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群追隨著為民賣命的齊睿,有人哭有人笑,齊睿的身后不遠不近的簇擁著人流。
然而齊睿生性警醒,最不喜生人靠近,尤其是女子,后頭一陣香風,他已知事情不對,驟然轉身,只見個巴掌大的小臉掛著盈盈的淚珠,璀璨的眼眸里滿滿的委屈害怕,仿佛這一跤跌下去就是性命之憂。
齊?;秀敝g憶起,這一位是蘇澤的胞妹,閨名幼儀,前兩日他還見過一次,雖有些才情,卻一團的孩子氣,為的兄長的事情哭的肝腸寸斷,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這里,是不是家里有事?
他微微一頓,見身邊的侍衛(wèi)破石手腕翻轉,朝他擺了擺手。
電光火石間的事情蘇幼儀并沒有發(fā)覺,她一心只想抓著齊睿,但她并不知道這片刻的光陰里,她跟黑白無常擦肩而過,若不是看在兄長的面子上,若不是齊睿對她尚有一絲憐憫,她只怕未必活的過今日。
然而人世間的諸多事情多是從這小小的巧合開始,然后鑄造出一片璀璨的未來。
齊睿最終伸手扶住了蘇幼儀,蘇幼儀立刻緊緊的抓住了齊睿的袍子,一絲一毫也不敢放松,她怕齊睿不管她,錯過了求助的機會,垂下眼眸賣力的擠出了眼淚,在一抬頭,那巴掌大的一張粉白的小臉上,滿滿的惶恐無助,任誰鐵石心腸看了也要心軟,何況齊睿這里還有蘇澤的緣故。
然而蘇幼儀抬頭看齊睿,齊睿的神情卻又稍顯得怪異了些。
齊睿天生身體并不算好,身上本有舊疾,但他又自小習武,身形高大卻少了幾分壯碩,生性清冷,二十多歲還未娶親,為人嚴苛方正,卻偏有著天神之姿,棱角分明的面龐愈發(fā)多的是一份禁欲之姿,點漆般的眼眸幽深的不見底,上下的打量了蘇幼儀,半響都沒有開口,仿佛是在思量什么。
便是齊睿身邊站著的破石也是滿臉的緊張和怪異,仔仔細細的看著齊睿,又震驚的去看蘇幼儀。
蘇幼儀顧不上思考這些反常的事情,只是一味的緊緊的抓著齊睿,仰頭哀求道:“齊大人,我怕是腳崴了,求齊大人送我一程?!?p> 說著又可憐無助的哭起來:“我哥哥一去,嫂子又生了病,家里大大小小那么多事情,我害怕極了,今天出來給嫂子抓藥,誰知道又崴了腳,一會廖大奶奶來逼我嫂子改嫁,我拿什么去回他們?!”
齊睿似乎終于從深思中抽身出來,小姑娘可憐無助的聲音叫他微微頓了頓,抬眼看了看被緊緊抓著的袍子,半響道:“你哥哥畢竟是我的至交,你既家中有難事,我也不能坐視不理?!?p> 他說著話,緩緩的將自己的袍子抽了出來,示意蘇家的下人扶著蘇幼儀上馬車。
蘇幼儀聽得事情正在得勁的時候,生怕一轉身又有什么變故,猛的一轉身忙又抓住了齊睿的袍子。
齊睿垂眸便又看了一眼被抓著的袍子,孩子的手不大,但因為用力的緣故骨節(jié)分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蘇幼儀哭的越發(fā)的凄涼,大大的眼紅了一圈:“既然有齊大人這樣一句話那我就厚著臉皮開口了,廖家的人三番四次的上門騷擾,我嫂子不堪其擾已然生病,若是在叫那些人欺侮下去,嫂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一家人都活不了了!”
畢竟是個小孩子,遇到這樣的大事害怕緊張是難免的。
清河縣的災情還等著他去處置,多等一刻就可能多一份變故,今日得到消息,鄖州那邊又多了兩起叛亂,一旦災民受人鼓動起義,危及杭州,那便是震動朝野的大事。
可是這樣可憐的孩子,他不管也不行。
齊睿站定了身子,高大的身影將嬌小的蘇幼儀全部罩了進去,沉聲道:“你說的事情我明白,那你要我做什么?”
蘇幼儀并不是怕廖家的人,她只是想要快刀斬亂麻,免除廖家的騷擾,叫嫂子心情愉悅,不至于在后來走上絕路。
蘇幼儀顫顫巍巍的握緊了手中的帕子,大大的眼底里滿含著眼淚,小心翼翼的仰頭看向了齊睿道:“聽說,聽說廖家販賣私鹽,我,我想……..”
