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簡伯淵的書房出來時,時間已近亥時了,再去陪母親付筱柯說會話,時間差不多,她便要去歇息了。
正巧這時簡志仁跑了進來,說著要出府去玩。
只是這時夜已深,簡母自是不會讓他出去,好說歹說,才將他說好。而當簡母問他為何要出去時,他支支吾吾地答道:“文琴、書畫她們說,今晚泠鳶小姐擇良人,城里會很熱鬧……”
“泠鳶小姐?”泠鳶名氣甚大,簡母也聽說過,一聽自家十一歲的孩子大半夜的竟要出門去逛青樓,頓時火不打一處來,伸手就要去打簡志仁,“你個死孩子,不學好,大半夜要去……”
而簡志豪在一旁聽了,忽然記起自己懷里還有一支泠鳶的發(fā)釵,但一看自己母親對簡志仁想去青樓的態(tài)度,便不敢再拿出來,開始遲疑要不要去一趟回春閣看看。
當然,這時還是要先攔一攔母親,做做樣子,免得簡志仁真的捱一頓打。勸慰了一會,簡母本來也沒有要打的意思,都只是做做樣子,有人勸止,便作罷了。
要知道,簡志豪沒回來時,簡志仁可算是家中長子,再加上簡志豪的事,他們寵溺簡志仁可是寵得不行,不然也不會養(yǎng)出簡志仁這熊孩子性格。
所以簡志豪稍一勸慰,她便作罷,再兇兩句,便自回房去了。
將母親送回房后,簡志豪看著近處夜色深深,遠空月兒淺淺,還繼續(xù)遲疑著,要不要去回春閣。但當他記起懷里的釵子似乎對泠鳶小姐很重要時,覺得還是該把釵子還給人家,便一展身法,消失在簡府庭院之中。
今天果然好熱鬧,回春閣內外好像過年了一樣,張燈結彩,燈火輝煌,來往的人都笑語盈盈,說話大聲都叫人覺得喜慶?;蛟S不止回春閣內外,或許整個XC區(qū),整個江州城都很喜慶吧!
“只是我看不到?!便鲽S兀自低語。
這一切都因為她,卻又與她無關。泠鳶紅衣飄帶,時而登臺漫舞一曲,時而附和伶聲低唱,或而興致所致奏鳴一曲,總是使得回春閣內歡聲不斷,熱潮一波勝過一波。這一切都起源于她,可是,又與她無關。
有人催促,泠鳶小姐究竟心許了誰?
有人答,泠鳶小姐確屬已許了人。
有人問:“究竟是何人?有如此美事也不現(xiàn)身?”
“是啊,為何你還不現(xiàn)身?”泠鳶站在樓閣高處,憑欄下望,一雙美艷的眼眸在人群中掃過一次又一次,卻始終沒有見到白天那人,“是嫌棄我嗎?或是我泠鳶不夠美?”
她泠鳶不想委身下面的任何一個人,那會讓她覺得自己是下賤的妓女,是卑微的奴隸,因為這是事實。
她只想要自己選擇的人,盡管她還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是誰,不知道他是何秉性,是善是惡,她只知道他長得甚美,只憑感覺知道,那就是她的良人。
最終時間流逝,夜色漸深,閣內翹首以盼、饑渴難耐的男人們等不了了,畢竟在他們看來,什么女人不是睡一晚?關上燈都一個樣,何苦非要睡你泠鳶?而且往后再睡,也不過是先后順序罷了。如此,他們便各自擁了其他姑娘回房間歇息了。
閣內曲終人散,歡鬧聲漸熄。
“不來也好……”最終沒有等到那人,泠鳶心里很有些復雜。
一方面是竟然爽了老娘的約?是老娘這張臉上不得桌面嗎?
