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處最近的工作重心就是對聿懷一行人的接待,鄭靈主動向秘書長申請不參與這個項目,反而落了個輕松。既然她被排除在外,鄭靈干脆請了一天假,去醫(yī)院照顧沈漪安璽。主治醫(yī)師的言語中暗示她私下去申請聿懷的醫(yī)療服務,培育出干細胞,在合適的時間進行移植。如若不然,治就要盡早進行醫(yī)療冷凍控制病情,也就是俗稱“冬眠”。
可沈漪安璽是I區(qū)人,I區(qū)法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承認仿生醫(yī)療技術的合法性,除非讓沈漪安璽改掉區(qū)籍,或者放棄正規(guī)的申請思路,另辟蹊徑。
她撥通聿懷的服務熱線,試著問了一下情況。對方果然明確地告訴她患者的區(qū)籍不能夠享受聿懷提供的服務。鄭靈不甘心,又折衷問了幾句,對方謹慎地說可以先為她試著做線上申請。
鄭靈報出沈漪安璽的相關信息,等了幾分鐘,那人卻告知她關于該患者的醫(yī)療服務已經(jīng)申請。只是由于保密服務,不能透露申請人是哪位。
據(jù)她所知,聿懷的醫(yī)療服務是很嚴謹?shù)?,最后必須需要病人親自或者直系親屬的簽名同意才可,否則對方就算申請到了,不聯(lián)系她也不可能簽得了協(xié)議。且光是申請,就花費不菲……
伺候完沈漪安璽入睡,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
鄭靈一邊想著這人是誰,一邊慢慢從醫(yī)院踱回家。她想了想,掏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接到鄭靈電話的時候,葉懿凌正在寫鋼琴曲,修長的指尖在琴鍵上滑過,手機鈴聲與琴聲交疊,葉懿凌覺得有些刺耳,分心看了眼手機屏幕,認出這是鄭靈的號碼,連忙停手接了起來。
“懿凌,我是鄭靈?!?p> 葉懿凌十分中意鄭靈叫他名字。他是學音樂的,對音色十分敏感,最開始注意到鄭靈也是因為鄭靈問路時喚他的那一句‘同學’,聲音太過特別,他側(cè)頭一看,正好撞上鄭靈漆黑的眼眸。眼睛和聲音,葉懿凌活了二十幾年,擇人的最大的喜好第一次被滿足了。
“沒打擾你吧?”
“當然不會,出什么事兒了嗎?”這么晚打給他,葉懿凌有些著急。
鄭靈正想回答沒有,踩到一顆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石頭,狠狠崴了一下,不由得呻吟一聲。
“你在哪兒,我來找你!”葉懿凌還以為她遇到危險了,十分焦心。
“我沒事,剛剛腳滑了。”應該是沒傷到骨頭,鄭靈坐在小區(qū)的花壇上緩了一會兒,還是能走回去的,“我想問問你,明天晚上有空嗎?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今日是聿懷的人正式到訪的日子,聽說周肇深也會到訪。鄭靈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讓自己不要在意??扇齻€小時只審了一份15頁的文件也讓她意識到自己的心神不靈。
鄭靈在辦公室也算是有資歷的老人了,何況今日大多數(shù)人都去接待聿懷而不在崗位上。臨近下班時間,她向留下的幾人簡單打了聲招呼,收拾東西準備早退。
“鄭小姐下班啦!”
鄭靈照例笑著點頭回應大廳保安的問候,還沒走出大廳,門口喧雜的腳步聲人聲讓她瞬間愣在原地。聿懷怎么來了?思緒一片混亂,鄭靈茫然后退了幾步,慌不擇路跑進了一旁的衛(wèi)生間。
接著便是一群人涌了進來,主要是趙秘和幾個男人的聲音,那個她無比熟悉的聲音卻一直沒有響起,或許他沒來呢?鄭靈不敢去看,她覺得自己像是只被抽干血的鹿,佇立在原處動不了分毫。
不知道過了幾分鐘,喧鬧聲漸漸小了下來,腳步也愈漸走遠,鄭靈抬頭看了看鏡子里茫然的自己,收拾了心緒走了出去。
“鄭小姐?”略微熟悉的男聲叫住她。
鄭靈回頭,一個大概三十歲的年輕男人正好從衛(wèi)生間出來,見她回頭,臉上笑意帶了絲抱歉:“沒認錯就好。我是章晉,您還記得嗎?”
