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宣三人帶著乞丐離開道心山,本就準備進城幫義妁買東西的昱晴川自然也一起跟去。
待人走凈,金暮黎才重新出現(xiàn)在山門處,冷眸厲眉:“出來!”
“哈哈哈,”笑聲響起時,一道身影也憑空顯形,“如此敏銳,不愧是冥尊坐騎?!?p> 金暮黎看著他臉上的面具:“魔界邪尊?”
“是我,”玄久黛的唇邊溢著笑意,“本尊閑來無事,發(fā)發(fā)善心,送個學醫(yī)的好苗子給百里釗,只要她收了這份人情,以后就不能拿本尊隨意在人界行走說事兒?!?p> “別編了,”金暮黎冷哼,“即便她想找邪尊的茬兒,也得先看得見他本人,你跟我在這兒演什么戲?!?p> “還真不是演戲,”玄久黛笑了笑,“百里釗口含天憲,手握玉璽,百里賡又醉心修煉,不問政事,說不定,突然哪天龍椅就換了人?!?p> “她若有那想法,早就行動了,不會等到今日,”金暮黎并不相信百里釗會篡位,“說說你的真實目的吧,我可不信你閑到如此地步。”
玄久黛輕嘖一聲:“你說你身為神獸,腦子怎么變得和人一樣復雜了呢?”
金暮黎:“……”
合著老娘就該思想簡單、每天只知吃喝拉撒睡?
正要出言譏諷,玄久黛卻已被她表情逗樂:“行行行,看你這么可愛的份上,本尊就實話告訴你好了?!?p> 金暮黎抖了個激靈。
尼瑪老娘可愛?你眼瞎吧?
這下,玄久黛直接笑出了聲:“本尊夸你,你什么反應?!?p> 金暮黎翻了個白眼:“要說趕緊說,別浪費時間。”
“這么著急,你很忙嗎?”玄久黛故意面帶疑惑,隨即再自個兒恍然大悟,“啊,你是很忙,畢竟夫君崽崽兒一堆人等你投喂?!?p> 金暮黎:“……”
廢話連篇,這人腦子有病么?
玄久黛雖然逗她逗得興起,卻眼看對方要炸毛兒,也就及時收斂,免得被厭棄,以后不理人:“那我就快點告訴你,這個猶如乞丐的家伙,其實是雁象城富商之孫,因喜歡醫(yī)術,又不被家人接受,而得了郁證,被其父鎖在屋里不得出?!?p> “那么嚴重?”金暮黎了然,“所以他并不是乞丐?”
“不但不是乞丐,且,”玄久黛隨手折枝,敲了敲手心,“若按當?shù)亓曀?,身為嫡子長孫,無論有無學識,都應分得家中一半財產。”
金暮黎立馬想到其中關竅:“郁證如此嚴重,有族中兄弟一份力?!?p> “沒錯,”玄久黛指捻細枝,轉著玩,“此人不僅醫(yī)學天賦極高,還很同情弱小,憐憫貧苦百姓,若能認真協(xié)助并加以利用,會是一把好刃?!?p> 金暮黎覺得他話中頗有深意,但一時無法想透弄懂。
“我把人送來了,至于百里釗能不能借機行事,就看她自己了,”玄久黛目視周不宣離開的方向,輕輕一笑,“我倒期望陰爪鬼醫(yī)能野心膽量并存,先一步提出本尊所預想?!?p> 金暮黎滿頭霧水:“你~~”
“我先走了,”玄久黛卻已轉身,“本尊信徒快被夜夢天斬殺殆盡,該留就留點兒吧,畢竟沒有了賊,捕快衙役干什么,無事可做,不僅無法積累經(jīng)驗,還會被撤掉職位,一家老小都跟著沒飯吃。”
金暮黎看著他揮手消失,歪了歪頭。
就為少數(shù)捕快衙役有飯吃,而讓眾多無辜百姓繼續(xù)倒霉?
