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錦抬起頭,眼睛卻異常明亮:“寶凝姐姐是在等魏甯表兄?”
蕭寶凝眉頭一蹙。
她與魏甯相熟,又沾親帶故。而蕭錦與魏甯并無任何關(guān)系,這樣直接盤問實在不是一個公主的舉動。
她只把蕭錦當(dāng)孩子看,并不想與她多解釋,便甩開她的鉗制,徑直走向與魏甯約好的地方。
蕭寶凝在暮色下負(fù)手前行,錦袍曳地,廣袖生風(fēng),昂首闊步地走向崇明湖方向。
蕭錦看著蕭寶凝酷似太|祖與英王的背影,手中攥緊的拳頭。
憑什么…憑什么她蕭寶凝從小就得先皇青眼,王室紛紛傳言,先皇屬意英親王為王儲,更是欽定蕭寶凝為未來的皇太女。
她那天在紫微殿外,聽趙庭芳對父皇說,宇文晗宣誓為她效忠。
而如今,那樣顏色風(fēng)華獨一無二的魏甯也成了她裙下之臣。
她明明跟謝中書定了親,為何還要霸著宇文晗和魏甯?!
蕭錦冷笑,看著蕭寶凝快要消失的背影,跟了上去。
崇明湖畔,吳江郡王蕭振南的頭發(fā)被人在身后攥住,隨即整個上半身被狠狠壓進(jìn)水中。
蕭振南的鼻子吸進(jìn)一汪水,又酸又麻,頓時變得清醒。
看著水中不斷冒出的泡泡,蕭寶凝抬了抬手。
蕭振南終于得以呼吸新鮮空氣。
他仰坐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面前是崇明湖,幽綠的湖水剛剛差點要了他的命。
他擤了一下鼻子中的水,酸麻的感覺減輕了一些。
隨后他慢慢起身,看到身后的人。
“蕭寶凝?!”蕭振南濕淋淋的袖口指著她怒道,“你干什么?”
蕭寶凝身側(cè)兩名侍衛(wèi)將蕭振南拖到岸邊,無視他的反抗,等著蕭寶凝下令。
“蕭振南,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答,今日我放你走?!笔拰毮粗酃饽?,“是誰指使你給太子下藥?”
蕭振南瞬間變得清醒。
“下藥?我何時下藥了?”蕭振南梗著脖子道,“太子殿下賞識我等,愿與我等一同曲水流觴。這是雅事!未曾聽聞什么藥…”
侍衛(wèi)將蕭振南的頭摁進(jìn)水中。
覺得差不多了,蕭寶凝又抬了抬手。
侍衛(wèi)將蕭振南架了起來,看著他咳出了好些水,面露兇狠地瞪著蕭寶凝。
“昭陽!你這是謀殺!”蕭振南吼道,“我是吳江郡王!是宗親!你就不怕圣上治你的罪?!”
“治罪?陛下是我叔父,英王是我父親,昭陽郡主是先帝敕封的爵位。就憑你,也配跟我比?”蕭寶凝凜聲道,“同樣的話我不想再問第二遍,今日是死是活就看你這張嘴能不能吐出象牙來?!?p> 蕭白樓眼角掃過假山,立即飛身而去,將假山后尾隨蕭寶凝一路的小小少女揪了出來。
蕭寶凝見是蕭錦,不禁怒火攻心,恨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要來壞她大事。
“錦兒!”蕭寶凝怒道,“你怎么不回金華殿?!”
蕭錦一路跟隨蕭寶凝,本以為能看到蕭寶凝和魏甯兩個人,再不濟(jì)就是二人私會顛鸞倒鳳,卻沒想到竟然撞見堂姐要殺吳江郡王,嚇得一張小臉變得慘白。
“我…我…”蕭錦瑟縮著,含著淚道,“我只是想來找寶凝姐姐…”
蕭振南像是看到救星,沖她喊著:“殿下救我!郡主要殺我!”
