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蘇的心出乎意料的平靜,這點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他癱軟在地上像是一灘爛泥,眼中映著昏暗的黑石地面和墻壁,身下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沁入體內(nèi),使得他的虛弱更添了一絲寒意。
若是幾日前發(fā)生這事,他早就六神無主,覺得天塌下來了,可是現(xiàn)在他卻頭腦清醒,絲毫不見慌亂。
“這感覺……就像肉身已死,魂魄隨時都會離開一樣。”紀蘇心道。
這一刻,他的感知依舊敏銳,但身體仿佛已不屬于他。
紀蘇知道,這只是錯覺。
當他將心神沉入體內(nèi)時,仍能感受到自己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奔騰在血與骨中的洶涌澎湃的力量。
只是……這一切仿佛都被凍住了一樣,流淌的血液、搏動的心臟、緩慢悠長的呼吸,體內(nèi)的一切都處于一種靜止的狀態(tài)。
然而他很快便發(fā)現(xiàn)靜止只是表象,他的血肉骨骼中不斷釋放出某種纖微之物,如云霧蒸騰,匯聚起來,涌入某個看不見的地方,消失無蹤。
到了這里,他心下嘆息:“果然還是留下了隱患?!?p> 石盤功法不修丹田,不拓氣海,而是將靈氣煉入血肉、骨骼、臟器之中,以整具肉身承載天地精華。
一般而言,本源充足,則根基牢固,根基牢固則體魄強健,可吞納更多精華滋養(yǎng)壯大肉身,從而肉身愈強;本源不足,則根基不穩(wěn),身體如布滿裂縫的水缸,不僅承載能力有限,便是得了好處也未見得留得住。
本源乃先天生成,自母胎孕育之時便已然定型,后天一切成就皆以此為根基,更受其約束而上限已定。
可事無絕對,石盤功法要修行者以后天之軀比肩甚至超越先天神圣,其修煉不僅是在當下,更是為將來的登天之路打下根基,這需要他在每一境都達到極致,因而本源的壯大也必在修行之列,甚至是重中之重!
先前他以為,自己已站在一境的巔峰,這一境界的修為已然完滿,現(xiàn)在看來顯然并非如此。
誠然,依靠海量靈氣和天地精華之力,他在“拋卻后天污濁之身,還來本我先天之貌”的肉身蛻變上一蹴而就,做的完滿徹底,可本源的修行壯大卻不在此列。
先前他的意識雖落在紫府內(nèi)的石盤上,可對外界的修行過程卻看得一清二楚——那是一次觀摩肉身構(gòu)造、了解人體奧秘的最佳機會,同時也是功法的修行要求之一。
他看到,在肉身蛻變的同時本源是被忽略掉的,這并非是他疏忽,而是萬物生滅皆有跡可循,無法憑空造就,壯大本源所需之物無法直接從天地間汲取,只得暫時擱置。
當肉身蛻變結(jié)束,骨瘦如柴的他從巨卵中破出時,他立刻知道出問題了,好在白鱗贈他的銀魚王精華在關(guān)鍵時刻解了燃眉之急。
不過問題的嚴重性還是出乎他的預料,他本以為本源之缺可慢慢彌補,可看到這次來勢如此兇險,他明白了事態(tài)的嚴重性,必須得盡快解決才行。
終于,十個呼吸之后,那股吞吸之力完全消失,僵死的肉身再次恢復活力,他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氣血之力勃發(fā),蒸干了流出一身的虛汗。
他抬手看去,本就玉石般凝練的五指和手掌皆是瘦削了些許,用力握緊雙拳,手中傳來的力量也減弱了些許——這與他先前的猜測一致:本源的虛弱使其反噬自身以求壯大!
因為本源是一切修為的根基,他的肉身修為走在了本源的前面,就如在不夠牢固的地基上建起了超越自身承受能力的高樓,看似風光一時,實則隱患重重。
對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這時已悔之晚矣,只得在今后的修行中以十倍百倍的代價加以彌補。或是冒著巨大風險,自削修為重新打牢根基。
對于紀蘇,他的肉身已自己做出了選擇——吞噬修為,壯大本源。
“原來如此,修行要以本源為先……”
他知道,若不解決本源隱患,其修為會一跌再跌,直至達到與本源齊平的程度,而到了那個時候,他的修為將受到孱弱本源的拖累,再也無法寸進。
“難道說,吞噬肉身精華即可壯大本源?”紀蘇想道:“倘若真是如此,倒也不失為一種修行方法,大不了繼續(xù)煉化靈氣即可……”
“嗯?”
憑借著對肉身的纖微觀察,他很快發(fā)覺到了不對勁,本源所吞噬的不僅是肉身精華,還有某種他暫時所不了解的存在!
失去這物并未令他即刻感到虛弱,卻在每次感受之時都令他心驚肉跳。
紀蘇的腦海中迅速閃過石盤功法的修行要訣,其中對于本源的修行要求是“吞**氣”,而所謂的精氣則從各種蘊含濃郁靈氣、生機旺盛的天材地寶中而來,一般并不游離于空氣之中,無法直接從外界環(huán)境中汲取。
據(jù)白鱗所言,銀魚王精華中擁有水精之氣,以及溫和蓬勃的旺盛生機,前者可滋養(yǎng)神魂體魄,后者可彌補先天缺漏。
“靈氣……生機……”紀蘇的腦海中劃過一道閃電:“被吞噬掉的,是我的生機!”