章晉?聿懷的人。鄭靈扯出笑,勉強應了一聲。
“您母親那件事,請允許我鄭重向您致歉。”
“沒關系?!彼赣H身份特殊,她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才聯(lián)系聿懷,辦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兩人在衛(wèi)生間門口寒暄,著實有些奇怪,好在很快結(jié)束了對話,鄭靈一轉(zhuǎn)頭,卻見接待團一行人在她右側(cè)不遠處。最中間的那個人比眾人高出一些,一頭利落的短發(fā),襯得他整個人十分精神。鄭靈有些猝不及防,竟在原地愣了整整兩秒。
他的樣子很熟悉,并非是因為這幾年他從未變過。而是哪怕在I區(qū),他的那張臉也在新聞上刷足了存在感。只是照片是一回事,真正面對他,所帶來的壓迫感又是另一回事。
一行人不知道為什么,視線朝她與章晉轉(zhuǎn)了過來。進退兩難之際,鄭靈看到姚姜招手叫她過去,最后的退路也被截斷,鄭靈心里竟有了些破釜沉舟的勇氣,索性大大方方走了過去,
趙秘笑著拍了一下她的肩,向周肇深介紹。
鄭靈低著頭,只覺得那人的眼光落在她的頭頂,壓得她幾乎抬不起頭。不過她頭腦還算清醒,等自己領導介紹完,扯出一個公式化的笑容,抬眼直視著那個人,率先伸出了手:“周先生久仰大名,非常榮幸見到您,我是秘書員鄭靈。”
非常榮幸?鄭靈覺得有些諷刺。對方看到她,就能想到自己最落魄的時候,誰愿意相見?
果然,對方只是例行公事地握了一下手,簡短地回了兩個字:“你好?!?p> 鄭靈心中真的想笑,她很想問,他們那么多年的感情,對周肇深來說,到底重幾斤幾兩。抑或是說,只有她自己,對這段感情甚至是后來的婚姻,都太過認真了,以至于最后落得個狼狽退場的敗局。
趙秘哪里看得懂鄭靈的心潮澎湃,笑瞇瞇說:“周先生剛剛說的,貴所想與大學建立長期的合作,鄭秘書剛好是負責這塊事務的,有什么問題都可以問她。”正巧周肇深提到這個,他派人去找鄭靈沒找到,想不到在這里遇到了。
沈律倒是有些意外,眼前的女人就是周肇深的上一任女朋友嗎?這還是只是同名?鄭靈本人看上去十分溫婉,是個十足的美人。難得的是,她的音色很特別,聽起來很舒服。
鄭靈在一旁機械地站著,現(xiàn)在離開是沒辦法離開了,只能被迫加入了這場接待中。她趁眾人不注意,退到姚姜的身邊,問道:“聿懷的人怎么到這里來了?”她看過今天的接待安排,不應該是在這里啊?否則她今天干脆就請假不來了。
“大boss的心思誰猜得到?。 币竽笏氖?,湊近輕聲道,“照片里覺得還好,湊近看真是帥得我快窒息了!”
鄭靈失笑,笑意還未及眼底,便被愁緒所取代:“我待會能不能走?”她今晚還約了葉懿凌的。
“別呀!”姚姜挑眉,“這么好的機會不仔細瞧瞧,還看什么照片??!”她在打趣那日鄭靈看周肇深照片的事。
說話間一行人也慢慢向里面走去,路過長廊的時候,前面的人停了下來。幾個人似乎在長廊上談什么事情,趙秘很是高興,連連點頭。倒是聿懷這邊,周肇深不常開口,都是他身邊的幾個助理在應付。
鄭靈她們二人跟在最后面,一群人停留了會便繼續(xù)往前走。她一轉(zhuǎn)頭,才意識到長廊的這塊玻璃展板上,貼的是秘書處組織架構(gòu)和所有員工的照片。她的照片在第一排的最后一個,穿著白色polo衫扎著馬尾,看著鏡頭笑。
鄭靈看著那相片,突然覺得十分刺眼。
她入職秘書處,托的是母親的關系。當時她因為那件事剛剛出院,工作沒讓她操心,單位入職要交照片,那個時候的鄭靈也沒有心情去照相,沈漪安璽便從她帶回來的物品中找出了這張照片交上去。
后來鄭靈第一次在走廊上看到這張照片,也是愣了很久。因為這張照片,是在她大學畢業(yè)那年為了準備簡歷,周肇深陪她一起去的照相館,她那時候還是齊肩的短發(fā),照相前周肇深臨時找了根皮筋,親手替她扎了個馬尾。照的時候周肇深就站在攝像機的旁邊。
照相的時候鄭靈怎么也想不到,他們會殊途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吧?