邪尊亂發(fā)什么善心。
但她并未糾結,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數(shù),怎么過怎么活,最后都得魂歸地府,進入輪回。
抬頭看看天,她飛身就往山上掠,拎善水回屋,吃飯休息。
親自伺候最珍貴靈花異草的善水被金暮黎抱到桌前,兩人一起將魏庭枝帶來的現(xiàn)成飯菜消滅干凈。
人界已入三伏,帝都卻因紫螺樹及更多的靈草,而并不炎熱。
起碼與往年相比,清涼許多。
尤其是道心山。
石砌主路兩邊皆是遮日松柏,哪怕是正午散步,也不會見汗。
不僅如此,靈氣比紫螺樹更濃郁的道心山,呼吸吐納之間,肺腑濁氣盡被滌蕩,連病都不會生。
這也是魏庭枝任由妘宇然賴在此處不走的另一緣由。
若無金暮黎的恩情、友情,以及諸多好處,他斷不肯忍受相守一處卻戒律清規(guī)般的生活。
道士日常居室與香客客房周圍,都有高大綠樹,但因考慮到太多會造成冬季陰冷,便酌情種植。
金暮黎牽著善水,陪他緩慢散步半小時,才攔腰困其于懷中,強行下令:“每天都要按時午休,否則我弄個小結界,你哪都別想去。”
善水聞言,立馬老實閉目。
不一會兒,便甜蜜入夢。
金暮黎伸指往他眉心點了點,讓他一覺連睡兩個時辰。
凝望這個人,屬于神獸化形后特有的凌厲眉眼,漸趨柔和。
從開始的素不起眼,到發(fā)現(xiàn)他的善良可愛,真是越來越稀罕。
在人界待久了,才能明白,男人越樸實越珍貴,比某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貴族子弟強百倍。
善水醒來時,雖然依舊熱,但陽光的毒辣程度已減弱許多。
明明心里美得冒泡,口中卻忍不住責怪自己:“睡過了。”
“別太辛苦,”金暮黎捏捏他的臉,“想兒子的話,就要學會盡快放手,把這里全部交給別人來做。”
善水輕嗯一聲:“我會的?!?p> “我看那個義妁就不錯,”金暮黎難得開口推薦,“自強自立身體好,謙虛謹慎肯吃苦,還有顆學無止境的上進之心,又是昱晴川的未來老婆,用她,很適合?!?p> 善水點點頭。
“答應帶徒弟的事,我不反對,但一切都以自己身體為重,”金暮黎輕輕擁住他,“教別人的同時,兒子那邊也不能放松,冥珠、祾玉她們也都喜歡跟著你辯識草藥,到時由我合理安排時間,帶你兩界穿行,不能因分身乏術而勞累過度?!?p> 善水緊緊依她而立:“好?!?p> “神界神花,仙界仙草,魔界魔石,鬼界鬼柳,四界醫(yī)書我會盡量弄全,拿回給你瞧,等你自己研究透了,再教給小的,”金暮黎的食指輕刮他的耳廓邊沿,“九個崽崽兒,我親愛的善水道長,你的任務相當繁重哦?!?p> 善水面色一紅,卻猛退一步,驚喜交加:“我不累,我不累的!”
金暮黎料到他的反應,不由更加心疼:“別急,搜羅需要時間?!?p> “嗯,我會耐心等,”善水眼里滿是深情,“暮黎,謝謝你!”
謝謝你如此了解我,謝謝為我做的這一切。
我不說,但所有點點滴滴的好,我都牢牢記在心里。
金暮黎知他不善言辭,且越是他心底認定的親近之人,越不會開口道謝。
今日能冒出這么一句,完全是不知該如何表達之下的別扭之舉。
“跟我也這么客氣?”金暮黎故作生氣,“咱倆關系很遠么?”
“不遠不遠,”善水愉悅道,“我以后~~”
“咳咳……”周不宣的提示聲不合時宜的響起,“抱歉,我們……”
“打擾二位了,”魏庭枝拱手,“乞丐之事,我們已查出些眉目,因拿不定主意,特來商議?!?p> “還有你倆合力拿不定主意的?”金暮黎佯作不知,“說說看,有多復雜。”
“復雜倒也不是太復雜,但我因此而有了個大膽想法,”周不宣伸出手掌,目含期望,“咱們屋里坐?”
金暮黎看善水一眼:“他能聽么?”
周不宣恭敬道:“隨您意?!?p> 金暮黎想了想,還是放棄:“算了,別讓污爛腌臜毀了他的純良?!?p> 周不宣微笑以對。
“去忙吧,”金暮黎摸摸他后頸,溫聲道,“累了就歇會兒?!?p> 善水紅著臉,輕嗯相應。
金暮黎待他走遠,才抬腳:“進來吧?!?p> 三人入內。
周不宣反客為主,倒上四杯茶水。
金暮黎道:“昱晴川呢?沒一起回來?”
