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青方正盛攻下唐船城之后已經(jīng)打掃干凈,雖然大手門被炸了個稀巴爛,最下層的曲輪泥土里還留著血色,但用來住人的本館還算完好。池田武藏守身死之后,他的家人侍從也沒有被怎么為難,值錢的東西被攻城隊的青方軍摸光之后交由松浦親接收了,因此旗本們擠一擠倒也有地方可以住。比較悲劇的事情是城中沒有什么糧草,也不知秋天剛收上來的新米被弄到哪里去了,但支持當月的用度還不成問題,倒也暫時不必從五島往有田弄米。
戰(zhàn)后的第一個夜晚,除了守夜的旗本,要進行管理工作的所有人都度過了一個比打仗的時候更累的不眠夜。奉行們把松浦家留下的文書收集起來,開始厘清有田的支配情況,看著眼前亂七八糟甚至有的前后矛盾的文書,出身多少跟商人有些關(guān)系的奉行們撓著頭直罵街。內(nèi)容上倒不是多復(fù)雜,把沒什么用的訴訟書之類的直接丟到一邊之后剩下的東西并不多,問題是課稅真的是亂七八糟,這十年來每年收的稅恨不得一年一個樣,除了年年出席的反錢段錢棟別錢以外,剩下的真的是花樣百出——什么因為去寺廟祈福所以收一筆,什么發(fā)“德政令”也要收一筆“有德錢”,還有北邊與伊萬里家相鄰的地方和東邊與后藤家相鄰的山口都時不時設(shè)個臨時關(guān)卡沒事就敲上一筆……總之奉行們花了一個時辰才算出這幾年每年松浦家在有田分別征了多少錢,但更進一步地想要知道村里到底種出多少糧食來就完全不可能了。
涉及到領(lǐng)地的問題不是奉行能做主的,只好拿著這一坨爛賬請示本來想舒舒服服補個覺的青方正盛。好在他正值壯年,盯著這一坨東西雖然頭疼,倒也沒氣出點什么毛病來。此刻他才理解了有一份明確可查的征稅名錄是多么重要,之前這些事他都是丟給別人來處理的,中通島的那點祖?zhèn)鞯牡乇P,每年怎么收都是定數(shù)。五島由于是島,農(nóng)業(yè)征稅方面反而沒有那么復(fù)雜,福江島有攻滅宇久家的余威加持,他按照妙法丸的征稅名錄親自去各個村里課定稅賦并不困難。而商稅則幾乎都是妙法丸和奉行們在搞,他就負責看一眼畫個押,然后每個月就有一箱一箱的錢財貨物送進倉庫。這次他可是親眼見識了經(jīng)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爛賬有多煩人,忽然之間生出了有空好好看看自家法度的想法。
“妙法丸!妙法丸!”在廣間里跟奉行們秉燭查賬的妙法丸忽然聽見他爹在叫他,把沒看完的近期的訟書往邊上一放,站起來抻了抻酸痛的小腰,快步往他爹的寢間走。
“父上大人找我何事?”
青方正盛拍了拍奉行送來的幾張紙,寢間內(nèi)只有父子二人,他也懶得端架子:“有田的課稅怎么辦?”
“松浦家征收的并不少,小子粗略地估計了一下,只看賬面比例應(yīng)該比本家要高,所以小子覺得直接摒棄老一套按本家的法度執(zhí)行便是。如此算是德政,地頭應(yīng)該不會有怨言?!?p> “那咱們少收的部分?”
“老一套,出租農(nóng)具,賤賣稻種,反正福江島的第一期新種大米已經(jīng)收了,運來一些給他們做種就是,想開耕自然要把名目報上來。松浦家自從享祿年收回舊領(lǐng)之后就沒再在有田檢過地,估計是顧不上,十年了不可能一點新地都沒開,吃下這一塊就補上了?!?p> “另外北面的關(guān)所撤掉,一方面是給伊萬里家示好,看看能不能懷柔拉攏。另一方面這有田不臨海,早岐也不算是有潛力的港口,最好的通商方向就是北邊的伊萬里,希望能以此稍微地促進一下此地的商業(yè)。”
“職人此地恐怕是沒有的,也沒有必要強行扶植。還是依靠福江島為上,此有田作為前進基地更合適?!?p> “小森川下游以東,如果大村家還未占據(jù),本家可以搶先結(jié)砦。東邊的后藤,南邊的大村都是本家需要關(guān)注的,此外針尾島上的佐志方可以嘗試拉攏,那里作為進出西彼杵的大門再合適不過?!?p> “另外勸農(nóng)也可以靈活些,夏天缺一茬作物的可以提早發(fā)些大豆,如此一來秋天應(yīng)該還能種一茬麥或是米。有田的山麓不適合耕種水稻,但是紅米、稗子之類的種植很方便,雖然難以下咽,但也能吃,最重要的是不用打理,種下去就長?!?p> 妙法丸隨想隨說,青方正盛就坐著聽,等妙法丸啰啰嗦嗦說了一堆之后,老爹突然插了句嘴:“要不干脆取紙筆來,一條條寫下集成冊,這樣一來同奉行取次等吩咐任務(wù)也不會忘記,若是需要傳發(fā),直接從母本中抄錄便是?!?p> “父上所言極是。”妙法丸一聽就知道他爹的意見是正確的,好記性不如爛筆頭,于是他親自取來紙筆,為父親研墨。接著由妙法丸說,青方正盛則一條條記錄。
“《有田諸事宜覺書》……”青方正盛最后折好紙張,在正面寫著。
“記得加上年月和形成的次序,天文十年九月記一,不然以后找起來可有夠受的?!泵罘ㄍ柽呎f邊指了指那幾張松浦家的爛賬。
青方正盛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于是又在后面小字寫上識別用的年月號。他突然覺得平日里寫的東西如果都像這樣按時間排好的話,肯定會極大的方便日后復(fù)查的工作,以后寫東西的時候要注意留下這個習(xí)慣。
妙法丸想的則是知識傳播的問題,像是勸農(nóng)的布告,其內(nèi)容在當下實在是大同小異,這時候的日本作物就那么一點,水稻大家都在種根本不用說,剩下可選的就極為有限了,無非是二毛作種一茬冬麥,然而盡管當前耕作的技術(shù)上由于學(xué)習(xí)了很多西邊的先進經(jīng)驗而并不落后很多,但一些細節(jié)的地方還是很值得打理的,比如夏天搶一茬提早發(fā)好的大豆,以及果樹、茶樹這類經(jīng)濟作物的種植。指望這些奉行收稅還行,指望他們勸農(nóng)能勸明白就太高估他們了。因此妙法丸覺得是不是應(yīng)該等汪直再來的時候讓他給自己弄一套農(nóng)書給奉行們提升一下知識水平?,F(xiàn)在的青方家手里一共還沒有一個松浦郡的地盤就已經(jīng)有點焦頭爛額,萬一以后地盤大了他總不可能每個地方都跑一趟指導(dǎo)生產(chǎn)工作吧,累都累死了。
如此想著妙法丸也摸了一支筆給自己記起筆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