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以為古人非常忌諱人體解剖,但學過古代醫(yī)學史的應該知道,事實上并不是那樣的。
這一點,早期的《靈樞》、《內(nèi)經(jīng)》,后來的《五臟圖》、《存真圖》都能夠證明。
只是隨著中醫(yī)的不斷發(fā)展,通過陰陽五行理論來辨證施治的診療方式日益完善,對于解剖學的依賴并不高。
再加上朱明理學大興,孝經(jīng)中“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思想被無限拔高,相關(guān)的研究才被擱置,甚至停滯。
所以,明清后的醫(yī)者可能對解剖學研究的不多。但在唐宋時期,就算不專精也多半有一定的了解。
鑒于這點,武卓沒有問老頭有沒有解剖過人,而是問他禽畜。
以他有限的歷史知識看,古代男人除了廚子和屠戶,只要有點身份,殺過雞鴨的都少,更何況對動物進行解剖研究。
果然,他賭對了。
老頭被他一句話懟在那,氣的胡子都撅起來了,卻一句反駁都憋不出來。
瞪著倆眼珠子運了半天的氣,恨恨的擠出一句“豎子”,便不再看武卓。
女道士和老頭應該沒多大交情,老頭被氣到不行,她神情基本沒什么變化。
暗自給了武卓一個肯定評價后,開口問到正題:“腸癰,你了解多少?”
武卓本科時選修的中醫(yī),雖然只是為了修學分,但基礎(chǔ)理論還記得不少。
再加上腦子里有身體上一任主人零散的記憶,不至于被一個“腸癰”難住。
稍稍組織了下語言說:“腸癰,急性腹癥。泛指小腸炎、結(jié)腸炎、闌尾炎、闌尾周圍膿腫,以及腸腫瘤等病癥?!?p> 女道士眉頭微皺,不是對武卓的回答不滿意,而是沒想到會聽到如此復雜且新穎的解釋。
略微思量了一下,試探著問:“這些病癥有何區(qū)別?”
武卓通過女道士有些迷茫的眼神猜測,對方應該對腸道缺乏最基礎(chǔ)的了解。
便簡單的解釋:“腸道從幽門至肛門,是我們腹部最主要的器官。主要分為小腸和大腸,其中還有許多細分,比如盲腸、直腸、結(jié)腸、十二指腸等等。
不同腸道區(qū)域發(fā)生的不同病癥,因為病因、病理的不同,治療起來也有針對性的不同?!?p> 聽了武卓的解釋,女道士更加迷茫。
對于時下的醫(yī)者來說,除婦人病和絞腸沙外,幾乎所有嚴重的腹部炎癥,都被歸為腸癰。
針對性的藥組雖然有一些,但都是基于發(fā)熱、便秘、便血等不同的表癥進行不同的配伍。
至于到底是哪段腸子的問題,并沒有明確的認知和分辨。
所以,女道士聽到武卓將腸子分為不同段,又單拎出來說事,一下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女道士迷茫,一邊的老頭卻嚴肅了起來。
老頭能站在這里,仰仗的是金針絕技。
中醫(yī)針對腸道炎癥的劃分和用藥很混沌,但他用針灸之法緩解不同急腹癥癥狀時,卻是有區(qū)別的。
因此,他雖然不懂什么大腸、小腸,卻隱約明白腸癰絕不是一種病。
但明白歸明白,想要細致的羅列整理出來,還沒有足夠的積累和沉淀。
此時聽到武卓的話,尤其是那些一聽就不是胡編出來的名詞,頓時眼睛發(fā)亮。
有種迷霧消散,隱隱看到本源的感覺。
把武卓重新打量了一番,矜持的發(fā)問:“把腸子分成什么大腸、小腸,依據(jù)是什么?”
武卓知道此時是展示能耐的時候,雖然煩老頭的語氣,還是非常認真的回答:“首先,外觀上存在著很大的不同。其次,功能上也有很大的區(qū)別。
小腸主要負責吸收食物中的各種營養(yǎng),而大腸主要負責吸收水分和蠕動促使廢物排出?!?p> 為了增加可信度,武卓又補了一句:“這些結(jié)論,是師父帶著我在不同動物身上做過很多試驗,而后才總結(jié)出來的?!?p> “如何試驗?”
“營養(yǎng)是什么?”