“問話后,乞丐病情發(fā)作,我們便請晴川在魏府幫忙看守,”周不宣道,“原本想把乞丐關進大牢,但后來因為有了新想法,就改了主意,覺得放在魏府更妥當?!?p> “哦?”金暮黎挑眉,“那乞丐還有?。俊?p> “是,”周不宣點頭,“不僅有病,還病得不輕?!?p> “到底怎么回事,”金暮黎端起茶盞,“馨德藥堂是否有牽扯?”
周不宣輕輕搖頭:“乞丐說了假話,馨德藥堂無故背鍋?!?p> “馨德藥堂老東家雖然是個笑里藏刀割皮肉、綿里藏針剔骨髓的主兒,卻與此事當真毫無干系,”魏庭枝道,“除非咱有意小懲?!?p> “暫時不缺他家那點銀子,”周不宣笑了起來,然后端起茶一飲而盡,“說正事吧,這個臟如乞丐的人名叫皇甫奉,乃雁象城首富皇甫茂林之孫,因從小就喜醫(yī)術,而被家族子弟孤立歧視?!?p> “雁象城位處南方,那里的有錢人家,多追求富而仕,”魏庭枝補充道,“后代若能入朝做官,才叫光耀門楣,而醫(yī)師,”
他看周不宣一眼,“向來是和商人一樣,屬于低賤行業(yè)。”
周不宣嘆口氣。
“的確,”金暮黎微微頷首,“雖然醫(yī)生干的是救死扶傷的至善行當,但在未徹底打開國門之前,最被上層人士看不起?!?p> 要不怎么有些醫(yī)師只在鄉(xiāng)下給人看病,不肯入城呢。
就是因為官貴之家太難伺候。
“皇甫奉的母親因孩子食少失眠、郁郁寡歡而偷偷拿錢,讓他買書自習,”周不宣道,“但豪門恩怨,其血腥程度不遜官場,皇甫茂林有四個兒子,九個孫子,皇甫奉不商不仕,卻占著長孫之位,按照當?shù)仫L俗,即便他以后不能為皇甫家耀門楣、添光彩,也會分走很大一部分財產。”
后面劇情,金暮黎即便不提前知曉,也能揆情度理,一猜即中:“被人下毒了,還是暗殺?”
“嬰幼兒得不到自己喜歡的玩具,尚且哭鬧不止,何況癡心醫(yī)術的皇甫奉,”周不宣的眉間染上冷色,“他本就因心愿不得遂,而漸得郁證,偏偏族中兄弟落井下石,不僅當面冷嘲熱諷,還設計聯(lián)合將他騙進小黑屋,關了三天三夜?!?p> “也曾趁其不備,推其入井,”魏庭枝再次補充,“好在井不深,且是進了雨水的廢棄枯井,不然小小孩童,就被加害至死?!?p> “即使未死,也得略殘吧?”金暮黎搖頭,“或許生在大家族的孩子,就沒幾個不心狠手辣的?!?p> “可不是,”妘宇然插嘴,“幸虧我落腳的地方是妘家堡,沒有姨娘小妾,否則換成將軍府、丞相府啥的,我怕是活不過三集?!?p> 金暮黎被逗笑:“很有可能?!?p> 高官貴族子弟從小就耳濡目染,并被勾心斗角環(huán)境中長大、經(jīng)過大小許多風浪的父母親自教導,豈是生于和平年代普通家庭、自以為很成熟、其實很幼稚的傻白獨生子所能應付的。
“你們剛問完話,皇甫奉就發(fā)病了?”金暮黎心想玄久黛真是夠絕,“落到你手里,應該一劑見效、藥到病除吧?”
