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看向武敬真的時候,武敬真也在直愣愣的盯著皇后。如此無理的行為都不用侍女太監(jiān)開口,周圍的百姓就已經(jīng)不干了。
“大膽狗賊,再看眼珠子給摳了!”一個漢子當(dāng)先罵了一句。
隨后,男人女人老人后生,一齊發(fā)出發(fā)出呵斥。
初時還在斥責(zé)武敬真無理,見他猶如沒聽到一般,雙手扒著囚車的鐵柵欄,兩只眼睛依舊直直的盯著皇后娘娘。呵斥逐漸化為咒罵。
武敬真是真的沒聽到百姓們的罵聲,他甚至壓根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盯著大唐皇后硬瞅,更沒有注意到皇后那冰寒的眼神。
此刻他的腦子里,滿是之前被忽略掉的“上官”二字。
沒錯,在皇后現(xiàn)身的一刻,他終于想到高順之前罵的那句“賤人”,指的不是長公主,而是眼前這位大唐國母,鐵皇后。
可即使是想到了,武敬真也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當(dāng)朝皇后從來就不是什么賢良淑德的典范,那可是敢提著寶劍,上宮城跟反王勛貴對砍的狠角色。
但很快武敬真就抓住了高順的想法。
高皇后離世后,高家之所以屹立不倒,完全是仰仗著陛下的念舊之情。
這種情況下高順就算吃了豹子膽,也不敢對陛下最為疼愛的親妹妹惡語相向。
而上官皇后呢?
雖說是在高皇后離世后才登上后位的,但即便這樣,也讓高家皇親國戚的門楣變的有些尷尬。
除去這個原因還有一點,那就是高順的母親也是在高伯爺?shù)恼薏」屎蟛欧稣摹?p> 因此,高順才從一個庶子,搖身一變成為了高家的嫡三子。
從法理上這沒什么問題,但高順仗著高伯爺?shù)膶檺厶^跋扈張揚,引得太多人的不滿。
雖然當(dāng)面不敢怎么樣,但背地里沒少罵他出身不正小人得志。
這事雖然看起來與上官皇后沒什么關(guān)聯(lián)。
但很多人就是有這種心理,自己身為某種捷徑的既得利益者,就會看不起甚至敵視那些,和他走相同捷徑獲利的人。
沒什么直接沖突都會生出這樣的心思,更何況上官皇后是頂了高順親姑姑的位置。
所以,高順心里對上官皇后不滿是肯定的。
之前暴怒的狀態(tài)下沒過腦子,當(dāng)著上官皇后近侍的面口不擇言?;謴?fù)神智后,又趕緊服軟道歉。
這一切,終于完全說通了。
武敬真之所以都眼下這個境遇了,還有心思琢磨這些,是因為想到了一種可能。
他懼怕高家報復(fù),所以明知道火是高順使喚人放的,也不敢當(dāng)眾戳破。
但上官皇后會怕他高家嗎?
簡直就是個笑話!
亡妻的娘家人可吹不了枕邊風(fēng),就算陛下再念舊,也不會允許高家一個小輩目無綱常的惡語放肆。
一旦惡了陛下,高家一個小小的伯爵府算個屁呀。對上皇室宗親都畏懼三分的上官皇后,保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他武敬真是個蝦米,不敢惹高家那條小魚。上官皇后這條大魚,要收拾高家還不是煎炒烹炸欲予欲奪。
而他這個小蝦米如果向“大魚”揭發(fā)“小魚”的惡行,能夠擺脫眼下的窘境不說,會不會博得大魚的青眼,從此攀上大樹呢?
不對!
根本不需要揭發(fā),因為高順是當(dāng)著皇后內(nèi)侍的面罵出的“賤人”二字。
內(nèi)侍回去后能不匯報嗎?
說不定皇后現(xiàn)在正在琢磨著,該如何收拾姓高的那個三孫子呢!
所以,他只要給皇后送上一把捅人的刀子就好。
武敬真正想到妙處的時候,謾罵中的百姓發(fā)現(xiàn)他這個挨千刀的不但不收斂眼神,嘴角居然還浮起了一絲猥瑣的笑意。
這下大伙兒被徹底激怒了,也不知道哪個撿起半塊瓦片甩手就扔了過去。
瓦片過了火非常的脆,“磅”的一聲砸在囚籠的欄桿上,立馬碎成數(shù)塊。
碎片濺在武敬真的臉上,終于把他驚醒。
不等完全回過神呢,大片小快的碎瓦鋪天蓋地的砸來,雖然大部分被欄桿擋住,但仍有不少落進囚籠中砸在武敬真的身上。
疼痛終于讓他徹底清醒了過來,捂著腦袋蜷縮著身體,扯著嗓子大喊:“皇后娘娘,臣冤枉??!不是臣放的火,臣冤枉??!”
他這一喊冤,一貫四平八穩(wěn)的姜巡長頓時就愣了,不敢相信籠子里的惡賊在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還敢當(dāng)著皇后娘娘的面打他的老臉。
回過神的一瞬,簡直是怒火萬丈。
一腳踹在鐵籠子上,大喝道:“人證物證具在,你還敢狡辯!”
坊正也氣的夠嗆,指著武敬真大罵:“你個腌臜貨,有膽放火沒膽認,連娘們都不如!”