老頭和女道士幾乎同時發(fā)問。
武卓先回答老頭的問題:“同一種動物,選取壽命和體形差異不大的多個個體,通過手術(shù)節(jié)出不同區(qū)域的腸道。
而后每日喂食同樣的食物和水,觀察動物的排泄、體重和其它一些變化,從而判斷出不同腸段的作用。
至于營養(yǎng)……”
武卓知道,如果說鈣鐵鋅維生素什么的,恐怕眼前二人的問題會越來越多。
索性說:“我們吃下的食物,除掉排泄物,被身體存留下的就是營養(yǎng)。
不同食物中包含的營養(yǎng)是不同的,對人體的作用也是不同的。”
一番話后,女道士陷入了沉思,顯然是在消化聽到的內(nèi)容,老頭卻徹底來了興致。
把使命拋到腦后,雙眼放光的催促:“具體說說?!?p> 對方問了,武卓便把幾種最常見的營養(yǎng)元素拎出來,用這個時代人能聽懂的話,盡量簡單的講解起來。
聽三人問答起來沒完沒了,東屋里的一名三十多歲的貴婦,眉頭越皺越緊。
她原本是打算讓兩名醫(yī)道上的高人,稱量下王祿恩的嫡傳弟子,看看到底繼承了他師父的幾分本領(lǐng)。
不成想稱量來稱量去,變成一個半大小子,給兩個高人答疑解惑了。
如果換做尋常時,對于這種新奇且高深的東西,貴婦還能興致勃勃的傾聽。
但眼下這時候,她哪還有那個閑心啊。
一旁的吳嬤嬤同樣萬般不耐,偷偷打量了下貴婦的臉色,果斷用力清了下嗓子。
“咳~”
聲音不大,老頭和女道士卻齊齊驚了一下。女道士急忙收斂心神,老道也瞬間壓下了好奇心。
兩人對視了一下,女道士嚴肅發(fā)問:“你剛說的那些病癥,需要如何分辨,又如何治療。”
這兩個問題可難住了武卓,和對方講B超、腸鏡、血便常規(guī)檢查?
還是告訴他們喹諾酮類藥物和青霉素、頭孢類藥物的針對性應用?
能不能講明白是一方面,講明白了,對方拎出一患者怎么辦。
他既變不出B超機,也拿不出氟哌酸。
口若懸河了半天,動真格的就拉稀,還不得被當成騙子活活打死??!
只能拋開所以對現(xiàn)代科學的依賴,神情鎮(zhèn)定的說:“通過查腹和其它一些癥狀的判斷,確定發(fā)病部位。
在必要的時候,通過手術(shù)的方式,切除或修補病灶,以達到治療的目的?!?p> “你所說的手術(shù)是開腹醫(yī)病?”老頭的表情嚴峻。
“沒錯。”武卓點頭。
解釋說:“手術(shù)治療限制極多,對器械、環(huán)境、清潔度、病患的體質(zhì),都有極高的要求。
而且,就算一切要求都符合,仍然有很高的失敗率,是最后一步的下下之策?!?p> “嘶~”老頭吸了口涼氣。
女道士皺著眉頭問:“除了手術(shù)醫(yī)病外,你師父就沒教過你藥石手段?”
武卓雖然記得一些中醫(yī)基礎(chǔ)理論,但背過的十八反和湯頭歌早就還給老師了。身體原主人的記憶也零零散散,根本沒法拿出來說事兒。
但眼下這環(huán)境,對方顯然那他當那個便宜師父用了。
一旦說不懂,身價立馬跳水。
為了規(guī)避劣勢維持住自身價值,武卓的急智被激發(fā)了出來。
挺著腰板肅聲道:“師父教導我,人的壽命是有限的,而醫(yī)道卻廣如大海。
婦幼兒內(nèi)外骨,不論那一科都值得用一生去探究。
我們不是天才,精力和生命都是有限的。想要在醫(yī)道上真正有所建樹,只能攻其一點。
通過手術(shù)的方式救患者于危難,就是吾師鉆研的方向。至于藥石解惡,自有其它醫(yī)者去研究。”
武卓把那個便宜師父拔的很高,但中心思想就一句話:“老子只會手術(shù),不懂用藥?!?p> 不成想一番話說完,老頭和女道士居然聽的連連點頭。
這個時代,不存在大型綜合性醫(yī)院,大夫也基本不分科。但真正高明的醫(yī)者,都是有拿手的絕技。
堂屋里的這兩位雖然看著不算出奇,而且被武卓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但老頭是一名扎扎實實的針灸高手,西晉皇普謐的傳人。
女道士雖然年紀不大,也是時下知名的婦科圣手。
正因為兩人都是在一定領(lǐng)域有特別的建樹,才比常人更加明白醫(yī)道的寬廣和博雜。
對大道萬千只精研一道的說辭,也更加共鳴和認可。
不知不覺間看武卓的眼神,已經(jīng)從考校和審視轉(zhuǎn)為正視。
他倆認可了武卓,東屋里的貴婦卻徹底失去了耐性。
抬手掀開擋簾,邁步走進堂屋。
貴婦現(xiàn)身,老頭和女道士慌忙后退半步,弓腰低頭行禮。
武卓雖然心里提著小心,但作為現(xiàn)代人嚴重缺乏古人的尊卑意識,大大方方的就看過去。
不等看清婦人的長相,就聽跟出來的吳嬤嬤怒斥一聲:“低下頭,再看挖掉你的狗眼,沒管教的混賬東西。”
“管教”是什么,武卓的理解基本等同于教養(yǎng)。
裝高人的感覺才剛剛找到,就被一個顯然是下人的老婆子罵成沒教養(yǎng),武卓被一再壓制的小脾氣瞬間就爆了。
冷眼瞅著吳嬤嬤,毫不客氣的問:“說我沒管教,你是個什么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