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2年11月10日,會安港口外,五擔生絲、五十匹絲綢和四十箱瓷器被順德幫的伙計從洪門號上卸下,就像滴入大海的鮮血,將周遭的半月頭“鯊魚”們?nèi)课诉^來。
會安倭商今年過的太苦了,明荷澎湖之戰(zhàn)截住了閩人商路,珠江口又遭了海盜,嚇得粵商不敢遠航,會安明國商貨竟完全斷絕。不過否極泰來,本打算拿些北黎貨撐過難關的倭商們,在朱印船將至之前卻等到了滿載貨物的明國商船。當50名背著鐵鍋的越南力夫走下帆船時,港口中終于爆發(fā)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
八木家的老仆擠出人群,跑到自己主人的面前,興奮的稟報著:“主人,您可以放心了,我們的貨物基本都齊了。”
“蠢貨,那張預購權書上只寫了可得的貨量,并沒有約定哪批貨是誰的??粗?,下訂日必會有一場紛爭?!卑四局俨仉m面有得色,但語氣中卻充滿了憂慮,“盯緊了谷彌家,我收到風聲,他昨晚剛逼迫一個商人把權書讓給了自己。”
主仆對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不一會就被來往的人潮所淹沒,人們繪聲繪色地傳說著十二張預購權書的事,充滿羨慕的談起那十二個幸運的人,不,現(xiàn)在只有十一個了。
“今日生絲、綢緞、青花、鐵鍋都是什么價?”
“去年存白絲是220兩每擔,每匹素絹值銀二兩,花絹值銀三兩四分,大紅絹緞七兩六分……”
洪門號上,一個俊俏小生正口齒伶俐地報著商品牌價,陳良靜靜聽著,心中卻暗暗豎起了大拇指。鄭一官能以草莽之身成就一番大事,卻有過人之處。起碼這個外語能力是真不錯!短短旬月見,已能聽懂倭人的簡單對話,甚至連日文貨名和數(shù)字也能看得明白。
陳良偷偷腦補,若是鄭一官生在后世,單憑他的顏值和智力,考上外交學院,學會八國語言,說不定也能去高層戰(zhàn)略對話上為國爭光。想到此處,陳良覺得自己身負重任,不能讓這個外語奇才走上犯罪的道路,自己一定要多加引導,讓他早日為祖國的外交事業(yè)做出貢獻。
年輕的鄭一官突然打了個冷戰(zhàn),面前這個總舵主怎么一直在笑,自己報告的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啊,難道是自己犯了什么差錯?終于等到陳良開口,鄭一官才松了口氣。
“這價格較昨日回落了快有一分啊,一官,你說說這是何原因?”
“總舵主這是要考較我?”鄭一官放下自己抱拳的雙手,挺直了腰板,充滿自信地答道:“價錢漲跌本是平常之事,我們船到,市面上的貨物多了,價錢自然要跌。但是跌的這么快,后面肯定有倭商的手腳。”
陳良嘉許地點了點頭,鄭一官所說基本就是真相,倭人這窮兇極惡的性子,此時不趁著壟斷狠狠殺自己的價,那倒是不正常的。陳良負手走到了船邊,極目北望,忽然悠悠地說:“一官,我怎么覺著北邊的海上會有一場風暴呢?”
“一官早聽人說,舵主上識天文下知地理。舵主說起風了,那北邊某處一定刮著大風,一場很大的風!”本來還想回稟陳良這11月的西海面最是平靜,可略一沉吟,鄭一官眼中突然一亮,于是就跟著陳良胡說八道起來。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既然對方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陳良也便下了決心,說出了自己的安排:“兩天后我會去趟順化,你就留在順德佬身邊吧,除了盯緊倭人,生意的事情我會讓他多問你!”
