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兵卒追捕捕頭,一隊兵卒去往捕頭家查抄蹲守,大隊人馬趕回縣衙。
衙門里平日與捕頭交好的捕快、衙役、小吏被全部控制,由劉、趙兩位公人逐個單獨問話。
忙忙糟糟間,武卓和楊安達終于有機會踏實的說幾句話。
聽了武卓遇襲后的遭遇,楊安達表示眼下敵暗我明,而且對方殺人滅口之心多半不死。
所以,武卓待在長公主府是最安全的,外面的事他會盯著。
至于王祿恩的后事,張侍醫(yī)如果一直不出宮,他便與云龍觀瑾善住持商議。擇地下葬的話,自會通知武卓。
楊安達的提議很好,但武卓面上卻說什么也不答應(yīng),非要給師父架靈堂守喪。
爭論聲很快引來了趙姓公人和孫冒,兩人從旁規(guī)勸了一番,武卓才勉強答應(yīng)了下來。
被一隊兵卒護送著,趕在中午的時候回到了長公主府。
因為剛接觸過死人沾了晦氣,吳嬤嬤第一時間安排人在客房里擺上浴桶,又從里到外送來了一身新衣服。
武卓泡在浴桶里,看著水中瘦弱陌生的身體,心里慌的更加厲害。
一想到正與另一個靈魂“同處一室”,盡管身處于溫水的浸泡當中,仍然有一股惡寒遍布全身,整個人都在微微的顫抖著。
壯著膽子默默呼喚“清風”,半晌后不見任何回應(yīng)。
又閉上眼肆意的胡思亂想,一再試探后緊繃著的心多少踏實了一些。
他基本確定,眼下這具身體從控制到思維,完全隨心意而動,沒有其它“力量”在干擾。
也得虧武卓學過心理學,不斷安慰自己,見到王祿恩不受控的流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是清風記憶影響下的潛意識反應(yīng)。
洗過澡后用剩下的水洗了個頭,武卓遇到了新的問題。
腦袋上的道鬏拆散容易,重新搞回去卻是個技術(shù)活。
濕漉漉的頭發(fā)就算勉強挽起來插上木簪,都不用走路,隨便晃一晃就散了。
鼓弄了半天也搞不好,心情煩躁干脆拎著木頭簪子散著頭發(fā)出門。
隨意喊了個丫鬟幫他搞定,拿捏著一副情緒低落的模樣去后宅。
查看了下小丫頭李穎的情況,傷口已經(jīng)不再有滲出物,便抽出引了流條。
又和濟坤交代了幾句,便默不作聲的回屋了。
連續(xù)兩日,武卓白天情緒低落,大部分時間獨處。晚上在外間守著李穎,一個人傻愣愣的沒有精神。
只有跟濟坤和孫長仙討論醫(yī)理的時候,才能勉強振奮一些。
對于武卓的狀態(tài),大家都很理解。
初始寬慰了一番,后來便有意不再提起,省得加深武卓的“傷感”。
李穎從丫鬟口中知道了武卓的經(jīng)歷,再看向武卓時,眼中除了羞意盡是同情。
武卓有意拿捏出情緒不高的狀態(tài),一方面是扮演師徒情深防止別人起疑,一方面是盡量給自己爭取獨處空間。
好捋順腦子里凌亂的記憶,同時思考接自己下來應(yīng)該怎么辦。
與濟坤、孫長仙閑聊中,討論醫(yī)理的間隙,他故意裝出一副自幼在山中長大,對外面世界缺乏了解的模樣。
以此從兩人口中不斷套話。
逐漸搞清楚,眼下這個大唐確實和印象中的大唐大有不同。
高祖是李淵沒錯,但太宗并不是李世民,而是本該死在玄武門的李建成。
現(xiàn)任皇帝,是李建成第十一子李昂。
造成這一錯亂的原因,歸根結(jié)底是一個名叫方岳的人。
這個人在隋末最紛亂的時候,以弱冠之齡于晉陽嶄露頭角。
于鄉(xiāng)間先發(fā)明水車引水,又發(fā)明新式農(nóng)具改良耕種。被李建成發(fā)掘后,因見識不凡、所學駁雜逐漸得到倚重。
李淵稱帝,他助李建成收攏武將歸心,最終挫敗了秦王的野心,保其順利接棒登基。
而后一發(fā)不可收拾,發(fā)明火藥、造紅衣大炮、飛天氣球,開創(chuàng)新學、改良機械、扶持工商……
可以說大唐的蒸蒸日上,到處都有他的身影。
方岳本人,也先因軍功封侯,后平定高句驪威震倭國,為朝廷帶來巨量且長期的銀銅收益,累功受封國公。
接著,連年天災(zāi)中方岳協(xié)助太宗整頓內(nèi)政。
平騷亂推新政修道路興水利,促進了商業(yè)往來,也為天下百姓從世家大族手中爭得了自由身和活命糧。
原本世家大族反抗激烈,但方岳推動了走出去的主張,占城、南詔、林邑為一路,得了大片肥碩土地的同時,讓國朝的糧價大跌。
東南諸島直至波斯大食為一路,興盛貿(mào)易的同時,帶回了巨量香料珍木和讓人發(fā)狂的金銀。
分化瓦解加外利誘惑,雙管齊下成功將世家大族的視線引向海外,不再拘泥于國內(nèi)的土地。
武卓了解這些時,濟坤和孫長仙能細細講述。但再往后,兩人似乎忌諱很大,說話就變得含含糊糊了。
武卓也不急,對兩人依舊是有問必答,甚至連王祿恩研制的各種方組,以及炮制調(diào)配方法都細細相告,可以說毫不私藏。
