了張手機卡。在前往鄰瑞廣場買衣服的路上,我對馬欣說:“為了慶祝你從苦境中脫離出來,開始新生活,舅舅準備送你一條項鏈,我知道有個店家的手工飾品很不錯,買完衣服我?guī)闳ニ铱纯?。我從她那兒已?jīng)買了兩條項鏈了。一條送給了你表姐媛媛,一條給了你嫂子詩詩,就是昨天她脖子上戴的那條,不知你注意到?jīng)]?”
“我注意到了,很漂亮,原來是你送給她的。”
“是的,她和你哥哥訂婚時,我送她的。一會兒我們?nèi)ソo你也買一條?!?p> “不必了舅舅,我不想讓你再為我破費了。況且我現(xiàn)在也不習(xí)慣戴那些了?!?p> “你會重新習(xí)慣的,你不戴豈不是可惜了自己的美貌,你說呢?”
馬欣笑了,沒再堅持。我們到鄰瑞廣場先買了半袖和褲子,接著經(jīng)過一家高檔內(nèi)衣店時,馬欣沒有要進去的意思,我便提醒她:“別當(dāng)著舅舅的面不好意思,去挑幾件內(nèi)衣吧?!钡R欣表示這家太貴了,還是換一家得好。我說,你可別替舅舅省錢,舅舅現(xiàn)在可是百萬富翁。馬欣笑了,但還是拉著我的胳膊離開了(此后的日子,這一幕場景仍會不時在我的腦海中回蕩,那一刻,婧婧仿佛復(fù)活了,她同時現(xiàn)身在馬欣和我身上,既讓我重溫著兄妹之情,也仿佛讓馬欣重溫著母女之情;那一刻,我的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某種感動的淚花)。最后,我們在超市附近的一家店買了內(nèi)衣。
從商場出來后,我和馬欣回家把東西放下,隨后又到樓下一家日式烤肉飯吃了午飯。等菜期間,我忽然想起來馬可給我講述的、他曾想問問妹妹的文身是否還在,但最終卻沒問,于是我提出了這個問題。
“聽你哥哥說,你有個文身。我和你哥哥都很好奇,你和楊秀全在一起后,那文身你還留著嗎?”
“還在那兒呢。還那么大,那么好看。”
“楊秀全對此沒有看法?”
“有得很。他把它看作我的歷史糟粕的象征,要我去掉它。我同意他的意見,結(jié)果價錢太貴。楊秀全明白我們付不起這個錢,便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通過這件事,你可以了解他是怎么想的,為什么我總是斗不過他。他說,或許文身是個好東西,我們就把它留在那兒吧,每當(dāng)我們看上一眼,我們就記起你從青年時代的黑暗日子里走出來究竟走了多遠。這就是典型的楊秀全:什么事情他都能自圓其說。他說,這文身將是我的護身符,附在我皮膚上,可以保護我,使我不再受傷害、遭苦難。行,我認同了他的說法。我跟楊秀全在一起時,這護身符對我并無多大用處,可也許現(xiàn)在有助于我?!?p> “不知為什么,你還留著它我很高興。”我說。
“我也高興。我有點依戀那蠢東西。那是我八年前在十梓街做的,為的是慶祝懷上了洛溪。那天早晨診所的護士通知我說,我的妊娠試驗是陽性的,我就沖出去做了我的文身?!?p> “一種奇怪的慶祝方式?!?p> “沒錯,我本就是一個奇怪的女孩嘛。那段日子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奇怪的時光。我跟兩個家伙,趙偉利和郭國鵬,在衡山路附近租了一套簡陋的兩居室。偉利彈吉他,國鵬拉提琴,我唱歌。真的,我們混得還不錯,要知道我們當(dāng)時還那么年輕。大多數(shù)時間,我們在新天地的酒吧表演,有時晚上也會到外灘和一些公園(或廣場)門口義唱,當(dāng)人們往國鵬的琴盒里放錢時,我唱得蕩氣回腸。國鵬就稱我為‘下一站天后’。天啊,舅舅,那是些快樂時光。那時候什么都是逢場作戲。一星期我和趙偉利相好,下一星期我和郭國鵬相好。我跟他們倆都睡覺,結(jié)果就懷孕了。我始終不知道誰是洛溪的父親,既然他們兩人誰也不想當(dāng)父親,我就把他們都甩了?!?p> “所以你從未告訴你媽媽洛溪的親生父親是誰,是因為不知道,對嗎?”我沒想到我有關(guān)文身的問題,還竟意外地讓馬欣透露出了洛溪的親生父親是誰——這也是馬可(包括我)一直想問而沒有問的問題。
“對?!瘪R欣一面點頭一面說,“呸呸呸,我發(fā)過誓,永遠不對任何人講這件事,現(xiàn)在竟對你講了,舅舅?!?p> “沒關(guān)系。趙偉利和郭國鵬對我來說就是兩個名字。你不想再說,就什么也別說了?!?p> “洛溪生下約兩年后,郭國鵬死了。趙偉利就此消失不見了。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有一次有人告訴我說,他回老家了,參加了復(fù)讀班,之后考上了一所音樂學(xué)院,目前在老家一所中學(xué)教音樂。如果真是如此那倒也好?!瘪R欣最后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