紀蘇頭皮發(fā)麻,本源固然重要,可自噬其身必定會敗壞修為,帶來無窮隱患,這絕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紀蘇心念急轉(zhuǎn):“所謂精氣,應該就是靈氣濃郁、生機旺盛的天材地寶中含有的某些物質(zhì),這種物質(zhì)大概也是其存身的根本,甚至就是本源本身!靈氣濃郁不過恰好是這類寶材的外在標志罷了?!?p> “當務(wù)之急,是要尋找這類天材地寶,彌補生機和本源,保住修為!”
紀蘇發(fā)現(xiàn),與荒古巨人行走大地的經(jīng)歷,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到了他,令他的心境在不覺間成長起來,相比于之前已然不可同日而語。
再加上他踏上修行之路,擁有著一境巔峰的修為,力量和信心都有了底氣,這使得他在面對困境之時不再束手無策,已然能從容面對,冷靜分析局勢,尋找解決辦法了。
“還是要麻煩白師兄啊……”紀蘇無奈,他終究還是初入修行界,對很多事都不了解,不可能憑空想出主意來。
他從袖袋中取出一把半指長的白玉劍,這是白鱗贈他的劍符,但看外表就比之前的符紙高級多了,不知道又有何不同。
紀蘇取出一枚靈石放入兩掌間,摩擦片刻后含入口中,張口吐出一股靈氣落在劍符上,片刻后氤氳光霧中露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相別不久,師弟又是何事尋我?”白鱗溫和的聲音傳入耳中。
紀蘇訝然,連忙鄭重一禮,說道:“本不愿打擾師兄,只是事出突然,蘇有事需請教師兄?!?p> “哦,說說看?!?p> “師兄可知,哪里能尋得到靈氣濃郁、生機旺盛的天材地寶么?”紀蘇直截了當?shù)貑柕馈?p> 白鱗顯然有些意外,但也并未問其緣由,說道:“這等寶材多為靈植仙株一類,也算是珍貴之物,煉丹入藥必不可少,若是一般品類,我紫墟觀內(nèi)就有育植,卻不知師弟要尋的是哪一種?”
“師兄有所不知,此是我修行必須之物,其品類并不特定,只是所需之量較大?!奔o蘇道。
白鱗道:“師弟當是知曉,這等靈物須以靈石或功德?lián)Q取,而且所需不菲,師弟方才入門不久,連月俸都沒有……”
“正要請教師兄?!奔o蘇說道:“我欲下山歷練,不知是否可行?”
紀蘇知道,修行一事逃不過一個“財”字,接下來無論是賠付宗門損失,還是用于自身修行,他都少不了靈石和功德,而功德——完成宗門任務(wù)獲得的報酬,在很多時候比靈石都有用。
這就需要下山歷練,完成宗門發(fā)布的任務(wù)才能獲得了。
除此之外,煉氣五層以上弟子每月會有數(shù)量不等的靈石賜下,可這點靈石對他用處不大,不能指望。
“這……”
白鱗沉吟片刻,嘆道:“師弟可要想清楚了,下山歷練兇險不小,考驗的也并非只是修為?!?p> 紀蘇笑道:“師兄,我便是躲在宗門不出,總還是要修行的,況且以我的修為恐怕很快就要應征去西部戰(zhàn)場了,那里的兇險可還在下山歷練之上啊?!?p> 天逐大陸西部有樂土之稱,是無數(shù)邪修、妖修、魔怪的聚集地,幾乎所在被正道通緝的大奸大惡之徒最終都會逃入樂土,因而那里匯聚了眾多罪孽滔天的邪惡之輩,也擁有著足以抗衡紫墟觀這等正道宗門的龐大勢力。
樂土勢力每年都會越過邊境,侵入天逐內(nèi)陸燒殺搶掠,紫墟觀在內(nèi)的各大宗門則在邊境建立起防線,派遣大量弟子前去鎮(zhèn)守,以清剿入境的侵略者,每一次戰(zhàn)事都不可避免地要死很多人。
按照紫墟觀的規(guī)矩,外門弟子一旦進階煉氣九層就必須應征入伍,只有從戰(zhàn)場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回宗晉升內(nèi)門。
這些在入門須知中都有記載,他本以為這些離自己十分遙遠,不想一轉(zhuǎn)眼就近在眼前了。
白鱗無奈,只得說道:“紀師弟,你的情況非同尋常,一般來說入門不足三年是不允許下山的,可本門又鼓勵煉氣七層以上弟子下山歷練。我雖看不出你的具體境界,可以你的手段想必已不止煉氣七層了,倒是可以去找沙祈問問,若是不行我再為你想辦法。”
“如此便多謝師兄了。”紀蘇再施一禮。
白鱗肅然道:“師弟,大道艱難,漫長崎嶇,不必爭一時之氣,但凡有難處皆可來尋我。莫要心存掛礙,須知今日我來助你,明日或許就要你來渡我了,大道獨行,可有時也不是非要獨行的。”
紀蘇沉默片刻,驀然笑道:“師兄,我會活下去的,將來我還要找你學劍呢?!?p> “好,我在兩魚峰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