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破爛院子里的少年
廳內(nèi)鼓樂喧天,氣氛火熱,眾人笑語言歡。桌上各色珍饈美味,色味俱佳。
但主座上的喬家老太太卻高興不起來。
這老太太雖已到花甲之年,但面容白皙紅潤有光澤,精氣神兒具佳。頭戴織金錦云紋抹額,身著暗紅蜀錦衫,肩上一件金線修成的彩云披帛,盡顯雍容華貴。
“姝兒怎的還沒到?可是路上耽擱了?”老太太伸手撫額,輕聲問道。
一旁的左嬤嬤彎腰說道“老夫人莫急,說是明早定能趕到。沐姐兒路上高熱耽誤了些行程”
“沐姐兒高熱?”老太太一聽急了“怎么沒給我說呢!”
“信上說是貪玩受了涼有些發(fā)熱,好些了便立馬動身了,說是沐姐愧對您老人家,因著自個兒貪玩落病這才沒趕上您的壽辰,又怕您知道了心里惦記這才讓不告訴您。說是來了叫您打她幾下呢”左嬤嬤自個兒都說笑了。
聽到左嬤嬤這樣說,老太太果真沒有那么著急了。想著那張稚氣燦爛的小臉兒,又聽著左嬤嬤這般說,心中慰藉。
“這孩子慣是個貪耍的!罷了罷了,反正明兒個也就到了,看我不好好罰她!”這寵溺的語氣,任誰聽了都知道不會真罰。
整個喬府因著老太太壽宴熱鬧非凡,闔府歡樂。
所有下人們也因著大夫人的打賞而喜氣洋洋。
只一處,卻與別處截然不同。整個喬府前后左右共有二十多座院子,拋開下人們住的后院與后廚,處處都是富麗堂皇,異常奢侈。
只這一處在喬府的邊角嘎達(dá)。四方青磚圍起的院子,只一間房屋,堪堪稱得上遮風(fēng)擋雨。
一眼望去,房屋左邊是一口大灶,灶上一口黑鍋,旁邊一張矮桌。桌上放著兩個缺了口卻洗得干凈的瓷碗。右邊一口水井,一種著一壟小蔥,白菜和辣椒,水靈靈的十分喜人,看得出照顧的人十分用心···
已是亥時,即使地處最偏僻的地方,也能聽見前邊熱鬧。只見黑乎乎的小院里,水井旁蹲著一個婦人。
這婦人頭發(fā)干凈整潔,眼角布刻著皺紋,穿著黑青色麻衣長衫,挽著袖子認(rèn)真的在木盆中捶打清洗著衣裳。
婦人旁蹲著一個男孩,白皙的臉龐上嵌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此時正看著婦人捶洗衣裳,借著那皎潔的月光發(fā)出的那一點(diǎn)點(diǎn)光芒,二人認(rèn)真的干著手里的活。
婦人將洗好的衣裳交給男孩,男孩擰干后晾在竹竿上,然后等著下一件衣裳。二人動作默契,氣氛和諧,也很安靜。
只見那婦人利落的站起來,將手上的水甩甩后脫下圍裙,跟面前的男孩打著手勢,男孩也好似看得懂那般點(diǎn)點(diǎn)頭后也打起了手勢。
二人手勢交流一番后,男孩蹲下摸了摸白白的辣椒花后便隨著婦人一蹦一跳的進(jìn)了房屋。
婦人就退了外衫躺在了床上,旁邊的小塌上男孩興奮的翻滾著,一不小心磕到了頭,出聲呼痛。
床上的婦人一個激靈急忙下床到了那小塌上捂住男孩的嘴,然后搖搖頭。
男孩抓著婦人的手,輕輕拍拍,然后搖搖頭。婦人左右環(huán)顧,又抬頭看看。繃緊的背一下子放松,放開捂住嘴巴的手摸摸男孩的頭。然后低頭在男孩耳邊輕聲問道“疼不疼?”
男孩濡慕的看著婦人,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撲進(jìn)婦人懷里翻滾撒嬌。婦人也隨著男孩鬧騰。
沒過一會就見男孩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婦人將男孩抱在懷中一下一下拍哄著。
將睡著的男孩放在軟和的小塌上,蓋好被子,掖好邊角,防止被漏進(jìn)來的風(fēng)吹到后才回到一旁的小床上,蓋著有些單薄的被子,側(cè)身看著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被驚艷到的睡臉,聽著即使到了半夜依舊熱鬧的前邊,不禁嘆了嘆氣。
胡麼麼看著那張小臉,伸出手摸摸那張睡臉,露出憐愛欣慰的笑容,腦中思緒翻滾。一下子就想起了九年前第一次見到襁褓中嗷嗷大哭的小臉。
記憶中的小臉和面前黑暗中的小臉重合,又是嘆了長長一息,更是睡不著了。
胡麼麼覺得自己算得上是喬府的老人了。十四歲那年賣身進(jìn)了喬府做下人。因?yàn)椴粫硎聝?,算不上機(jī)靈還有些木訥一直在廚房做幫廚。喬府對下人還算是不錯的,有吃有喝還有月錢,對于這種日子十分讓人滿足。
二十一歲那年嫁給了盯著自己一看就臉紅的人。雖然只是看側(cè)門的,但也疼人的很。
原本想著老死在喬府的胡麼麼開始好好規(guī)劃接下來的日子,也開始學(xué)著變得伶俐一些,討喜一些。
可婚后第二年,懷孕三月時當(dāng)家人被拉回,渾身是血,沒了氣息.連喬府都側(cè)門都進(jìn)不來。
管家的干兒子只說了一句在街上被馬踏死了,便一口薄棺拉出去葬了。
當(dāng)家的就像一粒石子兒扔在了大海,沒有一絲漣漪。死了便死了···
那段時間的自己天是旋轉(zhuǎn)的,地是扭曲的,就那樣躺在房間兩天一夜沒有吃喝。然后,孩子也沒了。
大夫說是憂思太過,再加上不吃不喝身體不行,自然保不住。
然而就在自己買好了砒霜的那天,一個麼麼過來了。穿著精細(xì)的衣裳,頭戴銀簪,一言不發(fā),眼神銳利的坐在那里打量著自己。
隨后就被帶到了那最偏僻幽靜且破落的一方小院。然后交給了自己一個嗷嗷大哭的男嬰交待一句“你且養(yǎng)著吧,不死就行!”就走了。
一顆求死的心,看著那嗷嗷大哭的小臉,開始有了希望。這一養(yǎng)就是一年半。這一年半期間每個月初總會有一個婆子送來被辱食材和月錢。東西不差但絕對算不上好,剛開始以為是被那婆子克扣了,但那一件事的發(fā)生才讓自己知道,這孩子,是不被希望的存在。
那天,哄好了哭鬧的孩子后照舊出門等待那送東西的婆子。一出門就被人大力捂住嘴鼻和眼睛。驚慌失措之間只聽著那一年半前只說過一句的聲音帶著些許冷漠的憐憫感慨道“誰叫你將那孩子養(yǎng)得如此好?天天嘻嘻哈哈甚是吵人!”