“哪有那么快,”周不宣失笑,“不過皇甫奉因為讀過不少醫(yī)書,對自己的精神疾病有一定的自知力和發(fā)展判斷,提前自備了幾種方藥,讓其母按照發(fā)病時的異常言行強行灌藥治療,所以十多年下來,疾病竟沒能影響他的智力。”
“這人其實是個厲害角色,”妘宇然佩服道,“明明癥狀比我嚴重多了,卻能自己把自己治好,難怪部分網(wǎng)友在某論壇蓋樓反駁說,很多現(xiàn)代人自視甚高,看不起古人,而事實上古人比今人聰慧多了。”
“這話得看從哪方面來說,”周不宣道,“若論科技進步,沒有各種電器的時代,的確不如新世界舒適方便;但若拋開電力機械,僅存留下來的絕妙又恢宏的宮觀大殿,現(xiàn)代人就很難憑精巧手藝造出來?!?p> 妘宇然正要接話,金暮黎卻先開口:“我發(fā)現(xiàn)你們每次聊天都能跑題十萬八千里,九頭牛都拉不回。”
周、妘皆是一頓,然后齊聲大笑:“彼此彼此!”
三人互相打趣半天,才言歸正傳。
周不宣道:“雁象城離此三千多里,皇甫奉一個患了郁證的病人,你就不好奇他是怎么來這的嗎?”
“好奇啊,”金暮黎繼續(xù)裝,“這不等著你們說的么?!?p> “嗯,那我就開始劃重點了,”周不宣肅容,“皇甫奉告訴我,救他出府之人,名叫衛(wèi)祎昀?!?p> “衛(wèi)祎昀?”金暮黎雙目微睜,“那不是……”
“對,”周不宣點頭,“衛(wèi)祎昀的身體里住著鬼子,也就是上古兇獸~~饕餮熙眾津?!?p> 魏庭枝、妘宇然大驚:“什么!”
周不宣看向二人:“這件事我不瞞你們,但一定要做到保密,否則魏府和妘家堡都會被長公主斬殺殆盡,不留半個活口。”
“你你你……”妘宇然哭喪著臉哀嚎,“你早說,我回避?。 ?p> 魏庭枝面容沉冷:“我們定會嚴守秘密,一絲也不泄露?!?p> “你說你這家伙,”金暮黎無語,“好好的,你坑他倆做什么?!?p> “你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信任他們,”周不宣淡笑,“何況他們本就不是逢人亂開口的大嘴巴?!?p> “那萬一有喝醉的時候呢?萬一我們說悄悄話時有人躲在房頂床下聽墻根呢?”妘宇然捶桌,“周不宣你可真是害死我們了!”
“哪有那么多萬一,”周不宣微笑,“再說你家魏庭枝行事有多周全,有多謹慎,你不比我更清楚?”
“怎么沒有?你跟百里釗謀事時不考慮各種萬一?”妘宇然直想捶胸頓足,“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唉,你說故意就故意吧,”周不宣嘆氣,“我就是想把你們拴成一條繩上的螞蚱,行不行?”
“你看你看,我就說吧?”妘宇然一臉的果然如此,“這家伙就是蓄意為之,沒安好心!”
“行,我沒安好心,可就算我居心不良,拉你入伙,那妘宇然你敢拍著胸脯保證說自己一點不想知道關于鬼子饕餮的事情么?”周不宣質問,“若我提前告訴你,我有涉及鬼子行蹤的確切消息,你會選擇捂起耳朵躲出去不聽么?”
“我當然……”妘宇然頓了頓,高昂的聲音陡低,“可能……也許……大概……”
周不宣攤攤手。
“行了行了,知道就知道了,又不是做不到保密,”金暮黎擺擺手,“之前我查過熙眾津的位置,他的確在南方,但怎么突然想起救這個人?是不是有什么要求?”
“要求肯定是有的,”周不宣道,“他助皇甫奉離開牢籠,又請邪尊將他送到京城,目的就是讓他感念恩德,待日后有能力時,為他上香立廟?!?p> “上香也就算了,還立廟?”金暮黎噌地站起,“他有何功何德?”
“我也這么說呢,”周不宣道,“估計應該是建家廟,或者在野外荒無人跡的地方偷蓋一座?!?p> “那更不行!”金暮黎眼中冒火,“野廟無人上供拜香,日久反而容易被邪祟占據(jù),禍害一方!”
“在下覺得這個可以先跳過,等他行動時再說,”被迫入伙、形成聯(lián)盟的魏庭枝參與道,“有金姑娘在,不該發(fā)生的事,它是發(fā)生不了的?!?p> “這句倒是說在了點子上,”金暮黎輕哼,“你之前說把皇甫奉放在魏府,是因為有個新想法?”