齊睿的目光猛然一深,蘇幼儀嚇的差點松開了齊睿的袍子。
深吸了一口氣才穩(wěn)住了心神,垂下眸顫抖著哭起來。
春日的傍晚春寒料峭,裹著街邊河水的濕氣,兜頭兜臉而來,蘇幼儀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烏黑的發(fā)髻上那米粒大小的珍珠流蘇也跟著顫顫巍巍的擺了擺,在微暗的光里驟然一亮。
齊睿緩和了語氣:“我知道了,你快些家去吧?!?p> 蘇幼儀并沒有抬頭,看不見齊睿那深沉的眼。
她小心翼翼的搖了搖齊睿的袖子,可憐道:“以后有事我能去哪里找齊大人幫忙?”
小孩子想要找個靠山也無可厚非,齊睿垂眸思索了了片刻道:“我將小六放在你跟前,你要有事,告訴小六,叫他來傳話?!?p> 猛然被點名的小六茫然了小片刻才反應了過來,雖不情愿也不敢多言,上前見了禮。
蘇幼儀抬頭看了一眼,是個結實可靠的侍衛(wèi),她終于放心了一些,且事情說到了這里她若在追著不放,卻要惹人生厭,只能依依不舍的松開了齊睿的袍子,行了一禮,就著丫頭的手上了馬車,又忍不住轉頭叮囑:“齊大人千萬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齊睿不得不得又點頭答應了一次,朝著蘇幼儀擺手,示意她快走。
蘇幼儀終于鉆進了馬車里,齊睿站在原地瞧著蘇幼儀的馬車漸漸走遠,后頭跟著一步三回頭的小六,冷風一起,他忽然轉頭看向了破石,皺眉沉聲道:“那丫頭可是在裝可憐?”
破石一愣道:“該不是吧,蘇姑娘畢竟小,遇到這樣的事情慌了手腳也未可知?!?p> 齊睿負手而立,半響翻身上馬,破石上馬跟在后頭:“大人剛剛可有不適?”
齊睿的聲音在晚風里格外的模糊,破石聽的不真切卻又分外真切。
“并沒有?!?p> 破石大為震動。
蘇幼儀剛回家,下頭人就焦急的回話道:“廖大奶奶又來了!”蘇幼儀冷笑了一聲直接往前廳去見了廖家的大奶奶。
當年廖清雅出嫁帶走了廖家不少家財,但當時廖家老爺子尚且在世,家中穩(wěn)當,日進斗金,正是欣欣向榮的時候,誰知道廖清雅成親沒多久,廖老爺子過世,廖家為了家財起了爭執(zhí),雖則最終平穩(wěn)下來,但卻也因此沒了往日風采,實力大不如從前。
如今聽說家中酌減了不少下人,可見已經(jīng)到了捉襟見肘的時間。
這時候廖家的內(nèi)掌事,廖大奶奶想起了廖清雅這個成親嫁人嫁妝豐厚的小姑子。
婆子丫頭簇擁著蘇幼儀進了屋子,蘇幼儀抬頭便瞧見了坐在正廳里氣勢料峭的廖大奶奶,她到不似尋常商賈人家的女子,多少還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意思,一身深色的裙衫,沒有尋常婦人釵環(huán)粉黛,衣裳簡潔,沒有過多裝飾,一雙眼精光四射,坐在那里便氣勢逼人。
身后站著個十五六歲斯文的少年,穿著長衫,白白凈凈的,面上帶著淺淺的微笑,讓人看著總能生出幾許好感,這人蘇幼儀也認識,廖大奶奶的三子,廖成賢,因為讀書好,在杭州城里也是位小有名氣的人物。
蘇幼儀進去見了禮。
廖大奶奶的目光精準的對上了蘇幼儀的眼神,飽經(jīng)風霜的冷冽,淡淡一笑:“你到是比從前長進了,你嫂子呢?怎么不來見我?”
廖大奶奶分明沒有將蘇幼儀放在眼里,便是正廳里蘇家的下人也不大看好蘇幼儀,畢竟廖大奶奶的手段在杭州城里也是出了名的。
蘇幼儀從容的坐在了主人的位子上,將裙衫鋪展,徐徐的道:“怎么不給大奶奶上雨前的龍井?一群沒眼色的東西!”
丫頭慌張的去換茶,蘇幼儀才淺笑的看著廖大奶奶:“您今日來是做什么?鑫哥兒剛剛還念叨大舅母,說大舅母最疼他了。”
廖大奶奶粗黑的眉頭一挑,冷笑一聲,說起話來冷酷刻薄毫不留情:“你一個孩子,到是學會那些人說虛話了,什么鑫哥兒想我?你這樣的我見的多了去了!你難道還能攔得住你嫂子嫁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小心思,你嫂子好說話,等往后你嫁人的時候正好分掉你嫂子的嫁妝,有了這樣的依仗,即便父母雙亡,兄長早逝,你照樣能找一個好人家嫁了!可你也不想想,你嫂子才多大的年紀,難道就要老死在你們蘇家,一輩子做你們蘇家的奴隸?!”