“畢竟青樓女子……”卻又自嘲。
一方面則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明早起來,等那群男人知道了她泠鳶小姐心許那人竟未赴約,到時又是另一起風波了。
“命運多舛……”卻又嘆息。
“泠鳶小姐……”
泠鳶正靠在圍欄上,俯身看著冷清下來的回春閣,這時身后有人叫她,她回過去,發(fā)現(xiàn)卻是孫尚書家的公子。
“看樣子是還沒死心……”泠鳶心里冷笑,一張俏臉上卻堆起甜美的笑,朝孫公子福了一禮,脆聲應道,“原來是孫公子,如此良辰美景,孫公子美玉在懷,為何不珍惜那動人春宵?”
孫公子不答,而是拿著扇子猶自扇了幾下,自以為瀟灑不羈,爽朗一笑,好心問道:“泠鳶小姐還在等白天那人?”
“自是……”泠鳶其實很有些看不上孫公子這等紈绔,除了身份,一無所有……長都長的不好看,但對答時卻依然得體,還能做到不讓對方不快,“畢竟人家那釵子都送出去了。”
孫公子沉吟一番,裝得深沉,提醒道:“白天時候,我與那位公子有過簡短的交流。言談之間,他似乎是才下山來的修士,并不懂你送那釵子的涵義。依我之見,他恐怕是不會來了。”
“唉……妾身苦命?!便鲽S故作嘆息,“可憐釵子送錯了人?!?p> 只是泠鳶心里卻想著,老娘送誰也不會送你。
“那人不識好歹……”孫公子故作矜持,“泠鳶小姐不若……”
“孫公子,你房間內的姐姐怕是等得心焦了。”知道孫公子要說什么,泠鳶提前打斷了他的話,“孫公子還是先去寬慰那位姐姐吧!”
“……”孫公子一句話卡在胸口說不出來,只得在心里罵一句賤人,最后輕笑一聲,故作涵養(yǎng),與泠鳶持扇告別,“如此,我便先回房歇息。泠鳶小姐也早些歇息才對?!?p> 對付了孫公子,泠鳶嘆息一聲,趕忙叫上自己的伴身丫鬟回小院去。因為這偌大的江都最不缺的就是紈绔,打發(fā)了孫公子,還有李公子王公子。
“小姐,那人怎地如此不識好歹,竟沒有來!”這丫鬟名叫杜鵑,和泠鳶兩人算是一起長大的苦命姑娘,只是因為一張臉,有了不同的命運,一個丫鬟一個小姐,她這時倒也為泠鳶訴不平,“竟叫小姐吃這等苦頭?!?p> “唉~終究不過是青樓女子,切莫把自己看得太重?!便鲽S柔聲說道。
兩人回到院子,泠鳶走在前面,先上前推開了自己房門,猛然間卻在昏暗的房間內發(fā)現(xiàn)了對面陽臺上站了一人。
泠鳶第一時間吃了一驚,張大嘴準備喊叫,但在下一刻卻隱約覺得那個背影有些眼熟,連忙又閉上嘴巴。等那背影轉過來,露出正臉,果然是她苦苦等候的那人。
“小姐?”跟在身后的杜鵑見走在前面的小姐忽然停住,不解地喊了一聲。
“無事。”泠鳶壓下聲音,“你先回去吧?!?p> 雖有些疑惑,但杜鵑還是應下:“是,小姐?!?p> 等杜鵑離去了,泠鳶淡定走進房間,順手把門關上了。
房門關上,院子里的燈光進不來了,屋內頓時一片黑暗,但在這黑暗中,簡志豪依然見得泠鳶神色淡定,不由得笑道:“泠鳶小姐,你不怕我是壞人嗎?”