“是,”周不宣點頭,“我打算……”
她環(huán)顧一周。
妘宇然起身就跑:“這次別想拉著我!”
周不宣笑出聲。
妘宇然的手被人拽住。
回頭一瞅,真是周不宣。
“算我賤,”周不宣還在樂,“沒有你倆參與,我竟覺得沒意思?!?p> 眾人:“……”
妘宇然哭笑不得:“我該說句我很榮幸么?”
“不用,”周不宣笑道,“坐下來聽聽就好?!?p> 妘宇然看眼金暮黎,又看眼魏庭枝。
兩人皆點頭。
“放心吧,”金暮黎發(fā)話,“有我在,即便有什么,她也不能把你怎么樣。”
“沒錯,”周不宣絲毫不覺得難堪,“反正出主意的是我,下旨吩咐各路人馬暗箱操作的卻是長公主?!?p> “?”金暮黎有些來勁,“你要干票大的?”
妘宇然噗哧出聲。
這話聽著怎就這么親切。
“是,”周不宣見她上身微傾,也忍不住笑意,“此人痊愈后,可讓其成為我們手里的鋒刀,以破竹之勢,劈開土地那道打不破的堅壁!”
妘宇然聽得滿頭迷霧。
魏庭枝也疑惑不解。
但等周不宣道出全盤計劃后,兩人皆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恰在這時,一個瘋瘋癲癲、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奔跑著撞進屋門,兩手不斷捶胸凄厲喊叫:“好堵!好堵!這里好堵!”
眼看就要沖到妘宇然身上,魏庭枝眸色一冷,不顧他衣衫滿是灰土,直接將人抓?。骸按竽?!”
追過來的兩名魏府婢女噗嗵跪地:“少爺恕罪,奴婢沒攔??!”
“我是怎么交待你們的,無令不得擅自靠近善水道長的居室,都忘了嗎?”魏庭枝厲聲道,“下去!”
玉芹和翠衣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可是……”
屋中之人何等耳力,何況兩位婢女還在偷偷朝山道張望。
眼看魏庭枝又要發(fā)怒,妘宇然忙道:“回廚房,不要過問?!?p> 玉芹、翠衣立即應是速退。
中年男人還在掄拳如錘,不知道疼似的,砰砰砰砰猛砸胸口:“好堵!好難受!好堵!好難受!”
魏庭枝十指加力,將人緊緊鉗制。
聽聞瘋子發(fā)癲時力大如牛,今日得見,果真如此。
若非習過武,此時都拿他不住。
“這人精神有問題,”金暮黎道,“宇然離遠點兒,別被傷到?!?p> 妘宇然立即跑她身后。
“來了,”金暮黎閉目聆聽順著石板臺階、越來越近的沉重腳步聲,“兩個普通老人。”
話音剛落,心急如焚追上來的老翁老嫗便力不能支、喘著粗氣跌在門口,滿臉歉意與后悔:“對、對不住,繩子、繩子……斷了……”
“無妨,沒傷著什么,”周不宣道,“不急,把氣喘勻了再說話?!?p> 又累又渴、口干舌燥的老農夫妻連連點頭。
妘宇然見倆老人面紅腿軟聲氣乏,吞咽時似連口水都沒有,而危險因子又被魏庭枝制住,便去廚房取碗,盛些清涼山泉,遞到二人面前。
衣衫補丁疊補丁的老農夫妻倆感激接碗,正要往嘴里送,卻被周不宣輕聲喝止:“慢著!”
老兩口驚得差點抖掉瓷碗。
周不宣沒有解釋,只道:“宇然,麻煩換成常溫水。”
妘宇然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什么:“好?!?p> 老農眼睜睜看著解渴瓊漿被人強取,想抬手搶奪,又不敢。
這幾人氣度不凡,比自己進城時見過的富豪權貴,更甚百倍。
尤其是那白發(fā)女子,不僅瞳色漂亮,額間還有一簇從未見過的藍焰,簡直是天神下凡。
妘宇然帶著歉意重新將水碗擱在二人手中:“現(xiàn)在可以喝了?!?p> 老兩口立即舉碗狂灌。
待咕嘟咕嘟一滴不剩,全部喝完,干得要冒煙兒的嗓子能夠順暢說話,才點頭彎腰連聲道謝。
周不宣看眼仍在捶胸嚎叫的男子:“說說吧,怎么了?”
