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動靜已經引起了尸群的注意,大地震動,由毛僵帶領的僵尸隊伍正朝這里趕來。
紀蘇想了下,便返回廢墟之中,找到了仍完好無損的磨盤,隨手扛在肩上。
出門之后來到巷子中,因此地狹小,未免有些施展不開,于是他刻意釋放出氣息,來到更寬闊的街道上。
果然,滿身黑毛、煞氣繞體的毛僵率先出現(xiàn),可其并未立刻沖上前來,而是一吼之下,幾十個頭披綠發(fā)的綠僵張舞著手撲了過來。
紀蘇看到不看,揮舞著手中的磨盤,不過數(shù)息功夫便將其悉數(shù)擊殺,所有綠僵全部頭顱碎裂,尸氣飄散。
毛僵仍未沖上來,其再次一吼,所有白僵仿佛終于沒了束縛,亂糟糟的一沖而來,期間不時有些摔倒在地,被其它僵尸踩在腳下。
紀蘇深吸口氣,矮著身子,雙手抱著磨盤擋在身前,腳下猛地用力,身形如離弦之箭般飛出。
砰!砰……
一連串的碰撞聲響徹在草鞋村的上空,此起彼伏,連成一片,就像青石鎮(zhèn)上放的爆竹,噼里啪啦,響個不停。
紀蘇的身形在尸群中穿梭,所過之處猶入無人之境,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個個膚色慘白的活尸盡皆化作碎片,本就稀薄的尸氣更是一撞即散。
或許是因為鮮血早已被吸盡的緣故,撞碎的尸體雖然碎肉骨頭亂飛,內臟四處拋灑,卻并未出現(xiàn)鮮血噴濺的場面。
兩個來回之后,寬闊的街道上再次恢復了平靜。
紀蘇抬頭,毛僵的身影站立在一個高高的煙囪上,他并沒有要逃的意思,也沒有沖向那兩個孩子,不知有何用意。
忽然,他仰天狂吼,繼而腹部高高聳起,街道上四散雜亂的尸氣竟憑空涌動起來,化作滾滾黑氣被其吸進腹中。
紀蘇并未阻止他的動作,既然已經打草驚蛇,他便不再急著速戰(zhàn)速決,反而打算通過這只毛僵看看背后之人的本事。
只見他渾身不著片縷,遍體生著濃密魆黑的毛發(fā),臉膛漆黑如墨,乍一看并不像是個人,倒更像是猿類。
只是其指甲尖長如匕首,口中兩顆尖牙呲在外面,看起來極其兇惡,果真如傳聞中那般猙獰。
他再次仰天狂吼,天邊的一輪弦月灑下點點光芒落到其身上,紀蘇分明看到其漆黑的毛發(fā)上竟泛起淡淡銀光,連帶著氣息都再次強大了不少,一時間大感意外。
“這股氣息,怕是已有煉氣七層的道行了?!?p> 紀蘇心中一嘆,難怪山下如此多人走煉尸這條路,他的那些同門能有而今這等修為無不是因其天資出眾,又有紫墟觀上乘法門可用,就是這樣,也大都耗費了十幾二十載的時間,可尸亂的發(fā)生距今還不足一年。
這還只是一具煉尸,其背后之人的修為只會更高。
吼!
平地間刮起一股陰風,毛僵縱身躍下,周身惡氣滾滾,紀蘇用力拋擲出手中的磨盤,不想那僵尸雙手一探竟將其抓在手中,用力一揉,其便化作碎石四散飛濺。
吼!
毛僵一步數(shù)丈地撲過來,左右兩手,十根鋒利的指甲如同十把利劍,一道道銳利的勁風撲面而來。
少年有心試探,連連躲閃,只見那指甲削鐵如泥,無論是木質的門板還是厚重的磚墻,在其指下都如泥捏般,留下一道道深深的爪痕。
嘭!
紀蘇一拳打出,毛僵來不及躲閃,正中胸膛的瞬間倒飛出去,隨即又立刻毫不猶豫地起身,再次猛撲過來。
少年心中一動,刻意露出個破綻。
滋!
