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堇還沒來得及跟幻憐說,關(guān)于在廢都察覺到的事。她是故意的。
幻憐的眼神和行為,總是透著不信任和質(zhì)疑,這在最開始延堇出次站在議政廳時,顯得孤立無援時,幻憐給她的感覺。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幻憐也長了不少人情世故,兩人相處還算融洽。從延堇誤打誤撞救了幻憐以來,他溫順了不少,可幻憐眼神里的倔強藏不住。這種依靠恩情而強制壓抑的反抗欲望,長久不了。
延堇很早之前就察覺到幻憐對于女人執(zhí)政的鄙夷。
延堇看著傳送信,隨手一揮,消失了。她在屋內(nèi)踱步思考,沉默不言。
“他提到了制度,什么意思?”沌司首先開口說話,“我們魚族的制度有什么需要變動的?又跟他們白山峽有什么關(guān)系呢?”沌司的關(guān)注點永遠是跟自己息息相關(guān)。
延堇雖然沒看沌司,也在思考著沌司作為參與者的可能性。延堇了解到無殺和廢都的事,她還沒確定該怎么說,或者被人族偷聽去了?還是童鬼通知了赤顏?最后,延堇直接在心里否決,暫時不把無殺的弱點拿出來討論,摸清楚情況,才能知道怎么做。
“這倒是奇怪!”幻憐說,“這封信有點兒威脅的意思啊?!被脩z笑著就近坐在一個椅子上,用另一只腳不停的擦掉拐杖上的泥。
仇藍安靜地打量著幾個人,對她而言,這種場所最讓人開心的就是能觀察不同人的神態(tài)動作。她隱約感覺延堇有別的打算,只是還沒說出來。
“怎么回復(fù)?”幻憐問。
“回復(fù)很簡單!”沌司說,他盯著幻憐的臉,“到了現(xiàn)場再看他們是出于何種原因提出這個建議再說。你是不是剛吃飽?紅光滿面的?!?p> “在伊粟田那邊,看黑種的種植。曬了一會兒……”幻憐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拔艺f的回復(fù)就是我們的應(yīng)對措施,合并這件事,人族沒有驚人的消息是提不出來的。況且他們應(yīng)該也一樣,這是人族領(lǐng)主們和王一起決定的事,否則赤顏不會草率地給我這樣一封傳送信?!被脩z一邊擦著泥,一邊打量著延堇,他又看看仇藍,兩人相視而笑,原來他發(fā)現(xiàn)仇藍也在等王上的回復(fù)。
“這件事并非完全不能考慮?!毖虞垒p聲的說著,“借助人族的力量,我們能解決很多問題?!?p> 一下,激怒了幻憐,他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由于過分生氣而呼吸急促?!巴跎希闶囚~族的王!怎么能讓魚族再次成為別族的附屬品呢!”幻憐聲音逐漸提高。
“我們是在討論同一件事嗎?”延堇問,“你先回去冷靜一下,我們聊的是族群合作,不要帶著你的情緒!”延堇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幻憐,“真是越老越不成樣子?!?p> 幻憐聽到這話,反而冷靜下來。“或許是剛剛,我看到族人的笑容,一時想到了過去和現(xiàn)在,就生氣!”幻憐說。
“什么過去,現(xiàn)在的,你到底在說什么!沌司問。
“過去我們的族人是奴隸,現(xiàn)在我們的族人......躲在這里,一無所有?!被脩z嘆了一口氣。
“幻憐!”沌司觀察到延堇臉上的不悅,首先喝止住幻憐。
沌司疑惑地盯著幻憐,久久沒有移開視線,直到幻憐跟他視線相撞。“我總是搞不懂,你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凈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便缢具B連搖頭。
“看來黑種問題很嚴重,否則人族不會發(fā)出這樣的申請。蘭格池避免不了,要親自去了?!毖虞勒f?!敖o童鬼發(fā)一封傳送信,讓她務(wù)必來蘭格池。”延堇看著沌司。
沌司點頭轉(zhuǎn)身離開,幻憐盯著沌司直到他離開,才突然想起來。“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你們是在商量什么嗎?”幻憐平和的問。
“童鬼負傷不在龍揚洲,現(xiàn)在久世跟天手在對峙,我已經(jīng)派人去援助天手了?!毖虞阑卮稹?p> 幻憐點頭。“一批精干的暗衛(wèi),魚族的暗衛(wèi)一定能讓天手如虎添翼。那么近衛(wèi)王軍必然會去援助童鬼了。”幻憐停頓了一下,“久世怎么會做出這么愚蠢的事?我還以為他不同于童鬼,能有更遠的想法呢,是我看錯了。童鬼這個王,做的真是好笑?!被脩z輕笑一聲,搖著頭。
