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試探
是夜。
太后攜眾人來到建章宮。
宮中雖焚著香，味道濃烈，卻依舊掩蓋不了空氣中彌漫的一縷凄苦藥味。
尹政躺在床榻上，掩唇輕咳了兩聲。
玄色的帷帳垂下，風動時，帷帳翻動，才隱約能看到他蒼白如紙的臉。
太后笑笑，坐在床邊的小凳上，凌厲的鳳眸快速的掃了一眼殿內(nèi)侍奉尹政的太監(jiān)，宮女。
靜默了一會兒，又將目光落到帷帳上，道：“政兒，你的身子可大好？”
“勞母后費心了，兒臣，兒臣……咳咳咳……”尹政話未說完，立刻劇烈咳嗽起來，一聲聲，支離破碎，好像都快要把整個心肺都咳碎一樣。
太后的表情，沒有多余的變化，微微揚起的嘴角上依舊掛著疏離的笑意，好似帷帳中那個咳得死去活來的人并不是她的兒子。
而是一個從未認識的陌生人。
良久。
尹政停止咳嗽。
太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常敬忠。
常敬忠會意，躬身從懷里掏出一本深紅如意云紋繪邊的折子，雙手呈給太后。
太后纖手拿起折子，徐徐展開，對尹政道：“如今你已年滿十六，是時候要立皇后了。”
尹政一怔，看著落在玄色帷帳上的影子，面無表情的說：“那一切，就有勞，母后做主了?！?p> 太后盈盈一笑，鳳眼更顯嫵媚多情，涂著鮮紅鳳仙花汁的指尖一遍遍劃過折子上的三個名字，道：“哀家已經(jīng)替你選了三個家人子，一個月后便會進宮侍奉，政兒就不想聽聽，都有誰？”
尹政道：“母后為兒臣選的，自然是最好的，兒臣不用知道。”
“還是聽聽吧。”太后挺直了背脊，肅了肅臉上的神情，道：“省得到時候心里埋怨哀家，說哀家獨斷獨權，架空了你這小皇帝的皇權?！?p> “兒臣沒有！”尹政大聲喊道。
“常敬忠，報給圣上聽！”太后不理會尹政的話，直接將冊子丟進常敬忠的懷里，冷聲命令道。
常敬忠唱喏一聲，上前幾步，站在帷帳前，弓著身子，聲音尖銳，一字一句讀道：“稟圣上，此番入選宮中侍奉的家人子共三名，分別是，大理寺卿之女尤映雪，年十五；虎賁大將軍之女王稚，年十四；和魏相之女，魏吟然，年十六?！?p> 尹政躺在床榻上，聽著那三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沉默了一會兒，才出聲道：“兒臣知道了?！?p> 太后滿意的頷首，復又看了一眼常敬忠，眉梢一挑，揚起下巴往后動了動。
常敬忠立刻明白，將折子收進懷里，弓著身子退出了寢殿。
片刻才回來。
回來時，手里還端著一記濃濃的藥湯。
藥霧徐徐升起，藥香苦澀襲人。
“時辰不早了，母后也要回寢宮歇息了，就不打擾政兒了?！碧笤掚m是這樣說，卻沒有起身的意思，眼睛看著那青瓷藥碗里，濃黑如墨的藥汁，動了動唇角。
尹政恭敬說道：“兒臣身體羸弱，不能起身相送，還望母后見諒?！?p> “對了，政兒，今日許太醫(yī)死了，他的藥，送不過來了?！碧笠皇侄诉^常敬忠手里的藥碗，一手掀開玄色帷帳，道：“所以，哀家命齊宣給你重新熬了一副藥，你趁著藥溫正好，現(xiàn)在喝了吧?！?p> 尹政的臉，蒼白如玉，嘴唇也干枯的起了一層死皮，那雙烏沉沉的眼睛，看著太后手中的藥，一動不動的坐起身，雙手接過。
“快些喝了，別讓哀家，擔心。”太后看著尹政，臉上還掛著清淺的笑意，凌厲的鳳眸里蕩漾出難得的溫情，恬靜看著尹政。
“謝母后賜藥?！?p> 尹政扯了扯唇角，臉上揚起虛弱的笑意，仰頭，將湯藥一飲而盡。