“這是我兒子,小名石頭,”老嫗看著中年男子,眼里充滿心疼和絕望,“兩年前因為腹痛大病一場,又因無錢抓藥而日夜憂愁,直到某天,他突然自稱青蛇附身……”
開始時,也就是病初起,石頭總在白日以手捶胸,非說有個碗口大的硬東西堵了他的心口,到了夜里,則說青蛇附了他的身。
久些后,又在入夜之際言之鑿鑿,道他屋里有好多好多條大腿粗的青蛇,且一邊驚叫,一邊猛揮菜刀,朝墻體、地面瘋狂亂砍。
加重的病情不僅讓自家雞犬不寧,且讓四鄰也都驚恐難安。
村民覺得石頭可能真被蛇妖或某個成精的怪物附了身,不僅家家關門閉戶,不讓靠近,且聯(lián)合起來找村正,要求將他綁起來燒死。
絕望之際,一個討水喝的過路商販指點說,帝都城外新建的惠民醫(yī)院正在廣招醫(yī)護,已有不少外地醫(yī)師沖院長陰爪鬼醫(yī)和善水道長的名氣趕去應招、并住在了醫(yī)院免費提供的“宿舍”里,他們可以帶兒子過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見到陰爪鬼醫(yī),她若出手,瘋病必愈。
柳暗花明、空谷足音的老兩口立即抱著希望求村鄰設法將兒子綁住,又借輛板車,拉他去求醫(yī)。
“誰知趕路到這座山腳時,石頭竟掙脫繩索,滾下板車,直往山上跑,我們年紀大了,腿腳不如年輕時利索,想攔攔不住,想追追不上,便就……”老嫗扶著丈夫站起身,行了個不知從哪學來的禮,“擾了貴人清靜,粗婦很是過意不去。”
金暮黎早已忍不住笑,待她說完,才道:“你們想找陰爪鬼醫(yī),可知眼前這個白衣女子是誰?”
周不宣無奈看她一眼。
金暮黎笑容更甚:“她便是大名鼎鼎的陰爪鬼醫(yī),你們要找的人。”
正在疑惑打量的老農夫妻既吃驚,又難以置信,見周不宣沒否認,其他人也面帶善意笑而不語,便覺可能是真,立即跪下磕頭:“求鬼醫(yī)大人救救我兒!”
周不宣點點頭:“放心?!?p> 卻又回身征求意見,“能不能請善水道長~~”
“不能,”金暮黎無情打斷,“別啰嗦,趕緊治?!?p> “行吧,”周不宣面露遺憾,“想跟善水道長偷學兩招,都沒機會。”
“你都快學完了,還說沒機會?”金暮黎無語,“你倆在道心山義診,誰也不避著誰,互通有無切磋學習這么久,還有啥不會的?!?p> 周不宣輕聲低笑,反手就一把扣住中年男子腕部:“我好看嗎?”
中年男子愣了愣。
周不宣趁機把脈。
中年男子忍著胸口巨大不適,盯著她瞧:“好看,真好看?!?p> “那就多看看?!?p> 周不宣把了左脈把右脈。
石頭卻已忍不住難受,再度暴狂:“好堵!好堵啊!”
周不宣一指點出。
中年男子軟軟倒下。
魏庭枝抓著他領口,免得磕傷后腦。
老兩口愛子心切:“石頭!”
“沒事沒事,只是讓他睡一會兒,”妘宇然安慰道,“你們運氣好,直接遇到神醫(yī)本人,等開了方吃了藥,定能讓他好起來?!?p> “哎哎,謝謝神醫(yī)!謝謝小哥!”老兩口喜不自禁,“謝謝各位貴人!”
妘宇然搬來兩把椅子,扶二人坐下。
“氣結釀痰,痰迷心竅,此乃癲癥,”周不宣已執(zhí)筆開方,“治擬破氣開結,豁痰開竅而醒神。”
妘宇然立即湊過去:“郁金和白礬?”