這種情況下,武卓好奇心大發(fā)的時候,兩人也實在不好意思再含糊。
尤其是孫長仙,年紀在那,完整的經(jīng)歷了當時的各種變革。交游廣泛,知道的隱情自然也多。
逐漸透漏出,原本國朝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fā)展,但隨著方岳的新學弟子們逐漸走入仕途,與舊有官僚在思維和施政方式上不斷沖突。
尤其是方岳修訂新律,并主張政權(quán)下鄉(xiāng)。
此舉不但剝奪了權(quán)貴和上層人士的種種特權(quán),還與地方大小宗族勢力對撞嚴重
這種情況下,方岳又大力推廣新學,意圖在天下縣縣修建新式學堂,而且自掏腰包學雜全免。
為鼓勵農(nóng)戶將家中孩童送入學堂,甚至還給出了減免賦稅的誘惑。
政令一經(jīng)推出,農(nóng)戶還沒做出反應(yīng),世家大族、寒門,甚至方岳親手扶植起來的工商主全都炸了。
世家大族和寒門的立世根本,就是壟斷、占據(jù)教育資源,從而占據(jù)了朝廷從上到下超過七成的位置。
新興的工商主生活富足后,野心隨之而起。謀求保障的同時,也想發(fā)出自己的聲音。
而達到這一目的方式,除了合縱處于弱勢地位的寒門,就是重視自家教育,努力將優(yōu)秀的子侄送入朝堂。
可方岳的新政令一旦推開,教育將不再是稀缺資源。
試想農(nóng)戶的后代都能進學,而且是日益在朝堂上占據(jù)上風的新學。若干年后,朝堂真的就成了全天下人的朝堂。
所有既得利益者都在不滿,暗流也此時滋長。
于是,方岳全家游巴蜀的途中,狹長的山澗忽然崩裂,將他全家九口,外加隨從護衛(wèi)共三百余人,全都埋到了亂石下面。
待挖出來時,只活了一個九歲的幼女。
噩耗傳回長安,本就家族遺傳風疾的太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在病床上連發(fā)十二道圣旨。
不論是世家寒門,還是工商大戶,只要存疑與方岳遇害有關(guān),盡數(shù)抄家滅門。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一時間承平了二十余載的大唐,驟然掀起了一場從未有過的腥風血雨。
正值人心惶惶之際,太子李承道一伙兒,吳王李承德一伙兒,兩幫龍子龍孫先是蠢蠢欲動,而后直接見了血。
本就病危的太宗,大怒之下拼著最后一口氣把兩伙子侄殺的殺廢的廢。
老實的十一子李昂,也就是當今天子,憑白撿了個天大的便宜。
當今天子因母妃不受待見早早就藩,受到的教育以舊學為主。
在封地王府整日被一幫老學究圍著,聽盡了新學的惡評。
而且他作為藩王,權(quán)利利益皆遭到了新政的打壓和削弱。
太宗主政,方岳權(quán)傾天下時,他一個不受待見的藩王只能陪著小心逆來順受。
一招得勢坐到了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大手一揮新學和新政很快變成了過街老鼠,繼而煙消云散。
孫長仙隱晦的告訴武卓,王祿恩就是在那場風波中遭了暗算。
雖然運氣好保住了性命,卻不得不隱姓埋名在汝州專心研究醫(yī)道。
了解了那段塵封的舊事,武卓心里著實突突的厲害。
很明顯,那個方岳絕對是個穿越人士。
他看過不少穿越小說,作為年輕人,對主角在古近代各個時期大展拳腳,最終成就輝煌人生的經(jīng)歷自然心馳神往。
之前確認了境況,驚恐的情緒堪堪穩(wěn)定時,也曾隱隱約約的生出豪情。
而孫長仙的講述,猶如一記重錘結(jié)結(jié)實實的敲響了警鐘。
告訴他,千萬別拿古人當傻子,也千萬別高估自己一個普通人的能力。
在現(xiàn)代熟悉的環(huán)境中,都活成了一只螻蟻,在古代完全陌生的世界里,更是一條爬蟲。
世界自有規(guī)律,老老實實的利用自己的知識,努力活個富足隨心就好。
千萬別像方岳,筑起萬丈高樓又如何,還不是成了亂石下的一堆碎肉。
在長公主府老老實實的待了四天,李穎病情始終保持穩(wěn)定,已無大礙。
濟坤一女的,好多武卓不方便的事情能幫上忙,孫長仙就顯得無用了。
于是,老頭很有眼色的主動告辭離開。
武卓相送的時候,剛好楊安達前來通知,德陽道長,也就是王祿恩明日下葬。
恩師入土,武卓自然必須要去的。
而且,誰也不好阻止。
轉(zhuǎn)過天天光將將放亮,長公主府外一隊兵卒趕到。
不多時,武卓在孫冒和上次那兩名護衛(wèi)的陪同下,坐著便車從側(cè)門出府。
在兵卒的護衛(wèi)下,踩著初升的晨曦,急匆匆的趕往秦山龍云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