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赤伶，霸王別姬
“夠了，夠了?！?p> “別入戲太深了。”
葉一文紅著眼看著蘇洛。
并非蘇洛的表演有什么瑕疵。
說實話，葉一文對蘇洛的表現(xiàn)張力和表演重點都很滿意。
但是就是因為滿意。
所以他現(xiàn)在更難受。
因為蘇洛是個難得一見的體驗派天才。
而這個天才并沒有任何人指點他。
就這么一路地摸索出來。
用自己獨特的方式野蠻生長。
蘇洛入戲之深，入戲之快，都是葉一文生平第一次見到的。
就以葉一文接觸的經(jīng)驗來說。
體驗派演員。
講究的是從自我出發(fā)，成為角色。
他們想要入戲。
都需要不斷地想象角色經(jīng)歷，醞釀情感，自我催眠。
需要一段相對較長的時間來讓自己相信一件事。
自己就是角色，角色就是自己。
他們會相信角色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就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
他們要放大自己和角色之間的聯(lián)系，共通點。
解放自我，相信情景，用靈魂感受。
最終反饋到軀體上，就會產(chǎn)生一種由內(nèi)而外的氣和神。
這是體驗派演員獨道的狀態(tài)。
剛剛蘇洛的那五眼，便是經(jīng)典的沉浸狀態(tài)。
體驗派是最需要天賦的演技派，擁有這種天賦的演員百里無一。
能夠在無需任何背景音樂，無需任何環(huán)境輔助的情況下。
完完全全地讓人感受到，甚至被他的表演調(diào)動情緒，產(chǎn)生精神共鳴。
讓人相信，蘇洛置身的世界，就是那段故事的時空。
而不是如今他所在的天井。
葉一文已經(jīng)完全感受到了蘇洛的實力了。
從一個導演的角度來說。
這是他的幸運。
蘇洛很適合成為他所籌備的電影的主演。
但是他在考慮到底應不應該作出決定。
“好?！?p> 蘇洛在葉一文說完之后。
瞬間站直了身子，揉了揉自己的臉，長長地呼吸了一次。
一轉(zhuǎn)臉，跟沒事人一樣站到了葉一文面前。
“老葉，怎么樣？沒騙你吧？”
蘇洛挑了挑眉毛，樂呵呵地笑。
仿佛他剛剛根本就沒有入戲一般。
那種觸動人心的真情。
都如同過往云煙一般散盡。
這讓原本還在難受，醞釀著悲喜情緒的老葉有些宕機。
“你這就出戲了？”
“出了啊?！?p> 說得輕巧得很。
仿佛這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一般。
但是葉一文可沒少見入戲之后的演員。
需要用數(shù)月，數(shù)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來出戲。
可到了蘇洛這里。
有沒有十秒？
這件事他不合理啊！
葉一文是亂了思緒了。
“你出戲都這么快的？不管是什么？”
又吞咽了一口唾沫。
他總覺得自己一個正統(tǒng)五代的國字號導演。
這么多年的執(zhí)導經(jīng)驗和見識都是白瞎的了。
哪有入戲這么快，出戲也這么快的體驗派演員?。?p> 可若要說蘇洛不是體驗派。
就按照他剛剛表演的那種狀態(tài)。
那才更是推翻了葉一文作為導演的認知。
“嗯?！?p> 蘇洛點了點頭。
“那我問你個問題。”
葉一文面無表情地說道。
其實他不是面無表情。
他只是情緒大起大落，思維邏輯又被蘇洛來回折騰。
人老了，就容易情緒疲憊了。
連表情都懶得做了。
“要是讓你去演龍陽之好，你演完之后會不會喜歡男的？”
“絕對不會！”
蘇洛一口否定。
他前世又不是沒演過同性文藝片。
但是他演完出戲就是出戲，不帶半點拖泥帶水。
這家伙前世入戲之深，出戲之快。
甚至被人懷疑他是否整個人生無時無刻都在演戲。
本質(zhì)其實是一個沒有真實情感的外星人。
若是讓他再多拿些影帝，怕不是真就再影史里留下了“影壇外星人”的名號。
“那好！”
葉一文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有些賭氣地一拍大腿。
“就你了！”
“但是記好了！拍完戲你要出不來戲，后果自負！”
這老小子生怕自己一部戲把蘇洛給毀了。
他的片場暴君的性格。
不會允許蘇洛敷衍不入戲。
甚至有時候會追求極致。
但是在這方面追求極致。
他擔心杰里約翰遜的悲劇就在蘇洛身上重演。
杰里約翰遜是能被載入影史的傳奇演員。
出道時被譽為美帝百年難遇的表演天才。
他的每個角色都擁有著最為真實的靈魂狀態(tài)，在90年代的好萊塢收割無數(shù)擁簇。
可是他的一生終結(jié)在了一部同時被奉為影壇經(jīng)典和影壇禁忌的電影中。
《罪者》，一部罪犯主角的傳奇故事。
杰里約翰遜在接到劇本的時候就深深地愛上這部戲。
他迷戀著那種優(yōu)雅病態(tài)的娛樂人間的狀態(tài)。
他感覺自己完美契合著這部電影和角色。
他的感覺是對的。
