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有一種寂寞，是滿耳喧囂卻沒有你的聲音。
……
我的名字叫山鬼，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一點(diǎn)也不記得六歲之前的事情，身邊是救醒我的東皇太一。
他說我本是凡間一只無憂無慮的小妖，本該快樂地過完這一生，但一個人卻摧毀了這一切。
東皇太一說那個人血洗了我的族群，老弱病殘也是一個都不放過。
當(dāng)他說這些的時候，我眼前浮現(xiàn)血流成河的悲慘畫面，耳畔似乎也響起族人的哀嚎，所以當(dāng)東皇太一問我想不想報(bào)仇時，我咬牙切齒地說想。
然后他幻化出一個畫卷。
指著畫里的人說，他的名字叫阿蠻，你記住，他就是與你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阿蠻師父，雖然那只是畫像，但卻是蘇醒后的我第一次見到你，可那時的我對你只是滿腔仇恨。
為了殺你，我開始賣力地跟東皇太一學(xué)習(xí)仙術(shù)，我付出比別人多一百倍，一千倍的精力去修煉，目的便是殺了你。
實(shí)在太累而去休息的時候，我滿心所想，也都是怎么殺你才能讓你更痛苦。
可我的資質(zhì)確實(shí)太差，盡管我付出很多努力，可收獲頗少，因此時常受到東皇太一的懲罰。
那次我又被罰在殿外長跪一夜，漆黑的深夜突然下起了暴雨，冷冽的雨傾盆而下，打得我肌膚生疼，殿里的東皇太一對我毫不關(guān)心，那一刻我覺得好孤獨(dú)。
誰想?yún)s突然有一把傘撐在我頭上，那時我扭頭便看到了你。
阿蠻師父，你將左手食指擱在唇邊，沖我說噓，示意我安靜，然后便站在那里為我撐傘，直到雨停才離開。
你只帶了一把傘，顯然只是路過，離開時你渾身早已濕透。
阿蠻師父，我不知道你當(dāng)時在想什么，我只知道自己在抱怨，為什么我這么沒用，仇人就在我身邊，而我卻殺不了他。
雖然我在修行上的精進(jìn)還是十分緩慢，但我終于等到了殺你的時機(jī)。
那是在黃帝與蚩尤的戰(zhàn)爭中，你為了給一群凡人找糧食而遭遇魔兵，身受重創(chuàng)的你奄奄一息，我蒙面出現(xiàn)在你面前。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蒙面，也許是因?yàn)槟莻€被你撐傘的夜晚。
此時的你在我面前毫無還手之力。
你問我是不是魔，我說不是，我來這里只是想殺你，然后我便看見你笑了，我不明白你怎能笑得那么燦爛，你明明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你笑著說：“那太好了，這位姑娘，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p> “你殺了我后，可不可以把我碾成一攤?cè)饽?，然后送到東南方向，距離這里大約一百里遠(yuǎn)的一個九字形山洞里?！?p> “那里的人，已經(jīng)好久沒吃過東西了，我答應(yīng)他們出來找東西，你就說這些肉是一頭野獸的，姑娘你……可不可以幫幫我？”
我看著你那溫和的笑臉，卻只是將你打昏，然后倉皇離開，我的心里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喚，這樣的你，怎么可能是東皇太一所說的窮兇極惡之人呢？
我原本以為，堅(jiān)定地做一件很難完成的事很痛苦，但其實(shí)抉擇該不該做這件事更痛苦。
我開始思考，自己六歲之前的記憶里，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信息。
我聽說孫悟空在太上老君的煉丹爐里，煉出了火眼金睛，于是我去找他，問他煉丹爐，可不可以煉出我那段缺失的記憶。
太上老君說，有時候知道一些事情不是好事，反而徒生痛苦，我說哪怕痛得撕心裂肺，我也不想做一個一無所知的木偶。
從冥界取來數(shù)塊三生石，再加上我的一縷精魂，在煉丹爐里煉制七七四十九天之后成丹。
我靠它恢復(fù)了記憶。
一開始出現(xiàn)的畫面，一如東皇太一所說，阿蠻師父你在與我的族人作戰(zhàn)。
后來你出現(xiàn)在我面前，問我要不要做你的徒弟，我說不要，我看到你沒有惱怒，只是抱緊了我，然后拼了命地與其他仙人廝殺。
