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青突然想起,幼時,慕容府中有眾多小姐,她是大夫人霍玉的女兒,卻自小不被生母所喜,母親偏愛大女兒,也就是她的親姐姐慕容珞,而父親又對她不聞不顧。
這時,慕容柔陪著她同吃同睡,同玩同樂,她雖是府中薛姨娘所生,自己卻是把她當做親生姐妹,所有的好東西,自己都是先緊著她,后宅之中,甚至站在薛姨娘一邊,只要慕容柔開心,她便也覺得歡喜。
因為那時慕容青認為,在偌大的慕容府中,慕容柔比那些她真正的親人都要溫暖,而她是如此貪戀那份溫暖,一如對南宮赫,被生生蒙蔽了雙眼。
也許,只要,慕容青稍微清醒那么一點,就會發(fā)現(xiàn)慕容柔恭順外表下對她的厭惡,南宮赫深情外表下對她的利用。
慕容柔沒料到慕容青會突然開口,她一愣,低低笑了起來,“非你所愿……可你占著那個位置,便就是你的過錯,幫我坐穩(wěn)側(cè)妃之位后,你就該去死了呢……”
“這些年,倒真是勞煩你了,”慕容柔仿佛是不經(jīng)意想到不日后的大婚,甜蜜地喃喃道,“日后,我會成為赫哥哥的正妃,這一切本就該我陪在赫哥哥的身邊,我們兩個會長長久久,恩愛不疑?!?p> 慕容柔死死地盯著地下奄奄一息的慕容青,盡管她沒有再開口,可慕容柔知道,沒有比這更能折磨慕容青的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慕容青卻突然大笑了起來,仿佛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她的笑聲沙啞刺耳,似一個哀鳴的女鬼,在幽暗的地牢里陣陣回響,激起一陣寒顫。
慕容青嘶啞著聲音,卻壓抑不住地大笑,“慕容柔,費勁心機,也只得了個側(cè)妃之位,這么快就開始肖想太子妃之位了,怎么,莫不是南宮赫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你?”
當年南宮赫還是式微的三皇子之時,慕容青甘愿以側(cè)位入王府,新婚之夜,紅燭瑩瑩,南宮赫柔情蜜語道,一切迫于局勢,他的心里自始至終就只有一人,便是她慕容青,她的王妃只會是她一人。
四目相對之間,慕容青被這眼底的深情狠狠地擒住,從此便開始一意孤行,萬劫不復(fù)。
她失了慕容府的嫡女風(fēng)范,失了少女的單純良善,利用霍家和慕容府的權(quán)勢,前院后宅心機城府,勾心斗角,從皇子側(cè)妃到東宮側(cè)妃,都只為了站在他身邊。
南宮赫能對一個根本不愛的女人深情厚誼了八年,日日相對,轉(zhuǎn)眼間棄之如敝,一個人戴著假面生活了這么久,毫無破綻,要么是真正地冷心冷肺,絕情決意。
可是,慕容青卻發(fā)現(xiàn)了南宮赫唯一的弱點,那是她耗盡八年光陰得到的答案。
她和慕容柔都是一場笑話,天大的笑話。
南宮赫后院充盈,權(quán)臣門客送來的籠絡(luò)的嬌妻美妾不全收用,卻也不少,慕容柔濃情蜜意時總是愛吃醋,“這么些美人,三皇子還真是艷福不淺呢?!?p> 南宮赫只朝她淡淡一笑,清澈的眼神中透著幾分真誠,“美人再多,我卻只擁一人。”
聞言,慕容青紅著臉,低下了頭。
南宮赫是從三皇子時便開始空懸正妃位,這明明是高門聯(lián)姻,互結(jié)姻親最好的途徑,直到她成為太子側(cè)妃,太子妃位也一直擱置。
娶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還不忘利用慕容柔鏟平自己,最后再把慕容將軍府的價值利用殆盡,慕容青仿佛也已經(jīng)料到了慕容柔的結(jié)局。
她笑得更大聲了,她是真的覺得可笑。
他南宮赫心中是只有一人,那人不是她慕容青,也不是慕容柔,那人不動聲色,盡得他的庇護,不用為他滿腹算計,就有人為她鋪平道路。
慕容青笑得愈加疲憊,仿佛這場大笑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閉上了雙眼,蜷縮在地上,太長時間的笑聲,她的喉嚨傳來陣陣撕裂的刺痛。
她劇烈咳嗽了起來,繼續(xù)譏笑道“慕容柔,少癡人說夢了,太子妃,哈哈哈……”
“你我皆是,被南宮赫玩弄于股掌,你這顆愚蠢的棋子還能被他用多久???今日我的結(jié)局,便是你明日的下場!”