《罪者》一經(jīng)上映，風靡全球，其所飾演的罪者形象深入人心，讓人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這么一個優(yōu)雅到病態(tài)的罪犯。
但是三個月之后。
杰里約翰遜吞槍自殺，并且留下遺書。
遺書中說道。
《罪者》是上帝的諭旨，他命中注定要成為罪者，哪怕知道后果，當《罪者》的劇本擺在面前的時候，他還是會選擇接下來。
自那之后，影壇不再狂熱地追逐體驗派的風采。
在好萊塢，也繼承了體驗派的體系，開創(chuàng)出了新的表演技巧，被稱為方法派。
只不過方法派其實并不是和體驗派與表現(xiàn)派同種屬性的。
他更應該算是體驗派的發(fā)展方向之一。
原本葉一文也猜測蘇洛或許會是方法派。
但是當他對上了蘇洛的眼神，感受到了那種情緒共鳴。
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方法派在最為本質(zhì)的情緒上，還是和體驗派有所區(qū)別的。
蘇洛沒想到葉一文竟然會說這個。
無奈地笑了笑。
“好，我后果自負，路是自己選的?！?p> 他了解老葉的性格。
雖然他現(xiàn)在像是逃避責任一般，害怕若是未來出現(xiàn)狀況的話會自責一輩子。
但是其實他還是會極為在意自己的。
是個倔老頭。
“行，那就來說說我的想法吧?！?p> 葉一文指了指小馬扎。
示意蘇洛坐下來談談。
“老王八，你還要繼續(xù)偷聽機密嗎？”
蘇洛才坐下。
葉一文就臭著臉瞧向了還坐在里屋門邊的老盧。
“誰稀罕聽吶，睡覺去了。”
老盧又白了葉一文一眼。
不過臨走前卻和蘇洛說了幾句。
“小伙子不錯，這肩處三變，男兒硬朗，戲子嬌柔，末路無力，都到位了?！?p> “最后那雙肩松垂，那種歷經(jīng)滄桑的無力感出來了?！?p> “若是我沒猜錯，你選的是《楚漢爭》吧。”
這還是蘇洛進到屋里來之后，老盧第一次正眼看他。
這老盧，怕也是個傲骨猶在的老頭。
“老先生說得對?！?p> 蘇洛禮貌地點了點頭。
他心中想的就是《霸王別姬》，而京劇《霸王別姬》在改名前就叫《楚漢爭》。
“行，那我休息去了，你跟這王八犢子繼續(xù)聊吧?！?p> 老盧轉(zhuǎn)身去休息了。
“有空可以自己過來吃餛飩。”
這就算是認可蘇洛了。
不過倒是又把葉一文罵回去了。
但是葉一文似乎沒有注意到老盧占他便宜，而是眼睛一亮。
“老盧說的真？你演的戲角是虞姬？”
其實不是。
不過蘇洛還是點了點頭。
他想的是程蝶衣。
“那巧了，好辦。”
葉一文一拍手，咧嘴露出一排白牙。
沒想到一把年紀了，牙齒還護得這么白凈。
“你先聽聽我的想法?！?p> “這次要把戲劇元素做足了，要的不是把戲搬到熒幕上，而是要戲中戲?！?p> 講到這個，葉一文就很專注了。
這次的項目，很多圈內(nèi)人都只覺得他是滿足一下自己的戲劇愛好。
但是鮮有人知其實他別有所圖。
“戲中戲？”
蘇洛心里一咯噔，難不成葉一文真的要拍個《霸王別姬》？
“對！”
“你在我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來，說說我的拍攝特點是什么？”
像是老師考察學生，葉一文等著蘇洛給出答案。
“由小見大，刨析人性?！?p> “通透！”
葉一文又是一拍手，這是他的習慣。
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蘇落的面前。
豎起了中指和食指。
“而且，這次的項目并不是一部電影，而是兩部?！?p> “兩部？”
感情自己能接兩單活？
蘇洛一愣，兩部戲的話，他是沒想到過的。
“這次的項目資金管夠，但是主演的錢一定多不了，畢竟是官方項目?！?p> “而戲子本身就屬于特殊的角色，符合條件的并不多，所以我一直沒定下主演?！?p> “本來還打算看看干脆挑戲劇演員，沒想到遇到了你。”
葉一文一樂。
沒了那么多心理負擔，自己煩惱的事也解決了。
自然值得一樂。
蘇洛成了點頭機器。
他沒什么意見，也沒什么可說的。
現(xiàn)在的他需要一個彰顯自己表演實力的機會。
原本以為這是玩票性質(zhì)的戲，只是想攀上葉一文這條線。
沒想到似乎自己撿漏了？
“都行?！?p> “那行?！?p> 葉一文繼續(xù)講自己的想法。
“這是京劇和昆曲合作支持的項目，所以要分拍上下部，主演都是旦角，都在民國年間。”
“上部是昆曲，劇本已經(jīng)有了，《赤伶》，戲子也有家國情，這部要先拍，給上面交代的。整體偉光正，表演難度尚可。”
“下部是京劇，選的是已經(jīng)拍過電視劇的《霸王別姬》，從港島的小說改的，我讓人去談了，劇本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p> “我擔心的就是這下部，但現(xiàn)在你讓我放心了?！?p> “巧吧?！?p> 葉一文指的是蘇洛剛剛演的虞姬。
“是巧?！?p> 蘇洛摸了摸鼻子。
其實我早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