我能清楚地聽到你那急速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
我看到你為了我與天兵天將對抗，我看到你抱著我一處處求醫(yī)問藥，我看到你一次次俯在我耳畔說對不起，其實(shí)，阿蠻師父，當(dāng)你說第八千六百萬遍對不起的時候，我已經(jīng)原諒你了。
可當(dāng)時昏迷的我無法出聲告訴你，我想你現(xiàn)在一定還很內(nèi)疚，一想到這些我便覺得心疼。
很奇怪，當(dāng)你恨一個人時，心堅(jiān)強(qiáng)如鐵，無物能撼。
可當(dāng)你愛一個人時，它卻那樣脆弱，動不動就疼。
阿蠻師父，我恢復(fù)了記憶，我想起了你，但我卻不能告訴你，因?yàn)槟菢訓(xùn)|皇太一便會直接殺了你，可我卻想緊緊地陪在你身邊。
于是我裝出兇巴巴的樣子，故意找你的茬，處處給你使絆子，目的便是為了讓你注意到我，哪怕為此和我大吵一架，我都在所不惜。
但你從沒有和我爭吵過，甚至連壞臉色都沒有給過我。
后來我問你，為什么我那樣欺負(fù)你，你都不生我的氣，你看了一會兒我，說：
“我以前有過一個小徒弟，可后來她離開了我，我想，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與你一般大了?！?p> “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長成了什么樣子，也不知道她淘不淘氣，也許她脾氣比你還古怪?！?p> “當(dāng)你欺負(fù)我的時候，我就在想，她是不是也在欺負(fù)別人，于是我連批評你都不敢，因?yàn)槲遗滤脖粍e人苛責(zé)，我無限地包容你，只希望她也能被無限包容?！?p> 阿蠻師父，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告訴你，你當(dāng)年的徒兒就在你面前，可我卻只能冷笑著說，也許你那個徒兒早就死了，因?yàn)檫@樣?xùn)|皇太一才不會懷疑。
那次是你唯一一次對我發(fā)怒。
你狠狠地攥住我的手腕，力氣是那么地大，我的眼淚不禁流出，卻是一份疼，九分感動。
可我連自由自在地為你流淚都做不到，當(dāng)你為你師兄的死而傷心欲絕時，當(dāng)你為好友窮奇的死而悲痛萬分時，我卻連表示自己在為你傷心的淚都不敢流出。
月老的姻緣樹上，有三界所有生靈的姻緣，我想看看師父你的，卻沒有找見，于是我偷偷的把自己的紅線也扯了下來，希望有一天我能親手拴在你腳上。
盡管修煉了那么久，可我還不是一個仙，充其量只是一個會法術(shù)的精怪，東皇太一說，成仙要斷絕七情六欲，此外還有一連串要求，總之就是當(dāng)我不再為外物而心動時，我便能成仙。
我對自己說做不到，其實(shí)，阿蠻師父，我只是做不到不為你心動。
阿蠻師父，當(dāng)我聽到你的師父赤腳大仙被捕后，我就知道你會來救他的。
我明明知道你救不走他，可就是相信你會來，因?yàn)槟闶俏业陌⑿U師父啊。
當(dāng)你與天兵天將戰(zhàn)斗時，我拼命地靠近你，可是阿蠻師父，我的法力真的好弱，當(dāng)我沖到你面前的時候，你已經(jīng)身首異處。
我看著師父你漸漸閉上的眼睛，大喊著師父，可還是無法阻止你漸漸閉上的雙眼。
怎么可以這樣呢！怎么可以這樣呢！阿蠻師父，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就能離開我呢！
我的名字叫山鬼，阿蠻師父，我的名字叫山鬼，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好不好？
或者你睜開眼看我一眼，你當(dāng)年懷里抱著的那個臟兮兮的小家伙，已經(jīng)出落成了一個大美人，我知道，我知道你見過我，可師父你還不知道，我就是你的徒兒啊。
你不是說過自己不知道徒兒去了哪里，變成了什么樣子，淘不淘氣嗎？
徒兒我現(xiàn)在就在你面前，你快睜開眼，你睜開眼來看一眼好不好，阿蠻師父？
阿蠻師父，徒兒山鬼，愛你。
我俯在師父耳邊輕聲低語，一如當(dāng)年他不停地跟我說對不起。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