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中央街上人聲嘈雜,但沈如意尖細著嗓子這么一大喊,這嘈雜的人聲便從沈如意和呼仁律的身邊開始歇聲,隨著沈如意向前奔走連帶一遍又一遍的大喊,還有街坊鄰里的傳話,這嘈雜聲便一層層擴散著停歇了。呼仁律是北疆質(zhì)子,雖說大家不怎么搭理他,但沒有人不認識他的。這沈如意常與呼仁律在一起飲酒、喝茶后,有人也留意到了她,但一般只知曉她是沈侯府中人。更有無聊有心人知道他們常去寒潭邊,還都能無恙而歸。如今沈侯府中常去寒潭的人也這么一喊,登時有人回身去店鋪中取了水,將自己門前的燈滅了,又閉上眼睛。寒潭一直是大禹朝中人心結(jié),這種事情,很多人覺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也有冷靜的人在看見了呼仁律后想大家是怎么對待呼仁律的,都心知肚明,這沈府中的人又與他要好,這是不是他們對大家的報復(fù)。這些人便道:“你們怎么知道,若是有水鬼,你們?yōu)槭裁礇]被先附身?”
“我,我們在跑,就是因為看見它從寒潭中冒出來了。當(dāng)時我們也是在寒潭邊點了燈籠的,它曾附了我的身,所以我們知道這些,現(xiàn)在這里燈籠多,水鬼就跑了?!焙羧事深澏吨ひ?,拼盡全力喊道,接著,眾人便看到呼仁律踉踉蹌蹌,腿腳發(fā)軟,似是虛弱至極的樣子。這下又有許多人信以為真,有了行動。中央街上的燈籠滅了三成。其實呼仁律嗓音抖是因為心虛,腿腳發(fā)軟是因為自己頭一次搞破壞,就破壞了京城這么盛大的場面,而他還不知道沈如意說的陰謀是指什么陰謀,這滋味真是刺激又復(fù)雜,心咚咚跳得厲害。
這些燈籠主要是紙糊,被水這么一澆,整個燈籠必然就要被毀了,燈會這一天每家每戶作出的燈籠都是費了很大心思的。尤其是那些被皇家指名命其作出出彩燈籠點綴京城的,更是竭盡全力,一時下不去手??蓪幩獌褐荒苷f出用水澆滅燈籠這么一個方法,沒有水的存在,她怕慌亂之中這條街再發(fā)生火災(zāi),那就太得不償失了。
沈如意已經(jīng)快跑至中央街的中央了,突然,她側(cè)旁一家糕點鋪子的老板發(fā)起瘋來,張牙舞爪地拿了糕點對著眾人砸來,還一手掐起了夫人的脖子。在一片靜寂中,這位夫人的尖叫格外刺耳。這位夫人在掙扎時,手胡亂抓到的一塊糕點砸到了其中一位路過的行人身上,這位行人立馬像鬼上身了一般,大叫著竄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咂舌。京城的人喜歡看熱鬧,這種情況下那糕點鋪子老板突然發(fā)狂,著實嚇人一跳,但大家很快發(fā)現(xiàn)與糕點鋪子相鄰的生意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于是也都鎮(zhèn)定下來,想看看這是鬧哪樣兒,這會兒這位行人也突然竄出去后,那位夫人眼珠子一轉(zhuǎn),借著沈如意和呼仁律的勢頭,對夫君說道:“哎呀,剛剛真是鬼上了身?!备恻c鋪老板被嚇了一跳,想剛剛看見夫人對著街對面搔首弄姿,拋媚眼,原來是因為鬼上身,錯怪夫人了,看來現(xiàn)在這鬼跑到那行人身上去了。
糕點鋪子老板和那位突然狼突豕奔的行人這么一反應(yīng),周圍人就不淡定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再看看無比驚慌失措模樣的沈如意和平日里看著老實巴交的呼仁律,人群轟然一下徹底炸開了,這下不用他們再喊,整條街的燈籠旁開始下瀑布雨。這還多虧了朝廷出于民間安全考慮,要求這一日上燈籠的家家戶戶都要備桶水在門口,這街中也有官差隨時防備著火情,維持著秩序。要不然即便沈如意說用水,恐怕此時也會弄出些走水差池來。