僅僅只是被抓了一下,他的手腕就感到一陣劇痛,盡管沒有用青玉琉璃光護體,可他也是有意避開了部分力道,否則此刻很有可能已經受傷了。
少年心中暗暗警覺,這毛僵爪子的威力距離氣兵也相差不遠了。
心里有了底,紀蘇不愿再糾纏下去,兩手青光綻放,驀然抓住其兩條手臂,猛地將其一把扯下!
毛僵怒吼,身形暴退,紀蘇冷哼一聲,抬步追趕上前,右手并指如刀猛地砍下,一顆猙獰頭顱飛起,狠狠地砸在地上。
其猶然不死,口中依舊連連怒吼,身子左右搖晃之下仍是屹立不倒,便是那兩條手臂也還在掙扎著,五個指頭拖著胳膊在地上爬動,看起來十分恐怖。
若是個普通人見到這場面,定然要肝膽俱裂。
可紀蘇卻面色不變,他抬腳猛地一跺,猙獰頭顱如西瓜般碎裂開來,又旋起一腿,將其軀干踢飛撞在了墻上。
連踏幾次之后,尸氣漸漸消散,其身體連帶著兩條手臂也不再動彈了。
紀蘇想了下,仍覺得有些不放心,便跳入幾戶人家的院子里弄出幾百斤的干柴堆在地上,打火點燃,烈焰夾雜著黑煙沖天而起。
他將毛僵破碎的尸體扔在火堆中,又將第一個死掉的毛僵和幾十個綠僵也拋了進去,火光中很快傳出嘶嘶聲,一縷縷尸氣蒸騰而起,漸漸便不再有動靜。
至于那些碎成一地的白僵,已經不足為慮,紀蘇便沒有去管。
他抽出一根燃燒的木柴,舉著火把來到地窖口,望著兩個宛如受驚小獸般的孩子,伸出一只手來,柔聲道:“沒事了,出來吧?!?p> 火光驅散了黑暗,孩子們漸漸睜開雙眼,看到了火把旁的明媚笑容,恍惚間如在夢中。
直到他們走出地窖,少年從廢墟中抓起一條被子將其包裹著擁入懷中,這兩個五六歲的孩子才反應過來。
“大哥哥……娘呢?”小丫頭忽而問道。
紀蘇默然,他從沒見過自己的娘,因而無從體會這種情感,亦不清楚在這種時刻該說些什么,因此只能沉默。
問過一句之后,兩個孩子便沉默下來。
他們一左一右趴在少年的肩膀上,透過被子的縫隙看到了沖天的火光,還有街道上滿地狼藉的殘尸,以及撲鼻而來的惡臭。
眼前這幅景象,以及之前地窖外火把照亮的面孔,成為了往后漫長歲月中他們時常回想起的兩幅畫面,前者如同地獄般陰森恐怖,后者的笑容卻總能在噩夢中溫暖保護著他們,正如此刻少年溫熱跳動的胸膛。
“抓緊了。”紀蘇交代一聲,輕輕顛了兩下,抱著兩個孩子狂奔而去。
夜色中,所有場景飛快倒退,火光逐漸遠去,村莊逐漸遠去,田野也逐漸遠去……
他們并不感覺到顛簸,如果不是被子外傳來的呼呼風聲,他們幾乎會以為自己停留在原地。
夜晚的世界本就令人感到陌生,朦朧的月光也無法為他們照亮迅速遠去的天地,此時經歷及眼前的一幕幕越發(fā)顯得不真實,以至于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每當他們回想起這一夜的經歷,都仿佛是進入一場熟悉而又陌生的夢境。
他們仿佛失去了對時間的感知,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只過了一小會兒,一路上他們一句話都沒說。
忽然,被子外的風聲戛然而止,世界不再模糊和倒退,不知什么時候,他們已呆呆的站在了地上,頭頂?shù)谋蛔右惨呀蚁隆?p> 之后的事情他們便記不清了,只記得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后,一個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蹲在他們面前,揉了揉他們的腦袋,將他們帶進了一個漂亮的房間里,滿桌子都是好吃的……
之后,這個男人成了他們的爹,而那少年早在大門口便已然離去,他們只記得他離開前轉身揮了揮手,口中似乎對他們說了些什么。
可是,他們誰都記不清了,爹也記不清了……
那是他們最后一次見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