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錦昏昏沉沉地入睡,不知何時四周盈滿芍藥的香氣。
莫名入了五月初夏時節(jié),陽光晴好,暖風和煦,她坐在廊下手指輕撫著大團芬芳,細細嗅著。
對面,陸秉謙站在專門安置的桌案旁,頻頻著墨落筆,不時抬起頭來細細看她一陣,嘴角洋溢著溫和的笑。
“皇上?!彼粺o抱怨地道著,語氣卻像是撒嬌,“您還要畫多久,我都站累了。”
陸秉謙道:“不過是朕抬眼的片刻擺擺姿勢,就這樣還要抱怨,你的身子未免太弱了些??磥黼捱€得多帶你去游游水才好?!?p> “才不是我身子弱,您那哪是片刻,每次都要看……,”她剛說了半句忽然臉紅了,氣惱地道,“你,……你戲弄我?!?p> 她生氣地甩手便要離開,陸秉謙大步追了上來,拉住她,將她拘在懷中,無奈地道:“若不如此,連個盯著你的機會都沒有,朕可是搜腸刮肚才想到這法子的?!?p> 葉凝錦并不想笑,她下意識想要低頭,以回避他的目光,卻被托起了下巴。
陸秉謙神色略帶傷感,認真地盯著她道:“你,還是不能接受朕?”
四目相對,她無從逃避,支支吾吾地只念出了幾個“我”字,支離破碎的話都說不出來,就被他俯身奪走了聲息。
她的身子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卻被緊緊箍住了,她愈發(fā)分不清心中是何感覺。
十四歲那晚之后,她便知道自己再無選擇了,恨他的時候就知道恨也是沒用的,更何況那份恨意似乎早已在他待自己的各種好之中慢慢消解了。
他為她作畫,帶她然出宮,教她騎馬,甚至在她庭院中挖了個池子出來,命名為含香池,只為教她泅水——他身為九五之尊,卻這樣紆尊降貴地對待自己,她不是沒數(shù)的人。
于是,或瀲滟著紅波,或蕩漾著粉白,一室芍藥綻放,身心香起,紅綃帳中,春色葳蕤……
猛地坐起身來,一切戛然而止。
夢醒了,就是一番截然不同的光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葉凝錦卻舒了口氣。
怎么也好過那天醒來后看到身旁空蕩蕩的床鋪時的感覺。
陸秉謙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冷落她的。她方才全身全心地接納了他,他卻轉身離開了。
葉凝錦困惑而不解,很長時間都沉浸在痛苦之中,可她打心底是個極驕傲的人,便更是無從尋找答案了。于是,看著鸞鳶被晉了答應、升了美人,享受著她曾享受過的盛寵,能做的也不過是憑著那看似最尊貴的身份去壓壓她的氣焰。
直到有一天,鸞鳶因為截了司制局給另一妃嬪打造的首飾被告到她面前,她待眾妃嬪請過安后,留了鸞鳶單獨說話,打算好好訓誡一番。
可她不過說了兩句,鸞鳶便起身要走,還道:“皇后娘娘得空還是抓緊享享福,別為些許小事生氣了。這時候還來找您打小報告的,都是看您頂風頂雨地行船也不心疼的?!?p> 鸞鳶平日里雖囂張,可面子上的恭敬還是不得不維系著的。
葉凝錦沒料到她竟敢當面頂撞自己,氣得血直往腦門上涌,怒一拍床沿,厲聲道:“你給我站住!你這話什么意思?”
鸞鳶止住步子,微一側頭,卻并不看她,道:“您還不知道吧?安城王府出事了。有人跟皇上交待,說王府中一直收藏著勛王的太子服。安城王爺早年時常私下穿著,這些年更是私藏了龍袍,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皇上正為此龍顏大怒呢!妾身私下里聽到,還藏了些別的?!?p> 鸞鳶說到這里,看向臉色大變、呼吸都有些困難的葉凝錦,頗有些享受的意味:“說是出自皇后娘娘之手的繡品,似乎還有方帶了落紅的帕子……”
葉凝錦怔在那里,許久才頹然無力地靠在床頭,連鸞鳶的揚長而去都熟視無睹。
她只聽到陸呈私藏了太子服還時常穿著,就已如遭雷擊,腦子一片空白,其他的根本沒有心力再去細想。
她一直以為那個是太子,是因為她看到了太子服上的繡龍。
難道、難道……
葉凝錦止不住地發(fā)起抖來,前世的她想到這里也是同樣的反應,不過前世的她怎么也不敢想下去,不敢去正視和面對那個答案。
時回今日,她自然都想明白了,連陸秉謙的態(tài)度變化也有了答案。
他早就知道了。
葉凝錦心中涌起了一股復雜的情緒。
想必他對自己的感覺也很復雜吧?
用盡了真心去對待她,結果卻大失所望??杉幢憷渎淞怂渌摻o她的卻是什么也不曾少。甚至在有個宮妃以為她失了寵而對她有所不敬時,陸秉謙直接將那人打入了冷宮。
正因如此,她才能一直維持著在后宮中的威嚴和體面,就算是蒙受盛寵的鸞鳶在自己面前也不敢太過。
就連最后,他還是選擇護著自己……
葉凝錦不覺間已是淚眼婆娑,恍惚中陸秉謙又來到了她的床前,告訴她鸞鳶以下犯上、口無遮攔,已被他禁足了。
口無遮攔,而不是信口雌黃。也就是說,鸞鳶說的都是真的。
葉凝錦看著陸秉謙,但見他低著眼睛,神色平靜,看不出什么情緒,也沒有要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從前是自己躲避他的目光,如今卻反過來了。
葉凝錦心中千瘡百孔,痛得連聲音都在發(fā)抖:“皇上來……,只是為了告訴臣妾這個?”
他不悅,這才瞟她一眼道:“怎么?你還不滿意?”
他既然已經知道了,難道就不想問問她和安城王之間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有些事情,就連她自己都還不清楚。
葉凝錦急急地問道:“十四歲…臣妾十四歲那年,中秋節(jié)賞桂花會,皇后娘娘組織的……皇上去了的,皇上去過哪里?什么時候離開的?”
她問的亂七八糟,就連稱謂都用錯了。
陸秉謙想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在安城王府那次?朕飲了幾杯酒便回宮了?!彼f著笑哼一聲,“你但凡對朕稍有留心,又豈會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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