姜巡長和坊正一開口,場面頓時就亂了起來。之前按住武敬真的幾個小子大講抓人時的情形。
雜貨鋪老板跟著喊武敬真是如何買的燈油、火鐮,當(dāng)時模樣有多嚇人。
更多的百姓則指著武敬真破口大罵,同時不斷撿起地上的瓦片對著囚車很砸。
面對著山呼海嘯般的斥責(zé)謾罵,武敬真的大腦異常清明。他知道,眼下是他翻身的唯一機會。
無視了砸來的碎瓦,用盡全身力氣大吼:“我一共就買了兩桶燈油都在這了,拿什么放火!”
“……”
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
是啊,兩桶燈油都在囚車上放著呢,那用什么放的火呢?
武敬真見呵住了眾人,精神一震。
對著姜巡長和坊正大聲質(zhì)問:“剛才火勢有多大你們再清楚不過,前后院左右?guī)繋缀跬瑫r被點著了,我一個人有那么大本事嗎?”
“你還有同伙!”一個腦子靈的婦人尖著嗓子大喊。
“對,你還有同伙!”
“你同伙在別處還買了油……”
不少人醒悟過來大聲揭露,但聲勢照之前卻弱了不少。
“既然我同伙帶了油,那我還買它干嘛?讓你們抓住把柄嗎?還有,他們都跑了,為什么就剩下我一個?”武敬真運足了力氣,嗓子都喊劈了,徹底將指責(zé)的聲音壓下。
場面沉寂了下來,姜巡長面色鐵青,額頭隱隱見汗。坊正老臉皺皺著,想說些什么卻無話可說。
周圍人更是愕然無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都想找出武敬真言語中的漏洞,卻發(fā)現(xiàn)籠子里的家伙,好像和放火的人真不是一起的。
“繼續(xù)說。”上官皇后淡漠的聲音響起。
武敬真聞言大喜,在囚籠里規(guī)規(guī)矩矩的跪好。
強壓著胸中激動說道:“稟皇后娘娘,小臣今晚確實是一時昏了頭,想要燒了武醫(yī)正的宅子出氣。
但事到臨頭又覺得,武醫(yī)正說的很清楚,皮熱癥并不是他所擅長的。而且,也已經(jīng)說明我那友人的皮熱不是普通病癥,非專科名醫(yī)無法醫(yī)治。
這該講明的都已經(jīng)講明了,反倒是我那友人不依不饒強人所難。這…怎么掄也不能說是武醫(yī)正的不是。
想明白這些,我便想離去。誰知正要走時,有八個行跡鬼魅的人匯聚在武醫(yī)正家后墻外。我一時摸不清他們的來路,便躲在墻縫里沒敢動彈……”
說到這里,武敬真稍稍有些遲疑。拿不準到底要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點出高家那三個孫子的名字。
因為話說到這里,不管是上官皇后還是在場的人,肯定都已經(jīng)猜出真正的主使,必然是他口中說的那位“友人”。
正猶豫著要不要徹底點破的功夫,張嬤嬤悄然穿過人群,走到了皇后身側(cè)。垂首嘴唇輕動,小聲說了些什么。
張嬤嬤言語極快且精煉,幾句話的功夫便講明閉坊前武卓家發(fā)生的事情,也說出了高順的不敬和她是如何應(yīng)對的。
武敬真見張嬤嬤說完話退開,趕忙悄悄打量上官皇后的臉色,以判斷后面的話到底該不該說。
但是,上官皇后面色平淡眼神無波,竟瞧不出絲毫的端倪。
就在武敬真咬了咬牙,打算點明高順的時候,上官皇后淡漠的開口:“本宮無權(quán)審案,各中細節(jié)你到刑部后與刑部官員講明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皇后娘娘謹守本分,但落在武敬真的耳朵里,簡直就跟明旨一般。
趕忙叩頭,信誓旦旦的保證:“臣定當(dāng)謹遵懿旨知無不言?!?p> 姜巡長臉上無光,見趕車的小巡捕杵那發(fā)愣,氣的照著小腿給了一下,口中低聲催促:“愣著干嘛,還不趕緊送刑部!”
“啊?哦!”小巡捕回過神來,趕忙輕輕抖了下韁繩。
拉車的老馬四蹄發(fā)力,拉著囚車吱呀呀不緊不慢的往坊門方向走時,上官皇后的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笑意,目光掃過周圍面色尷尬的人群。
溫和的說:“大家散了吧,記得明兒個都在家等著。我會使人遣皇樁的裁縫上門給你們挨個量尺做新衣?!?p> 聽話音兒,眾人知道皇后并沒有責(zé)怪他們抓錯人。之前承諾的獎勵依然作數(shù),一時間臉上紛紛現(xiàn)出憨厚的笑容。
坊正趁勢呼喝了兩嗓子,催促眾人趕緊散了。
大伙兒都是識眼色的,坊正一催,便鬧哄哄的與皇后娘娘告別,而后三三倆倆的各回各家。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皇后視線轉(zhuǎn)向杵在不遠處穿著單衣的武卓。
仔細打量了一下,才隱含著關(guān)切的問:“傷到?jīng)]有?”
“沒~”武卓趕緊搖頭。
“嚇壞了吧?”皇后走近兩步。
眼睛看著武卓,下意識想伸手摸摸武卓的腦袋。但交疊于身前的手微微動了動,還是忍住了。
武卓看出了皇后娘娘眼中的關(guān)心,憨厚的笑了笑,傻呵呵的說:“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站院子里發(fā)愣的功夫,大伙兒就把火給滅了。”
武卓說的有趣,逗得周圍的侍女太監(jiān)紛紛憋笑。
上官皇后這才留意到,武卓無論臉上、手上,還是衣褲,連點兒灰塵都沒有。
當(dāng)下也笑了起來,嫌棄的白了武卓一眼,無奈的說了一句:“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