鄭靈垂下眼,掩住眼中十足的落寞。
參觀完秘書處,一群人又走回大廳。接待的車輛姍姍來遲,開至眾人身前。
本來的計劃是秘書團兩個車,周肇深一行人兩個車,如今鄭靈半途加入?yún)s少了個位置,鄭靈正打斷順水推舟就不去了。哪知周肇深的一個助理沈律道:“鄭秘書不介意的話坐我們這車吧?我們這邊人少呢?!?p> “是我們招待不周了,小鄭你去吧!”趙秘接話道。
既然領導都發(fā)話了,鄭靈哪有拒絕的道理,只得客套一番接受了。
等坐進車里,鄭靈才更是不自在。周肇深是帶了個司機過來的,他的助理沈律坐在副駕駛,后座只有她和周肇深。車里靜悄悄的,嚴肅的氣氛不像是去吃飯,倒像是送殯的。
短信聲響起。鄭靈打開手機,見姚姜發(fā)來一個不懷好意的笑臉。鄭靈也沒有心情回,只得把目光轉(zhuǎn)向窗外,盡量不去關注車內(nèi)的舉動。
沈律是知情者,可他對他們的感情并不清楚了解,只當鄭靈是周肇深的前女友??山袢?,他不知道周肇深突然提議去秘書處參觀是否與鄭靈有關。但方才在走廊上,他注意到周肇深的目光在鄭靈的照片上停留了一秒,至少在那一秒,他感覺,周肇深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這場應酬上了。
看來,鄭靈對于周肇深來說,似乎有那么點不一樣,所以才有了方才邀請鄭靈上車的舉動。
實際上飯店離得并不遠,索性十分鐘左右,就到達了目的地。車一停穩(wěn),鄭靈立刻打開車門,逃離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一群人進了包間,安排好人員落座。
鄭靈挑了個空擋離場,用手機給葉懿凌撥了過去,正說著自己今晚要失約了,只見周肇深也拿著手機走出來,在電話里和人交談著。鄭靈不好多說什么,只簡單解釋了一句就掛掉了。兩人相隔不遠,鄭靈聽到一句‘我親自審核’,后者也掛斷電話。
靜默一瞬間蔓延開來,左右四周無人,鄭靈也不想多客套,旁若無人地打算走回包間。
只是在經(jīng)過他的瞬間,手臂猛地被拉住。
周肇深看向她,分開時削肩短發(fā)已經(jīng)扎成一個高馬尾,尾端細細的搭在后背。多年的齊劉海已經(jīng)不見,露出光潔的額頭。鄭靈骨架不大,手臂摸上去很軟,周肇深用了一點勁,手指幾乎都扣了進去。
久違的熟悉觸感讓鄭靈心頭一跳,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看著周肇深的目光帶上了抵觸,并扭動著手臂試圖從周肇深熱燙的手掌中抽出來。
奈何那人力氣太大,鄭靈被他捏痛了,冷著臉道:“放開!”
對方禁錮手臂的力氣又緊了幾分,勒得她隱隱作痛,卻仍是一言不發(fā)。
總是這樣,鄭靈最討厭周肇深這樣的性格,像是一個失去交流功能的機器人,從來不肯多說一句。
她抬眼,看到周肇深正看著她,那雙棕色的眸子,里面仿佛盛滿了千言萬語,到嘴邊,卻只有兩個字:“解釋?!?p> 解釋?解釋什么呢?鄭靈恍惚地想,她的不辭而別么?是了,發(fā)現(xiàn)她也能離開他,他應該很詫異吧?可是她鄭靈,從來不想要周肇深解釋,為什么在電話里說在工作的時候,她卻親眼看見他把那個女人抱進房間。
她在那里等了半個小時,那絕望的一分一秒,現(xiàn)在還記憶猶新。只要想到那個畫面,都會讓她覺得無比惡心。
她幾乎一字一句,帶著些嘲弄的笑意:“我有什么需要向你解釋的嗎?”
說完這句話,手臂的力量猛然松懈下來,鄭靈掙開他的手,回到包間。
整場聚餐,周肇深幾乎沒說幾句話,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都是沈律在一旁游刃有余應付著,像是無數(shù)次幫他處理這種場景,竟也不顯尷尬。
鄭靈沒了胃口吃得無趣,坐在旁邊的姚姜手肘輕撞她一下,朝著周肇深的方向努努嘴:“大boss果然不一樣啊,太囂張了,不理人的?!?p> 鄭靈聽到她語氣中的羨慕有些好笑,她與姚姜關系親密,于是不客氣道:“有人買單還不多吃一點?下次這種倒霉事可別叫上我了?!?p> 姚姜一聽急了:“這怎么能算倒霉事!況且可不是我要叫你,輪得到我自作主張?本來趙秘和大boss聊得好好的,好像是大boss突然看到你了,我都沒看到!他順嘴那么一提,我不得順勢叫你過來呀?”
鄭靈一愣,叫她過來干嘛呢,讓她為自己的選擇后悔嗎?是呀,陪著他走過最黑暗的路程,卻在即將抵達那萬丈矚目的聚光燈前黯然離場。
若是說與旁人,他人也只會說:你真傻,都受了那么多苦了,要離開何不敲他一筆再走?
可鄭靈想,既然她的青春注定是一場不完整、不完美的冒險,又何必強用金錢去畫上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