延堇聽到幻憐口吻中對于童鬼做王的鄙夷,可能是因為她現(xiàn)在是女人,不過延堇并不想延伸這種想法。對她而言,必須忽視一些細枝末節(jié),才能聚焦在更重要的事上。“長期身處權(quán)力的中心,身邊又有一批阿諛奉承的人,總會變的。”童鬼看了幻憐一眼,感嘆著說。
幻憐無奈地笑了笑,“看來我是對你沒用了!”他起身站起來,“以往這些事,議政廳都還有我的位置,未來可能不再需要我了。正好,趁著這次機會,把空缺的位子都用來選拔新人吧?!?p> “你也該有這個態(tài)度,魚族需要你。而我作為魚族的王也需要你在身邊給合理的意見,這是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延堇說,“你要明白,我做的決定并非一定要讓你或者誰贊同才能去做。誰坐在這個位子上都不會保證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至少,我在不斷嘗試用更好的方式,讓族人能過得不錯?!毖虞烙悬c遺憾,“哪怕不是我,是他,也不會比我更好?!毖虞乐傅氖鞘匚涞母赣H,一個被認為是魚族救世之人的存在?!八罱K還是死了,不是嗎?你口中的,魚族的王者。”
“對!”幻憐杵著拐杖離開了,他不能再待下去,否則他一定會忍不住說出守武成人禮的事。
這是少有的幾次,延堇跟幻憐真正地談到過去,談到隔閡,談到成見。幻憐不擅長跟女人講道理,她們只喜歡動聽的故事和充沛的情感。這也是為什么幻憐一直單身的原因,他不屑讓自己委屈于一個女人,在一些無用的雜事上浪費生命和時間。在多次跟延堇打交道的過程中,他深深感受了延堇的優(yōu)柔寡斷。
從前,延堇也問過幻憐為什么不生兒育女。也談不上為了魚族,他就這樣,一個人也走過了大半生。他整顆心都放在如何改良黑水域,如何讓族人生活得更好上,就像女人懷孕那樣專注。延堇的地位已經(jīng)穩(wěn)固,就算現(xiàn)在踢開自己,她也能完全掌控魚族?;脩z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獻給了延堇,他已經(jīng)沒什么可以再做的了。只要魚族能好起來,士師是誰根本不重要!
“更好的方式,更好的方式……”幻憐喃喃地說,一邊朝外走。
仇藍留在議政廳內(nèi),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落,她是故意留下來的。
延堇打量著仇藍?!澳銉纱瘟艚o我的印象都很深?!?p> “只有兩次嗎?”仇藍笑說。
“第一次,關(guān)于伊粟酒你的發(fā)言,第二次,我救幻憐時你的行為。你是刻意想要引起我的注意力?”延堇看著仇藍,仇藍微微點頭表示默認。“那你做到了。”延堇說。
“龍揚洲的事不大,支持童鬼本來就是最好的選擇,只是不能用近衛(wèi)王軍,還是要用暗衛(wèi),你能確定是童鬼能贏嗎?要小心久世的殺手。戰(zhàn)敗一方總會反咬,我們不要成為那個被反咬的對象就行?!背鹚{冷靜地說。
“沌司已經(jīng)在做了,清理久世的殺手?!毖虞缹χ鹚{的方向坐下來,她好奇對面的小女孩還會說出什么驚人的話。
“人族的是建議,也是不能拒絕的。能提出這樣的條件,內(nèi)部一定是經(jīng)過激烈的討論,我猜黑種的事大到了超出我們的想象,或者有別的事發(fā)生,也大到能讓人族輕易用戰(zhàn)爭的姿態(tài)收服我們。”仇藍放下兩只交叉的胳膊,朝延堇這邊走過來。
“提議的背后,永遠有更狠絕的方式?!毖虞牢⑽Ⅻc頭附和著。她敬佩的看著仇藍,“上次我就跟你說過了,不能只提問題,不給我解決方法。你一次次讓我驚訝,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延堇問。
“就在我腦子里,作為一個普通人,唯一的優(yōu)勢是我吃過苦,看到的苦難和不平更多罷了?!背鹚{露出苦笑?!叭绻愖迨沁@個態(tài)度,我們只能首先用另一種姿態(tài)壯大,拉別族作為支援,靜待時機,一擊必中?;蛘卟皇呛诜N,是別的什么事。”仇藍盯著延堇。
延堇已經(jīng)變成了驚喜,這樣的事實在百年難得一見。她不由得在腦子里將現(xiàn)在的一輩做對比,最后在心里下了結(jié)論,恐怕沒有人能做到像仇藍這樣,有這么強的洞察能力。
“你的建議呢?”延堇問,“如果無殺是自然的聯(lián)結(jié)者,那么你的建議是什么?”