太后滿意的看著藥碗，放下帷帳，側眸對身后的紫衣太監(jiān)道：“常敬忠，回宮?！?p> 常敬忠唱喏一聲，手中拂塵一揚，高聲道：“太后起駕……”
寢宮中太監(jiān)宮女，齊刷刷的跪倒在地，同聲唱道：“恭送太后?！?p> 尹政的手，死死抓住錦被，雙眸逐漸赤紅，恨意在烏黑的眼珠里，如波濤洶涌。
隔了良久，平安才起身跑到帷帳前道：“圣上，太后走了?！?p> 尹政掀起帷帳，將手中的湯碗擲了出去，厲聲命令平安：“拿牛乳來！”
聲音剛落，一雙繡有丹鳳朝凰的繡鞋又邁進了寢宮。
太后媚眼如絲的站在那湯碗碎裂的地方，笑吟吟的看著雙眸赤紅的尹政，柔聲道：“吾兒，那藥，無毒?！?p> -------------------------------------
秦川揭開鍋蓋，一陣甜香撲面而來。
黑色大鍋里，兩碗色澤明亮的牛乳雞蛋羹已經(jīng)蒸好了。
淺黃色的雞蛋羹架在黑色大鍋的中央，猶如漆黑深夜，那懸掛在無盡夜空里，照得故人歸的圓月。
唯一不同的，這個夜空里的圓月，是兩個。
秦川滿意的笑了笑，端出一碗，坐在小廚房的門檻上，用勺子一口一口舀著吃了起來。
今天是九月初一，秦川生日。
每年的這個時候，秦川外婆都會做一碗雞蛋羹給他吃，邊做還會邊念叨，大人生日一餐飯，小孩生日一個蛋。
外婆做的雞蛋羹很香，嫩嫩滑滑的，再撒一點碧綠的蔥花，淋上一層滾燙的麻油，雞蛋羹立刻發(fā)出滋滋的聲響，那叫一個香氣撲鼻，直沖腦門。
秦川抬頭，看著夜空中的幾乎不可見的新月，嘆道：“真是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啊，不知不覺我來這里竟然有一個月了，也不知道她在那個世界過得好不好，是不是早就把我忘了?！?p> 一個她字，代替了秦川心里所有的思念。
如果說秦川對過去世界還有什么念想，那念想的源頭就是那個她了。
可惜，他最后一次見到她，還是在兩年前，兩人分手那天。
最后一次聯(lián)系呢。
是在他發(fā)生海難的那天。
當時，狂風驟雨無情的拍打著甲板，船身在風雨里不停搖晃，隨時都有翻過去的危險。
所有人都在盡力抓住周圍能讓自己站住腳東西。
而他，卻拿出電話。
撥通了她的號碼。
電話接通的一瞬間。
巨浪撲了過來。
他，失去了所有意識。
連個喂字，都沒有說出口。
不知是遺憾，還是遺憾……
吃完雞蛋羹，秦川側頭將碗放下，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不知何時坐了個女人，目光正癡癡得看著他。
秦川嚇得差點砸了手里的碗，結巴喊道：“柳，柳妃娘娘！”
喊完立刻站起身，退后兩步，與柳妃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
柳妃一動不動的看著秦川，站起身，向前兩步，問他：“你是誰？”
秦川又退后兩步，道：“我小川子啊，娘娘?！?p> “小川子？”柳妃低頭，思索了一下，兩道清秀的娥眉疑惑的皺在一起，又問道：“小川子？是誰？”
秦川尷尬的笑笑，“小川子，就是小川子?！?p> 柳妃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眼珠動了動，看著秦川，認真問道：“那，你看到我的放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