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出十幾里路,身邊行人漸漸多了起來。
一片片農(nóng)田映入眼簾,金黃色的穗子墜著禾稈,在秋風中搖頭晃腦,仿佛學堂上一個個唱仰臉歌的學童。
谷子熟的有早有晚,已有農(nóng)人拉著板車停在地頭,彎腰揮舞著鐮刀開始了收割。
多是兩三人并排,有青壯的農(nóng)人夫婦,有鬢角斑白的老翁,有時還有來湊熱鬧的孩子,不過孩子多半很快就扔下鐮刀,跑去追螞蚱了。
空氣中漂浮著谷子的芬芳,還有新割莖稈溢出的清新草香,紀蘇看得津津有味,覺得這一切都十分新奇。
很快,他來到了一處三岔口,一時間不知道該走那條道,想了下就掏出人間箓玉簡,在額頭上輕輕一觸。
玉簡上附錄了紫墟觀附近大小上百個國家的輿圖,再遠的地方也有,只是不那么詳盡罷了,可對他而言這無疑是夠用了。
但凡下山歷練,多半是向東或北行走。
這是因為紫墟觀南面有一處廣袤的險惡之地,名為“惡土”,其內(nèi)惡瘴叢生,連帶著周邊區(qū)域也成不毛之地,因此鮮有人煙,自然很少有人去那里。
至于西邊,越往西則越靠近樂土,遭遇到流竄過來的邪修的機會便越大,樂土修士盡是兇殘狡詐之輩,一旦碰到就有性命之危,因此離得越遠越好。
紀蘇大致看了下輿圖,又在人間箓的任務中略一瀏覽,隨即一愣:“這……‘山門以東八十里,青石鎮(zhèn)上,疑似有妖魔作祟’?”
他猶有些不敢相信:“紫墟觀百里之內(nèi),竟有妖魔作祟?什么妖魔膽子這么大?”
可當他仔仔細細地看完了一遍,臉色不禁有些難看。
原來這疑似妖魔的存在已作亂半年有余,在這期間殺人四十八口,其中滅門七家,當街殺人十三起,其中還有過吃人的情況發(fā)生。
鎮(zhèn)子里的富戶組織過青壯勞力誘殺妖魔,縣衙也曾派下兵丁捕快前來緝捕,結果十分慘烈,但凡參與的人竟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這么長時間,觀里沒人知道嗎?”
“為何耽擱數(shù)月之久,直到一個月前才入箓?”
“雖然太遲了點,可既然入箓了,為何到現(xiàn)在還沒有解決?”
紀蘇心下疑惑,他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解釋這些問題。
對修士而言,百里近在咫尺,騰云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對于紫墟觀這樣的龐然大物來說,八十里更可謂就在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逃得過它的眼睛。
“除非……”紀蘇喃喃。
他收起玉簡,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邁步踏上了中間的那條路,朝著青石鎮(zhèn)的方向走去。
他走得很慢很慢,到了鎮(zhèn)子外便停下來,見左右無人便穿過樹林來到了河邊,攤開手掌,一團灰黑色的絲霧自掌心涌出,整體呈絮狀,如云團一般,在正午陽光的照射下很快消散了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些都是昨夜煉化晶石之后留下的東西,他私下將其稱之為精煞,因此物似是對生靈危害極大,能令其產(chǎn)生某種未知的可怕變化,故而只能采用這種最簡單的方法處理掉。
處理完了此物,體內(nèi)洪爐發(fā)出似也輕快了不少。
紀蘇的心頭卻沒有半點輕松,他就這么站在河邊,看著粼粼水波,看著小水鴨在水里鉆進鉆出,一直等到日頭西斜,他才轉(zhuǎn)身上路,朝著鎮(zhèn)子里走去。
“妖魔嗎?我倒要瞧瞧看長什么樣……”
……
半年前。
白天下了點雨,到傍晚天便晴了,月華如水,照得濕潤的青石板路上泛著光,恍惚間如行走在水面之上。
夜已深,鎮(zhèn)子上的酒肆卻還沒有關門。
每個地方都有酒鬼,酒鬼最喜歡扎堆,酒鬼一旦扎堆那自然就會喝的沒完沒了,所以酒肆常常關的最晚。
叫醒喝的爛醉如泥的兩位酒客,又對眼神迷離的另外兩人賠了笑臉,酒肆老板打了個哈欠,終于可以關門了。
于是四個酒鬼走出店門,左右兩兩分開,朝著不同方向離去。
“我……我還沒喝夠,不痛快,下次……我請你們!”
兩個醉漢勾肩搭背,在石板路上左搖右晃,一會晃到左邊眼看著要掉進河里了,一會又晃到右邊差點撞到人家門上,其中那個瘦高的醉漢拍拍胸脯大聲說道。
“好……好!你請我……我就來!”另一個身材偏胖的中年醉漢連連點頭,邊說著邊從手里的酒壺中嘬上一小口。
“你……你等我一會兒,我……我去方便下!”瘦高醉漢松開對方,獨自一個人走到河邊的柳樹下,半邊身子靠在樹上解著腰帶,沒留神一腳踩空,便跌下了河岸邊。
好在是秋天,河水不深,醉漢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嗆了兩口水酒也醒了不少,于是拖著濕透的衣服罵罵咧咧地,吃力的往岸上爬。
胖醉漢卻沒留意,自顧自的在路中央晃來晃去轉(zhuǎn)著圈,不時高舉著酒壺,對月而飲。
“咦?你……你想喝嗎?給……給你!”胖醉漢忽然注意到身旁站了個人,于是舉起酒壺熱情地招呼著。
那人背對著月光,一身寬大的黑色衣袍又罩住了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臉,他一把奪過酒壺,仰首一飲而盡,發(fā)出暢快至極的呻吟聲。
“你……你這人怎么這樣?你……你還我的酒來!”
胖醉漢先是一愣,繼而發(fā)起怒來,張舞著手去抓那人的臉,一把將他罩在頭上的黑巾扯了下來。
“你……你這死胖子,沒……沒聽見我叫——”
瘦高醉漢好不容易爬上岸邊,一手抓著柳樹干,一邊嘴里嘟囔著,忽然他睜大了眼睛,嘴里的話也停了下來。
他看到路中央站了兩個胖子,一個是他熟悉的胖子,另一個則高得多也胖得多,不僅如此,他……
“你……”胖醉漢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那人。
那人忽而探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擰掉了他的腦袋,隨手丟到了路邊,又雙手抓著肩膀?qū)⑵涓吒吲e起,使其冒血的脖子口仿佛酒壺般往下倒血,落入下方的大口中。
夜色下的這一幕如同噩夢一般,充滿了不真實的感覺。
瘦高醉漢仿佛被魘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身體卻不能動彈,嘴里發(fā)不出半點聲響。
直到那道身影遠遠離開此地,他才忽然眼珠子亂轉(zhuǎn),兩眼一翻,最終昏死過去。
第二天,一陣驚悚的尖叫聲將他吵醒,他掙扎著站到路中央,茫然地看著眼前一幕,仿佛噩夢還沒醒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