仇藍的表情毫無變化,倒不是不吃驚,只是她不太明白這句“聯(lián)結(jié)者”的意思。但延堇說得這么隱晦,問了她也不會講得更細。
“我們能做的,最好是提供強大族群一個絕佳的建議,讓別的族群出面做我們想做的事。比如正面對抗異族,我們等待結(jié)果。對我們最有利的是選擇童鬼,我想這一層你已經(jīng)著手去做了。關(guān)于龍揚州的對峙,要用最快的速度讓異族知道。無殺若真的如傳聞所說是個暴君,那童鬼也就活不長了?!背鹚{咧嘴一笑,“我不明白自然的聯(lián)結(jié)者是什么意思,你愿意說得更清楚一些嗎?”仇藍問。
“你對領(lǐng)主的位子感興趣嗎?”延堇笑著問。
果然,延堇岔開了話題?!叭绻o我回報,我有更好的提議?!背鹚{說,“我可以永遠在王宮為你效力,哪怕沒有任何榮譽。女人從來不是為了榮譽而站的生物。于此作為交換,您能否把我的兩個哥哥放回來,我想看到我父親能每天開心的活著?!?p> “竟然提出這么愚蠢的主意!”延堇明顯失望了,她搖著頭,并不認為這是一個等價的生意。
“這話只有我會跟您說?!背鹚{單膝下跪,首先向延堇表示尊重?!巴跎希瑢ξ叶?,家人更重要。您剝奪了族人的家庭成員,指望他們在戰(zhàn)場上能夠英勇,在暗衛(wèi)中能夠盡力,在黑水域能夠辛勤勞作。你把每一個家庭榨干,再用一層裹著幸福美好生活的虛假希望蒙騙他們,讓他們一直活在夢境中,虛幻里。換一個角度,你可能會說這是希望,暫且當它是吧。實際上,你又有多看重魚族?只是為了證明,你是一個稱職的王,你就做了很多不合適的決定吧。比如剛剛,您趕走了幻憐。您要的只不過是更大的權(quán)力,擁有殺伐決斷的君王權(quán)威罷了,這才是吸引你,讓你真正發(fā)起戰(zhàn)爭,做出決定的一切依據(jù)?!背鹚{說得很溫和平靜,但語氣中的真理撼動了延堇。
“你大膽!”延堇喝止道。
“我只是無欲而已王上?!背鹚{跪下來,等待著延堇的回復(fù)。
“王者,不該無欲。我如果無欲,魚族就危險了?!毖虞朗疽獬鹚{可以退下了。
延堇認同仇藍說的話,她關(guān)于異族的提議,確實是一種可能,同時延堇也不愿跟仇藍過多談?wù)撨@個話題。她知道,仇藍的年紀限制了她的想法,不過仇藍的時間充足,聰明通透,明白這個道理是遲早的事。延堇在多年前就已明白這個道理。
活在這世上,每個人都有他必須要做的事。哪怕犧牲一些,延堇都要讓獸人族滅族!
仇藍走到宮門口時,迎面遇到沌司。
“你的哥哥們我可以讓他們回來?!便缢菊f。他喊住了正準備擦肩而過的仇藍?!澳阒苯觼碚椅遥視嬖V你我的條件?!便缢拘χM入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