蕭錦看到他,不知為何,嬌弱的身軀抖得更厲害了些。
魏甯瞇起了眼,他感覺到蕭振南與蕭錦之間氣氛不對。
“殿下!殿下你忘記臣送您的禮物了嗎…”蕭振南的哭求聲仍然回蕩在他們耳邊。
蕭錦霎時變得慌亂起來。
她飄忽不定的眼神在看到魏甯的那一刻,全身突然迸發(fā)出另一種力量,大步走向前,將蕭振南推進(jìn)了崇明湖。
蕭白樓與隨侍正要跳進(jìn)湖中救人,卻被蕭寶凝制止。
本以為蕭錦的出現(xiàn)會壞她大事,沒想到這丫頭順?biāo)浦鬯土怂环荽蠖Y。
蕭寶凝早就想殺蕭振南——是誰下藥無所謂,左右不過那幾人,但終究是他動的手,蕭寶凝不會放過他。
眾人看著蕭振南由驚呼求救到沉入水底,不過一刻鐘,無一人施救。
蕭寶凝是溺過水的人,知蕭振南大羅神仙來了也是難以復(fù)生。
“你與他有什么仇?”蕭寶凝似笑非笑地看著蕭錦道。
蕭錦默默攥緊了兩袖,望著湖面看了又看,確定蕭振南不會浮出水面后,才說出一個并不令蕭寶凝意外的答案:“他…他偷偷在太子哥哥的酒里下藥,錦兒自然要替哥哥報仇。”
好一個替哥哥報仇。
蕭寶凝簡直要為她拙劣的演技鼓掌。
她久在燮光二州,初初抵達(dá)元京便看得出蕭寶沖病入膏肓,而蕭錦日日在宮中,卻到了現(xiàn)在才為兄長報仇。
若不是蕭寶凝長了腦子,怕是要被她的舉動感動了。
“你有這份心,很好。圣上那邊如何交代?”蕭寶凝看著她,嘴角有一絲嘲諷。
蕭錦又恢復(fù)了那個窮極奢侈的小少女的樣子:“左右不過一個郡王而已,又不是近親,爵位給他庶出的兄弟,再賞一筆銀子便是?!?p> 這下不光蕭寶凝,魏甯與蕭白樓等人也蹙眉上下打量她。
明明是尚未及笄的少女,殺了人之后卻還能心平氣和地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賞一筆銀子?
蕭寶凝心下冷笑不止,天知道戶部侍郎這樣位高權(quán)重之人因十二萬兩都會畏罪自盡,她蕭寶凝因兩萬八千二百兩去處殫精竭慮重重布陣。
而如今公主一句輕飄飄“賞一筆銀子”便隨意打發(fā)了人性命。怪道人人都爭名奪利,原來高位者有權(quán)有錢,做事可以這么便宜。
蕭寶凝氣得頭痛,丟下一句“隨你”,便撇開蕭錦,與魏甯蕭白樓一干人等離開了崇明湖。
蕭錦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望著靜謐的湖面,慢慢踱步去了后宮。
了卻了一樁心事的蕭寶凝回到金華殿,因蕭振南被蕭錦溺死在湖中,蕭寶凝必須保證自己在所有人眼皮底下——其實倒也不用,死一個蕭振南,是不是她殺了,最后都拿她沒有辦法。
可是蕭寶凝并不想節(jié)外生枝。
她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她不想給自己徒增麻煩。
蕭錦與蕭振南之間定然有不為人知的事情發(fā)生,蕭寶凝不想猜。
她的手指轉(zhuǎn)動酒杯,又一飲而盡。
蕭寶凝體質(zhì)特殊,沾酒便臉紅,看上去極容易醉??蓪嶋H上她千杯不醉。
于是金華殿眾人只看到醉得像熟蝦一樣的蕭寶凝被魏甯帶走,提前離開了宴席。
蕭寶凝渾身滾燙,夕陽下的余暉照到她皮膚上泛著慘白的光。她雙眼與顴骨紅得連成一片,像蒙上一層紅色眼罩,而露出的脖頸卻星星點點密密麻麻的殷紅,加之身體滾燙,像極了將將燒制而出的艷麗瓷瓶。
蕭白樓從魏甯手上接過蕭寶凝,面對魏甯,他有一絲戒備。
魏甯輕蔑地翹著蕭白樓,笑得風(fēng)流倜儻:“蕭大人這么謹(jǐn)慎,擔(dān)心我會對表妹不軌?”
蕭白樓不語,徑直將蕭寶凝抱上車輦。
見車簾被拉下,蕭寶凝雙眼倏然睜開,血紅的雙眼一片清明。
待到了郡主府,蕭白樓將蕭寶凝抱下車,看著魏甯一行遠(yuǎn)遠(yuǎn)離去,蕭寶凝才下了指令。
“蕭白樓?!笔拰毮纳ひ粲行┧粏。叭ビ⑼醺??!?p> 一輛藏青車輦從郡主府內(nèi)駛出,直奔英王府方向而去。
蕭寶凝一行人照例從暗門入了英王府。
一趟路趕下來,酒還未醒,被風(fēng)一吹,蕭寶凝的頭開始有點痛。
因臨近過年,官員之間走動愈加光明正大起來。英王位高權(quán)重,日日門庭若市,流水不斷,故這幾日干脆將政務(wù)也移到大殿處理,省得來回跑。
蕭寶凝與蕭白樓踏入殿內(nèi),揮手命人退下,殿中便只剩下他們父女和蕭白樓三人。
蕭寶凝今日動了殺人的心思,當(dāng)時酒勁在,有些上頭,現(xiàn)在被穿堂風(fēng)一吹,手指微微有些顫抖。
“兒今日差點殺了人。”蕭寶凝呼吸之間仍有酒氣。
英王看了她一眼,見她臉色發(fā)白,眼圈通紅,便知是飲了酒。
他遞了一個眼神給蕭白樓,蕭白樓便退下了。
英王走向她跟前:“殺人分很多種,要看你殺的是誰?!?p> 蕭寶凝道:“吳江郡王蕭振南?!?p> 英王嗤笑她:“一個不入流的宗親罷了,看你那手抖成什么樣子?!?p> 隨后他拉起蕭寶凝的手,捏了一下。
蕭寶凝像是吃了安定丸一般,手竟然不抖了。
“怎么是‘差點’?為什么沒殺?”英王問道。
莫非蕭白樓不頂用了?