慕容青虛弱不已地被迫停下,聲音撕裂暗啞地可怕,末了,喘了口氣。
她緩慢而堅定地開口道:“我慕容青,這一生,不是輸給了你和南宮赫,是輸給了自己的一片真心?!?p> 她慕容青這一生都在為別人做嫁衣。
死去生來不一身,猶是黃粱夢里人。
慕容青想起那過去幾十年漫長而可悲的時光,她以為她是將門嫡女,出身高貴,與姐妹相親,與夫君相愛,算得上一生安樂無憂。卻不料,到最后卻是自欺欺人,不過半生黃粱,自己為自己編織了一個美夢罷了,到最后夢該醒了。
人這一生,最痛苦的不是自己從未擁有過,而是自己以為擁有的,卻都是從未得到過的。
真是可悲可笑阿。
“慕容柔,你……永遠都得不到南宮赫的真心……永遠……”慕容青繼續(xù)喃喃道,聲音漸漸微乎其微,仿佛隨時消散,“我在下面等著你……”
她的話令慕容柔渾身顫栗起來,赫哥哥是她的命,她為了得到他,付出了多少,她愛這個男人,愛到權(quán)謀已久,愛到放棄一切。
哪怕她除掉了慕容青,哪怕南宮赫另娶正妻。
她想起赫哥哥的話,娶如今的太子妃只是權(quán)宜之計,過不了多久,就會將她扶正。
慕容青的一字一句她都不信,可卻像一根根銀針一樣狠狠地扎在她的心口,她不由自主地發(fā)抖,“賤人……賤人!你敢咒我!”
慕容柔臉色慘白地抽起旁邊的鞭子,一陣凌厲的鞭聲響起,她揮動著手里的鞭子,慕容青本就千瘡百孔的軀體又添了數(shù)道鮮紅的血印,她拼命地抽打著,邊打邊罵道:“去死吧,去死吧!賤人!滿口胡言,我要你生不如死!”
慕容柔陰狠的笑聲在地牢里響起,她一鞭一鞭地抽著,卻愈發(fā)壓抑不住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你在嫉妒,嫉妒我得到了赫哥哥,對不對!”
可是哪怕廢了慕容青,她也只是取代了慕容青的側(cè)妃之位,她還不是她的妻,不,她相信赫哥哥……慕容柔開始煩躁起來。
赫哥哥娶的太子妃位高權(quán)貴,能助他坐穩(wěn)太子之位,她本是諒解的,只要,只要,赫哥哥的心在她這兒。
原來扳倒了慕容青,慕容柔竟還是不甘的,慕容青短短幾句話,就勾起了她內(nèi)心深掩的不安與恐慌。
她早該聽姐姐和娘親的話,直接處死這個賤人,這個她恨地牙癢癢的人到死前還踩在了她的痛處。
“其實打小你的身子骨,還有你臉上的那道長疤,甚至霍府的落敗,背后都是我娘的手筆呢……還有很多,對了,赫哥哥還給你灌了幾年的涼藥……”
“不過,說不定你的爹娘也盼著你死呢……你去死吧!”慕容柔面目猙獰,細數(shù)那些年的一樁樁,內(nèi)心終于開始痛快起來。
手中的鞭子卻一刻也不停地一遍遍抽著,慕容青本就氣息微弱的尸體漸漸冰涼起來,最后歸于死寂一般。
生死混沌之間,慕容青嘶啞低沉的聲音又在狂亂的鞭聲中響起,一字一句,平靜到可怕,卻字字如同泣血詛咒般,聲聲斥道:“慕容柔,南宮赫,還有慕容將軍府的那幾位……那些欺我騙我害我的人,若有來世,定要加倍奉還,給我……等著……”
狀如瘋狂般正不斷鞭打著的慕容柔,聽見聲音,看著死不瞑目的慕容青,竟慢慢停止了動作,說出來多年的悶在心里的話,她覺得輕松痛快,卻又陣陣后怕。
不,怕什么,一個死人而已。
慕容青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鮮血四流,面目猙獰似鬼怪,如同毒咒般的誓言在可怕的暗牢中四處飄蕩著。
青天白日,慕容柔竟無端打了個冷顫,手中的鞭子掉落在地,看了一眼地下的尸體,額前冒出來冷汗。
她叫了二十多年的姐姐終于死在她的手下,慕容柔本該開懷大笑,因為她實在是等這一天等了太久。
只要慕容青還活著,她就永遠被她壓一頭,她沒有一天不盼著她死。
從嫡女之位到太子側(cè)妃,這些本該就是她的,她是奪回了屬于她的一切,她是該敲鑼打鼓地慶祝一番,可如今慕容柔卻生硬地笑不出來,她的心頭竟被這個死去之人蒙上了一層陰霾。
慕容青就算是死,死之前也要在這個親妹妹心頭生生地埋下一個疙瘩,那便是南宮赫的太子妃。
若是敢動南宮赫心頭的人,不僅是她,怕是連帶著慕容家不死也要扒層皮……
慕容青這樣想著,她的死狀凄慘,七竅流血,死不瞑目,嘴角卻是滲著一絲笑意,分外詭異。
隨從的的幾個侍衛(wèi)遠遠望著慘死的慕容青,七尺男兒,不知是暗牢太涼,還是眼前的尸體太過驚悚,身上竟也似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發(fā)起冷來。
以前的滿腔真心,如今滿心的恨意,一點點匯聚,從心底的淺坑匯成深淵,一點點把她拖了進去,如同寒冰刺骨,利刃刺心,她心中的毒誓,聲聲刻骨。
若有來世,她慕容青定做一無情無義之人,無情則剛強,無愛則灑脫。
慕容青期盼著來世。
只是,這便是我慕容青此生最后的結(jié)局了嗎?
最后的最后,慕容青仿佛看到自己的靈魂漂浮在半空,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去回憶,落到這般境地,竟是半點都怪不得別人,是她太蠢……
她的爹娘,她的姐妹,她的愛人……她這一生,當真是不值得啊。
若有來生……她繼續(xù)虛無地想,或有來生……她應(yīng)當為自己好好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