那些官差聽說是寒潭中的水鬼,一時也呆楞住了,并沒有立時上前制服這兩個人,而是報了觀望的態(tài)度,畢竟皇室也是對寒潭諱莫如深的,這時他們這種態(tài)度不是不能被赦免失職,反而萬一是真的,可就誰都沒命了。此時見街中之人已經(jīng)皆信以為真,他們只做好了維持混亂秩序的準備,結(jié)果想象中的混亂并沒有到來,因為人人都閉上了眼睛,即便要繼續(xù)前進,也是互相提醒著慢慢摸索前進。官差們最終只負責(zé)在聽到孩童哭聲時,冒險硬著頭皮扶起孩童,將他們交到父母雙親的手中。
霍承尹回到府中迅速吩咐身邊暗探混入中央街查探火油和毒針一事?;舫幸鼰o法將鳳舞隊伍中那人直接抓獲,霍承尹懼火一事除了他本人和貼身侍衛(wèi)小武,從小服侍他的忠心丫鬟巧環(huán)知曉外,就連他的母妃都不知曉。若有焰火,必須像燈籠一般,小且被籠罩其內(nèi)才可。雖然即便這樣也會令霍承尹心情極為不好,更別說參加燈會。但這次燈會正是霍承尹這名三皇子負責(zé)重大防衛(wèi),所以他除了將事情交給京尹衛(wèi),出于盡責(zé),忍著不適,微服前來探看。既然有人能蹊蹺地將帶著些許火油的水潑灑到他的身上,霍承尹第一反應(yīng)是自己的秘密是否已為外人知曉,若已為人知,那么第二件事便是放火了。火油氣味淡淡,證明不多,且有侍衛(wèi)在,這火不會令他受多大的傷,但抽搐、身上出紅斑,人事不省的狼狽模樣他可是不愿展現(xiàn)給世人。但并沒有人立即點燃這把火,若他的秘密真為人知,這也就是在給他警告而已。他不能再不估計這份警告,唐突抓走一個百姓眼中只是不小心犯了個在重大節(jié)日中無傷大雅的錯處的人?;舫幸鼛е傻男乃嫁D(zhuǎn)身便走,在轎中時飛來的那根淬毒銀針證實了他的想法,這一切卻是奔他而來,警告意味更多?;舫幸鼊偦馗?,將沈如意的衣服扔至一旁,換上自己的衣服,就有人來報,將沈如意和呼仁律在中央街做下的事情如實報了,還道現(xiàn)在全城的燈籠都已經(jīng)一傳十,十傳百地熄滅了,今日這一年一度的燈會算是徹底泡湯了。
她和呼仁律剛從寒潭回來,被水鬼追?讓一年一度的燈會泡湯了?霍承尹扯開嘴角,一聲冷笑,這鄭家女兒還真是狡猾,不過這又是鬧的哪一出?;舫幸嘈?,他在燈會上的這些經(jīng)歷不會只是警告而已,卻沒想到后面被沈如意鬧這么一大出。
眼見城中的燈籠都熄了,沈如意和呼仁律被官差抓了起來,還有那家糕點鋪子的老板和老板娘也一并被抓了。那位因被糕點砸了,暴走的行人也一并在被追捕中。沈如意和呼仁律的頭都大了,在他們被一把塞進刑部大牢候?qū)徍螅蛉缫鈱⑶耙蚝蠊v給了呼仁律聽。呼仁律聽后咂舌,“那那名俠士姓甚名誰,你可知?”
沈如意搖搖頭,她還沒來得及問。
呼仁律雖然相信沈如意,但此情此景下還是非常想問“會不會萬一根本沒什么要緊的事,反而我們這么一鬧,成了要緊的事?”但最終沒有問出,既然一起做了這件事,那么此時也沒必要用話語徒增沈如意憂慮了。
沈如意看著呼仁律憂心的樣子,知道他從始至終都是因為自己才放開膽子去做這件事,非常感動地安慰呼仁律道:“你放心吧,再不濟我爹和霍承尹也會想法救我們的?;舫幸恢睂ξ疫€是蠻好的,雖然最近似乎有些不大好了,”說到這兒,沈如意的心凝滯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不過他若知道我這么做也是因為他,他不會丟下我們不管的。”
呼仁律聽了這話重重點點頭,他倒不是特別擔(dān)心自己,自己除了不缺吃少穿,境遇從來沒有太好,只是混混沌沌地活著罷了,生活中的一分色彩全依賴了沈如意,只是擔(dān)心沈如意罷了。
沈如意見呼仁律面色稍霽,又道:“呼仁律,你永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這話是真心的。呼仁律覺得自己盡管身處牢房中,心里一下子被這句話熨帖得溫暖舒適無比。在這樣得舒適中他便又有經(jīng)歷想起令他納悶兒的事情,“那糕點鋪子的老板和老板娘,還有那個發(fā)瘋了一樣的行人是怎么回事?”