此時蕭白樓端著醒酒湯和點心進(jìn)來,他一抬頭,見殿下看他眼神不善,心頭一凜,反思自己是否做錯了什么。
蕭寶凝看英王盯著蕭白樓,出言解釋道:“兒正盤問著,錦兒卻偷偷跟了來。不知道她與蕭振南有什么過節(jié),竟然就把他推湖里了。”
蕭白樓舒了口氣,將醒酒湯端給蕭寶凝。
蕭寶凝接過后一飲而盡。
英王卻笑了,眼中似有輕蔑:“錦兒…怪不得,錦兒恨不得殺了他?!?p> “為何?”蕭寶凝疑惑地問。
英王摸了摸她的頭:“別看她年紀(jì)小,宮里的腌臜不是在燮州的你可以想象得到的。”
話說一半留一半,憋得蕭寶凝難受。
“爹爹倒是說呀!”她扯著英王的袖子撒嬌。
英王慈愛地看了她一眼,又去處理政務(wù)去了,無論蕭寶凝如何撒潑打滾都不肯講。
蕭寶凝氣得雙頰鼓鼓,打包了盤中的點心與蕭白樓一道回郡主府。
路上,馬車疾馳,略過一道又一道陰影。
蕭寶凝好奇心很重,她掀開了窗氈問蕭白樓:“蕭錦為何恨蕭振南,你知道嗎?”
知道嗎?蕭白樓自然知道。
只是他不知道該怎么向蕭寶凝開口罷了。
蕭白樓原以為,蕭寶凝也會與元京眾多貴女一般,豢養(yǎng)幾個面首。
宗姬們誰沒有幾個面首?碰上自幼便玩在一起的手帕交,互相贈送也不是稀罕事。
就連蕭寶凝的姑母兗國大長公主還曾鬧出強(qiáng)奪有婦之夫的事來,成為元京秘而不宣的一件丑聞。
蕭寶凝雖不是公主,但英王勢大,她地位堪比公主。這樣的人,卻連一個面首也無。
看蕭白樓不說話,蕭寶凝料他定然知道這事。
一番軟磨硬泡之后,蕭白樓終于開了口:“吳江郡王曾經(jīng)給博陵公主送了三個面首…”
蕭寶凝奇道:“三個面首而已,值得爹爹這樣遮遮掩掩不告訴我?我年紀(jì)不小了,怎么還避諱起來呢?!?p> 蕭白樓松了口氣,繼續(xù)道:“博陵公主與面首夜夜取樂,小小年紀(jì)便已經(jīng)虧了身子…”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蕭寶凝年紀(jì)雖大,仍是閨女。與宇文晗獨處時二人年歲尚小,并不曾踏入雷池。夏縈去得急,英王又不會耳提面命教導(dǎo)女兒這等事,是以蕭寶凝現(xiàn)在滿腦子就一條信息——做那等事會虧身子。
她心下微驚,怪道與宇文晗、魏甯親近時感覺身子發(fā)軟,頭腦充血,原來這事能害人,便暗暗下了決心,以后不再同人親近。
蕭白樓見她不再盤問,便以為她心中明白,卻并不知道蕭寶凝在男女之事上的路已經(jīng)被他岔開了。
回到郡主府,蕭寶凝收拾了一番,沐浴完畢,幽幽轉(zhuǎn)醒后,喚來了阿梨。
“補(bǔ)藥?!”阿梨大驚,“郡主好端端的喝補(bǔ)藥做什么?”
蕭寶凝郁悶地?fù)嶂∑鸬男乜?,面帶愁容道:“這事莫要跟別人說,我與宇文將軍和魏世子都做了親密之事,現(xiàn)下怕是已經(jīng)虧了身子,得好好補(bǔ)補(bǔ)?!?p> 阿梨也未出閣,什么都不懂,聽得臉紅耳臊。但郡主吩咐,她便去辦了。
更夫打著哈欠敲著四更的梆子路過郡主府,瞬間清醒了。
“什么藥味兒…”說著便又走遠(yuǎn)了。
翌日,英王與謝閣老府上均有線人來報。
英王捏著眉心道:“她長大了,隨她去…弄點好藥。”
謝懷則看著二公子持竿平靜地望著湖面,枯坐了一個時辰,竟是一條魚也未釣上來。
而到了下午,自宮中爆出驚天秘聞:吳江郡王蕭振南酒后失足跌進(jìn)崇明湖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