“謝舵主信任,一官必定盡心竭力。不過還請舵主多留些人手,倭人驚慌之下,恐有激烈之舉?!编嵰还賰?nèi)心雖喜陳良托付重任于他,卻也不敢含糊,提了自己的要求。
陳良自然答應下來,看著對方轉身離去的身影,心中愈加輕松,會安終究是小局,自己倒想借此看看,這歷史上的梟雄在這方寸之地能作出怎樣的局面。握著澳門的錢袋,拿著卜加勞的槍炮,手下一只蓋倫船隊,自己何苦糾結于一個青蔥少年。能用則用之,不能用則除之而已。
陳良把剛才的安排吩咐給順德佬,又將兩個小隊的洪門士兵交給了他,這二十四名士兵守住順德會館該是綽綽有余。
此時洪門號上已經(jīng)搬空了貨物,輕快地船體在海中浮浮沉沉,葡人水手們也都跑去岸上尋歡作樂。昔日忙碌擁擠的甲板上只剩下陳良、陳恭和自己的幾個護衛(wèi),不過他們迎來了新的客人。
一身黑色修士袍的陸若漢身邊,站著一個帶著碩大斗笠的倭人,一身打扮與會安武士無有不同,只是脖頸上掛著一個大大的十字架。陸若漢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那倭人便跪伏在地上,向陳良大禮參拜。
“他是有馬家的家臣,許諾只要我們幫助他成為會安的主人,就會向你效忠?!标懭魸h給陳良翻譯著那個倭人鏗鏘有力的誓言。
“告訴他,會安的主人他是做不了了,此次交易完成,公司就會在這里開設商館。若是他們這回辦事得用,會安倭人之主我倒是可以許給他。”對待倭人陳良沒有再玩仁君求賢的戲碼,必須提前劃下道來,防止日后惡犬噬主。
陸若漢遲疑了一下,也還是照實翻譯給了那日人,日人跟他嘀嘀咕咕很久,陸若漢才對陳良說:“他擔心公司掌握了會安貿(mào)易,日本人會又回到之前衣食無著的日子,那樣他也跟本坐不穩(wěn)倭人之主?!?p> “廣南貨的生意我不碰,港口兩年內(nèi)也給他們管著,公司還會在這里招募200兵,這他要還坐不穩(wěn)就不用談了。”陳良估算著兩年內(nèi)自己還不足以讓廣南改變它親倭的政策,所以大方的連港口也許了出去。
那個倭人聽到條件,臉上神情緩和了不少,雖然失去壟斷地位還有些肉疼,但還是伏地獻刀,表示了效忠。
陳良點頭應允,轉過頭去對陸若漢說:“等一切都平靜了,如果廣南官府不反對,公司會幫助他就在這里修建一座小教堂?!?p> 這下倒把陸若漢說得愣了一下,忙把陳良所言告訴了那個切支丹武士,武士聽后,竟直接伏在地上哭了起來,口中還哇哇的不住叫喊。
“他說你一定是主派來的天使,自從有馬大人被幕府賜死后,他們就再沒有在教堂祈禱過?!鄙頌榻淌康年懭魸h當然滿意這個結果,每一座教堂的興建都是教士為天國立下的莫大功勞。不過他很想知道,既然陳良有這樣的計劃,為什么不一早就告訴那個倭人。
“凡我賞賜的,是不容討論的。賞功罰罪,下始臣服,這是東方的統(tǒng)治藝術?!标惲紝χ懭魸h微微一笑,沒讓他慢慢思考,就接著問道:“按照行程,我們后天就要到順化了,耶穌會那邊安排好了嗎?”
“放心吧,如果說倭人在廣南擁有的是優(yōu)待,那耶穌會擁有的,就該叫權勢了?!标懭魸h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在廣南深耕了50年的耶穌會,可以說是以一己之力開啟了廣南的軍事改革,更是阮主敢于和北方對抗的一大倚仗。
“不過在這順化,我們該換一種方式了,以大明的方式!如果說耶穌會在廣南擁有的是權勢,大明在廣南擁有的恐怕就是威權了!”陳良整了整自己一身儒袍,擺出一份天朝重臣的樣子,隨即從懷中掏出了一把扇子。
扇面打開,一面寫著斗大的“三思”,一面寫著同樣大小的“三省”,看起來十分平常。唯獨那下面一方紅印,卻是兩廣總督的關防!此扇正是陳良以防止官差滋擾為由,從叔父陳韶音處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