廖成賢看著母親微微攢眉,覺得母親對一個小姑娘這樣說話,顯得操之過急了些,然而他抬眸去看,正上面坐著的小姑娘,白凈的臉蛋上,那一雙燦爛明媚的眼底里并沒有意料之中的慌亂憤怒憤慨羞怯,而是一片寧靜幽深,淡漠的看著母親,仿佛看的一個物件一般,沒有絲毫感情的波瀾。
他忍不住輕咦了一聲。
廖大奶奶再次去看蘇幼儀也愣住了。
她記憶中的那個懵懂清高的蘇幼儀仿佛早已經(jīng)不知去向,眼前的這個小丫頭雖則看上去可愛,卻又是深不可測,陌生而不可捉摸,對她的惡意詆毀沒有任何的反應,像是在看戲一般,讓她覺得一拳打進了棉花了,壓抑而憋屈。
她原本沒有打算跟蘇幼儀多言,只想趕緊打發(fā)了蘇幼儀,但現(xiàn)在看,似乎并不現(xiàn)實。
蘇幼儀抬眸淡淡的看了一眼廖大奶奶。
她捧著一盞清茶坐在那里,仿佛正在跟閨閣密友說的什么花兒漂亮或者什么鳥兒美麗一般閑適而從容,然而她紅唇微啟,說出來的話卻叫廖大奶奶出了一身的冷汗。
“聽說朝廷派了欽差過來查的私鹽的事情,這幾日杭州成不少人都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廖家的人過的怎么樣?”
廖大奶奶差點拍案而起。
這個小丫頭片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種事情一旦牽連進去很有可能會抄家滅族的!
廖成賢輕拍了拍廖大奶奶的肩膀,示意廖大奶奶別說,他向著蘇幼儀微微笑著徐徐的開了口:“蘇妹妹,你還小,有些話確實不敢亂說,咱們畢竟是親戚……”
聽起來語重心長。
蘇幼儀卻不吃這一套,站了起來,可愛的面頰上滿滿的只有冷漠:“親戚?落井下石的人也配叫親戚?我嫂子的事情你們最好少來過問,否則,要事叫我嫂子傷心了,你們定會付出比這嫁妝更加慘重百倍的代價!”
這樣可愛的孩子,一瞬間仿佛地獄而來的惡魔,說出的這樣的話叫廖成賢心頭一時竟然也有些駭然。
廖大奶奶冷笑連連:“我也不是嚇大的,等著你的能耐!”
蘇幼儀端起茶水淡笑道:“您瞧好了就是!”
廖大奶奶拂袖而去!
屋子里的下人們大氣也不敢,春風一吹,滿屋子都是熏香香甜的氣味,月洞門下掛著柔軟的淡綠色的紗簾跟著輕柔的晃動,似乎比外頭的景色還要柔媚幾分。
大姑娘剛剛整治了后宅收拾了劉慶家的,一轉身連廖大奶奶都敗下了陣,這還是她們認識的那個懵懂無知的大姑娘嗎?
根本已經(jīng)脫胎換骨,再不敢小瞧!
到底翠珠膽子大,服侍著蘇幼儀吃著點心,笑著道:“每一次都是廖大奶奶把大奶奶氣的躲在屋子里哭,這一次竟然也叫廖大奶奶吃了這樣的虧!姑娘果真厲害!”
厲害?厲害的還在后頭的!
她可是跟廖家的人打了招呼的,后面吃了虧也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蘇幼儀淺淺的笑了笑,這樣明媚的笑容,讓她看上去像是個晶瑩剔透的珍寶一般漂亮純粹,她里了里衣裳,歡快的道:“走吧,去廚房看看,叫他們收拾一桌子好菜!”
這一日的事情做的還算順利!
葉家的人馬上要來了,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
廖成賢出了蘇家的大門,服侍著母親上了馬車,見母親還是氣的厲害,叫小丫頭去買了一碗豆汁自己捧給了母親,笑著道:“何必跟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小孩子能說出那樣的話?”
廖成賢便又笑了笑:“連一個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您不覺得可怕?姑姑的事情您還是少插手吧?!?p> 廖大奶奶眉毛一挑,冷笑道:“你還怕個小孩子?!要是不叫那小丫頭片子見識見識我的厲害,我咽不下這口氣!”
廖成賢終究垂下了眸,馬車動了起來,只聽得噠噠的響聲,在熱鬧的街面上,竟然也格外清晰,廖成賢聽的出神,忍不住又想到蘇幼儀的一雙漂亮的眼,明明從前也一直認識,偏偏今日他卻忽然覺得格外的驚艷,仿佛從來沒有見過一般,那樣的英姿颯爽,又那樣的可愛……
趙小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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