泠鳶走到桌前,拿起火折子點亮燈火,爾后斂裙坐下,自顧自捻起耳邊長發(fā),輕輕順著,忽而眉眼彎彎,笑了起來,她偏過頭看著站在外邊昏暗月光下的簡志豪,柔聲說道:“我不怕你是壞人,我怕你不來?!?p> 屋內燈光亮起,簡志豪才自陽臺走進屋內,看到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的泠鳶,少女明艷的容顏忽然讓他心臟漏跳一拍。不過他還能淡定,自懷里掏出白天泠鳶送他的發(fā)釵,說道:“我聽他們說這支發(fā)釵對你很重要,特地來還給你?!?p> 少年郎一襲白衣,站在月光下時好似天上仙人,總有遙遠而不真實的感覺;直到他走進屋內,明亮的燈光灑在他身上,氣息才暖和了起來。
泠鳶雙眸明亮,看著簡志豪從屋外走進屋內,心臟不爭氣的亂跳,但她故作著鎮(zhèn)定。
而這時聽了簡志豪的話語,泠鳶終于知道了這是個呆子,心中竊喜,下定決心要把他騙到手。
“釵子不重要,釵子送給你才重要?!便鲽S聲音柔和,開始帶一點魅色。
“嗯?”少女帶有挑逗性子的話語叫簡志豪一時沒轉過來,只是心跳莫名又漏跳幾拍。他看著透過燈光看他的少女,只覺得她的眼眸比燈光更明亮,叫他不敢直視,也不再向前邁步了,停在原地說道,“我也不懂這釵子是什么,雖然有問過他人,但他們說的與我理解的有很大出入。”
“呆子……”看著簡志豪無所適從的模樣,泠鳶心里柔軟,目中放光,似乎要吃人了,她低聲笑罵道。
“什么?”簡志豪自是聽到了,只是他不理解面前的姑娘為什么要這么說他。
“既然你問過……別人,我送你這釵子是何意思?!便鲽S決定編一個謊話,雖然她短短的十八年里說過無數(shù)完美的謊話,但她認為這個謊話是最有水平的,因為這個謊話的對象是最傻的,“那你就該知道,這對我來說,究竟有著什么重要的涵義?”
“我還你不行嗎?”簡志豪是真的不解,“我來的時候沒人看見,我把發(fā)釵還你,你重新送出去就可以了。”
“今晚本是我擇良人的時候,但我沒有選擇任何人,因為我把發(fā)釵送與你了?!便鲽S入戲了,她目光瑩瑩,盯著簡志豪的眼睛,“明天全江都的人都會知道,我把發(fā)釵送出去了,但是竟然沒人來應約。我泠鳶不過是一個沒人看得上的青樓女子?!?p> 坐在那里的不過是一介凡人女子,但她的目光竟有相當力量,叫簡志豪只想要躲閃。
“我是個女人,盡管是個青樓女子,但當我第一次期許良人時,就被人拋棄,這是對我莫大的侮辱?!便鲽S繼續(xù)說著,盈盈站了起來,“幸好你來得早,你若是晚幾個時辰再來,恐怕見到的就是我的尸體了?!?p> “我……”簡志豪自詡聰明,有一顆博覽群書的大腦,但他這時竟有些蒙了,這女子的氣勢太攝人了,“有這么嚴重嗎?”
“女子的貞潔……”泠鳶看著簡志豪的樣子,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呆子,你就是我的良人!她向著簡志豪款款走過去,走到簡志豪身前,抬起頭,一雙明亮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女子的貞潔大過生命,何況我僥幸有著相當大的名聲。你自己想想,若是你不來,明天之后,別人會如何看我?特別是那些垂涎于我的,他們會如何詆毀我?歸根結底,我只是一個可憐女子,受到那些口誅筆伐,我能做什么?”
簡志豪腦子順著泠鳶的提示,想到了一個如此弱小卻美艷的女子,竟被人嫌惡,被旁的人唾棄,她能做什么?似乎……唯有一死?
受不住泠鳶強大的氣場,簡志豪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她似乎比明柒柒明師姐還強大許多!
沒由來的,簡志豪腦子閃過這句話。
只是當他看著面前少女灼灼的目光,鼻間忽然嗅到了她身上的清香,不由得吞一口唾沫。
她真的比明師姐厲害!