“嗯,”周不宣道,“郁金味辛苦而性寒,行氣解郁而入血分,最善破氣開結通竅且能活血袪瘀;白礬味酸咸而性寒,驅頑痰而除痼熱。兩藥相配,更能加強各自性能,共同完成破氣開結袪瘀活血之功,使受痰蒙迷的清竅為之而開?!?p> 她放下筆,“制法我已寫得很詳細,讓藥堂照做即可?!?p> 妘宇然拿起藥方:“各研成極細末,過羅,用麥面粉煮稀漿糊將藥末和好,團丸如梧子大,曬干即成。”
“每次服五十粒,每日兩次,早晨空腹服,晚上睡前服,”周不宣看著老兩口叮囑,“服后若有想吐的感覺,就多喝開水以助吐,或者用干凈羽毛探吐,吐后次日繼續(xù)服。”
老嫗伸雙手接藥方的同時,人已再次跪在地上:“多謝神醫(yī)!多謝神醫(yī)!多謝各位貴人!”
妘宇然遞了藥方后,又想到一個問題:“你們……還有錢買藥嗎?”
“我……”老嫗想起家無半個銅板,親友村鄰也都被借遍,個個因此而避她如蛇蝎,不禁愁容頓起。
但她很快收斂:“多謝小哥掛記,我們會想辦法的。”
妘宇然看眼魏庭枝。
魏庭枝皺眉。
并非小氣,而是府里已有一位郁證病人,若再收留一個瘋患,他怕勾起宇然心中舊事,引發(fā)舊疾。
妘宇然卻已過來搖他手臂:“哥哥,咱們幫幫她吧,老太太好可憐?!?p> 魏庭枝受不住心頭寶撒嬌,卻仍顧慮:“可……”
“宇然早已脫離原來環(huán)境,不僅換了個人,還有家有愛,生活充實而愉快,”看透他心思的周不宣微笑道,“沒事的?!?p> 魏庭枝點點頭,暗舒一口氣。
知曉妘宇然的過去時,他便進了魏府書庫,查找翻閱相關醫(yī)籍。
后又背著宇然偷偷請教陰爪鬼醫(yī)。
周不宣卻說不必擔憂,因為妘宇然的復發(fā)幾率非常非常小。
可這回,陰爪鬼醫(yī)的話失了靈,他聽若未聽,依然不放心。
周不宣無奈之下,耐心相告,只要及時宣泄不良情緒,開口傾訴病痛、委屈、憤恨等,基本上就得不了郁證。
如果開不了口,可引導對方寫詩寫信寫日記,自己和自己交流。
實在不行,就讓對方砸東西,或大哭,把消極情緒排出。
另外,易喚起悲傷回憶的物品也要將其毀去,或束之高閣。
淡化或遺忘,能緩解不良情緒對當事人的侵擾。
想辦法多多培養(yǎng)愛好,讓他嘗試新事物,參加新活動,擴展生活領域,為生活注入活力和樂趣。
多做事,別太閑,這樣,能提升當事人的價值感。
……
魏庭枝一一照辦。
所以妘宇然之前寫的那些詩,都莫名其妙丟了,不見蹤影。
什么束之高閣,魏庭枝直接將它們碎尸萬段、扔進火爐。
好在妘宇然并未追問,只偶然一提,便再未想起。
眼瞧三人互動,金暮黎心說不如再來幾個,把魏府變成瘋人院得了。
“你們確定不把此人送進惠民?”她開口提醒,“這可是送上門的機會?!?p> 周不宣明白她的意思:“現(xiàn)在醫(yī)護都沒正式到位,放在醫(yī)院會有很多不便,不如等開業(yè)再說?”
金暮黎無所謂:“隨你?!?p> 能遇陰爪鬼醫(yī)本人,已是極度幸運,沒想到還有貴人出手相助,接病兒入府,老兩口感激不盡,不斷磕頭作揖,擋都擋不住。
臨行時,周不宣叮囑魏庭枝:“如果不出意外,服用白金丸第五日,病患就會吐出大量痰涎。繼續(xù)服用繼續(xù)吐,再兩日,可略減藥量,續(xù)服十二天。服藥后不再吐痰涎,諸證消失,便以飲食調養(yǎng)?!?p> 魏庭枝點頭:“好?!?p> 待人走盡,金暮黎斜睨:“說,讓魏庭枝負責到底,什么目的?”
“啊呀,怎么辦,”周不宣夸張表演,“奸計被識破了!”
兩人對視,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