然后嘴就被捏住灌進(jìn)了一碗苦澀的藥。沒過一會,喉嚨那塊便針刺刀割般的疼,想要叫出來卻被堵住了口。
可等那人將塞口的布團(tuán)拿出來時,卻叫不出來了。
那,是一碗啞藥!在廚房干活時,總能聽著那些婆子們在那里偷偷閑話那些主人家的陰私,其中就有那些知道主人家私密的下人最好的處理方法,便是那一碗啞藥。叫你知道再多也說不出來,還得感激主家的仁慈,畢竟留了你一命···
如爛泥死狗般,狼狽不堪,滿臉眼淚鼻水的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沒有聲息。
自己能感覺到到那些人鋒芒銳利的眼神如同打量瀕死的魚一般。呲笑一聲后便離開了。
自那以后,破爛小院的門被上了鎖。自己也不敢再對送來的東西抱怨,帶著孩子卑微過活。
好在這孩子十分乖巧好帶,自小到現(xiàn)在馬上就八年了,幾乎不曾生過病,即使生病或摔倒也沒幾天就會恢復(fù),讓人省心許多。
收回思緒,看著熟睡的臉蛋兒。思緒萬千,最終也只是翻個身又一聲長嘆,且過一天算一天吧。
直到寅時,喬府大門旁的馬車才一輛一輛的離開。安排好留宿的客人后喬府大夫人尹蘭甄疲憊的靠在軟塌上,身邊的大丫鬟留香和留月正吩咐著丫鬟婆子們收拾好盛宴后的雜亂。
“今日真真兒是辛苦咱們夫人了”留月吩咐完后一改剛剛的利落,嘟囔著上前蹲下輕重有度的捶打著軟塌上那人的雙腿。
留香見了自家夫人那疲憊不堪的樣子也是心疼,吩咐上些熱水后也上前蹲在另一邊按摩起來。
“老太太開心,老爺開心就行了!”尹蘭甄擺擺手,不甚在意的說道。
“夫人,稍稍洗漱下就早些休息吧!”留香繳了熱熱的帕子開始給尹蘭甄卸妝發(fā)。
尹蘭甄閉著眼睛閉目養(yǎng)神,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問道“三妹是不是來信明兒個到?”
“是呢!說是明兒個一大早就能到了”留月收拾床榻,一邊將湯婆子放在被褥里捂好,一邊回道。
“三妹的悠渺院都收拾好沒?”
“都按著姑奶奶出閣前那樣收拾的,另一旁的錦園和華園也給子沐小姐和子嵐公子收拾好了!”
“嗯!你們兩慣是貼心的,辦事兒也穩(wěn)妥。三妹不輕易回來,這次更是沐姐兒和嵐哥兒也一道回了,凡事上心點(diǎn),不要出差錯,費(fèi)了力還不討好。”尹蘭甄說到這是有些煩悶的皺了皺眉頭。
“夫人放心,我和留月一定讓姑奶奶和小姐公子歡歡喜喜來,歡歡喜喜回!”留月說罷卸下一頭青絲,而后扶著尹蘭甄上塌休息。
吹了燈,輕聲說道“留月在外間守夜,您好好休息,養(yǎng)好精神。我去給那些婆子們說說,免得偷懶?;??!绷粝阏f罷就要退出去。
“云一院那,今兒個怎么樣?”聲音依舊疲憊,但有濃濃的關(guān)切疼愛。
“小姐今兒個興致很好,大早就去了老夫人那兒送了自個兒畫的萬壽圖,老夫人歡喜的不行,送了一大堆東西去了小姐的院子。”留香笑著說道
“那就好!”聽了這話的尹蘭甄覺得心里頭安心不少。又想起另一個不成器的。
“皓哥兒呢?”有些無奈的問道。
“公子早早就離了席,也不知道去哪兒了!”留香說去來也有些頭疼。
“胡鬧,姑蘇有頭有臉的人今兒個都來了,他不陪著他父親拓展人脈拓展關(guān)系還能去干嘛?這么大的人總讓人操心?!币m甄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再說話。
“罷了,你去忙吧!”
留香緩緩?fù)讼?,路過外間時用警告的眼神瞥了瞥留月,收到留月的吐舌鬼臉后無奈搖搖頭便關(guān)上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