沈如意促狹地笑了笑,“那家鋪子的老板娘和一位貨郎眉來眼去很久了。今日正巧又被我碰見,就用口袋里的一粒小糖粒子從老板娘的角度彈了那老板一下,老板自然順著感覺到的方向看來,剛好看見老板娘的嘴高高翹起,與人飛吻。你也看見了,老板娘還是有幾分姿色的,老板平日里很寵著她的,見到這一幕,老板自然發(fā)瘋。而那行人是受過我恩惠,幫他從中斡旋,解除了一官家無理糾纏的一位小哥,他看見我時我對他擺出了口型“幫我”,想讓他也配合發(fā)個瘋什么的,他也是個機靈的,心領(lǐng)神會,正巧老板娘在掙扎時,將手中的一塊糕點砸中了他,這小哥就像被鬼傳遞著附了身一樣,發(fā)足反??癖计饋??!?p> “你這般豈不平白連累了人家?”呼仁律望了望對面牢房中惶然的糕點鋪子夫婦,有些埋怨道。
沈如意望著呼仁律嘆了口氣,他人特別好,就是心眼兒太實,凡事缺了些機智,“怎么會,這次讓那老板娘吃回教訓(xùn),往后她許是便可與夫君好生過日子了。那小哥可以無辜地說‘我膽子小,是被那對夫婦驚嚇的’呀,誰還能管得了誰被嚇到?”
“人家受了你的恩惠,豈會這么說,難道不會配合你說什么鬼怪?就像我一樣?”呼仁律又道。
沈如意搖搖頭,“那小哥是京城米鋪的小廝,平日里除了負責(zé)幫客人抗米袋子,還負責(zé)招攬生意,蠻精明的。那日是一官家嫌棄買回家的一大袋子米走一路,撒了一路,找米鋪理論,米鋪自是不承認米袋子是在自己這里破的,官家便以權(quán)謀私,拿這位小哥開刀,愣說近期有一逃犯疑似被小哥窩藏了,要將他送官府審問一番。是我細心見了他們車角上的一顆鉚釘上掛著一絲細小的麻袋線頭,幫他們解了圍。這位名叫孫二的小哥當(dāng)時就對我說了,日后只要不犯法,無性命之憂,需要他幫忙時,盡管找他,只要他能做到。他分得請輕重,已然幫了咱們,這會兒子才不會也說什么鬼怪,那是欺君,是有性命之憂。”
見沈如意這么說,呼仁律又有些擔(dān)憂了,“既沒人站在我們這邊,我們豈不是就坐實了罪名?”
沈如意事出緊急,當(dāng)時不是沒考慮過呼仁律擔(dān)心的這些事情,但在當(dāng)時?;舫幸鼰o虞和知曉親生父親一事上,她沒有更多選擇。親生父親受冤而亡,這些年沈如意沒少想盡各種辦法追究,哪怕搭上自己的聲譽,但人人都諱莫如深,不愿提及,哪怕她偷偷潛入衙門內(nèi)偷看卷宗,都沒有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父親案件紕漏的蛛絲馬跡。時至今日,沈如意手中唯一與父親當(dāng)年事情相關(guān)聯(lián)的就是那支小玉笛掛件了,可它也毫無線索。哪怕是再渺茫的希望都值得一試。而這些年來在認識呼仁律之前,對自己頗有照顧的就是霍承尹了。雖然眼見剛剛在街中鉆入他的車里,以本色面對他時,他是那般態(tài)度,也不知是不是本就對她無意,只是因為當(dāng)年父親的什么關(guān)聯(lián)才對她頗有照顧,不管怎么說,可以為他做事情,便是高興的。
沈如意又望了一眼憂慮的呼仁律,心知這件事只要自己抗下來,再怎么樣都不會輕易連累他的,他的身份特殊,是北疆質(zhì)子,皇上一旦輕易拿他開刀,會意味著盟約的破裂,只是不能這么直接與他講,他不會僅僅因為自己安全便減少半分憂慮。沈如意只好輕輕咳嗽一聲道:“放心吧,呼公子不會有事的,山人自有妙計。”
呼仁律聽沈如意這么說,望著沈如意那堅定的眼神,心下也終于大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