簡志豪再次避過泠鳶的眸子,他局促的向旁邊看了看,身形忽然消失,再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在泠鳶身后的桌子旁了。他故作淡定地坐下,揉搓著腦子里的一團亂麻,等著泠鳶再找到他。
就在臉上的人忽然消失,這還是嚇了泠鳶一跳,她下意識左右尋找,眼角在身后桌旁看到一縷白影,心下立馬有了數(shù)。雖說人忽然消失確實很恐怖,但一旦知道這人是個修士,就會變得沒那么恐怖了。
但泠鳶故作不知,反而裝著被嚇到,驚到癱坐在地上,她眼角帶淚,打著哭腔:“原來我真的是一個惹人嫌的丑陋女人,是骯臟惡心的青樓女人,如此良人竟被我嚇退,我還是死了算了?!?p> 本來簡志豪正坐在那里等泠鳶發(fā)現(xiàn)他,緩解一番混亂的局勢,卻不料泠鳶忽然自顧自演起了戲。他看著那哭泣的女孩子,一時不知所措,本來就昏的腦袋更是暈了起來,他茫然站起,朝泠鳶走去,嘴里說著:“你……你不要哭??!哎,你怎么哭了?”
泠鳶見他過來,身子順勢就往他身上靠去。簡志豪慌忙之中摟住泠鳶,而泠鳶低頭哭著,卻悄悄地往簡志豪懷里擠。最后簡志豪半蹲著,抱著泠鳶,覺得女孩子的身子軟軟糯糯,溫溫熱熱,抱在懷里撓著心尖。
奇怪,平日里詩雨沒少在他懷里鬧騰,他卻沒能感覺到什么。
知道自己已經(jīng)擠到簡志豪的懷里去了,泠鳶三分真情七分假意的哭著,心里暗自得意:“小樣兒,果然就是個楞頭小子,看你怎么逃得出本小姐的手心?!?p> 哭了好一會,雖然是假哭,但到底是流了些眼淚,泠鳶眼眶紅彤彤,模樣更惹人憐愛了。
“都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如今都這樣抱過我了,狠心如你,是不是還要拋棄我不管?”泠鳶的聲音本來就清澈婉轉,極為好聽,眼下又帶著一點可憐兮兮的哭腔,那更是頗有幾分動人心弦的顫動。
當事人簡志豪聽了,加上軟玉在懷,完完全全找不到自己的定位,糊里糊涂地點頭,保證著:“不會,不會……絕不拋棄你。”
“這可是你說的!”泠鳶立馬追言道。
“……我說的?!焙喼竞来鸬?。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來,咱們拉個勾……以后本姑娘就是你的人了?!便鲽S乘著簡志豪還沒回神,瘋狂追加著條件。
簡志豪仿若魔怔,伸出小指與泠鳶那小巧玲瓏、軟糯溫潤的手指勾住,任由她說著“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的幼稚言語。
只是聽到一百年時,他卻輕語道:“一百年不夠……一萬年才好……”
泠鳶正因自己心中的小惡魔得逞而竊喜,猛然聽到簡志豪這話,愣了愣,恍然想到簡志豪是個神仙,恐怕一百年確實是太短了,連忙追加條件:“那一萬年……一百萬年不許變!”
“好!”簡志豪眼底帶笑,輕聲答道。
“明天你就要贖我出去……”
“好!”
“你要娶我為妻!”
“好!”
“你只準娶我一個!”
“好!”
“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泠鳶正準備加更多條件,忽然覺得氣氛有些不太對,她抬頭看向簡志豪,那眼里哪有迷糊,清澈見底的眸子里滿是笑意。
莫名的,一陣羞意終于襲進泠鳶小姐的心頭,叫她滿臉通紅,埋頭不敢再言語……
簡志豪忽然一用力,將泠鳶抱緊,一展身法,消失在房間內。
再出現(xiàn)時,已在屋頂。
“今晚月色甚美。”簡志豪看著天空的缺月,輕語笑道。
“如此良辰美景,你就帶我到屋頂看那破爛的月亮?”泠鳶把自己盡可能塞到簡志豪懷里,媚聲調笑道。
簡志豪低頭看一眼泠鳶,見她看自己的眼眸里有光,心尖顫抖,嘴角止不住笑意,他忽一抬手,天空中的月華凝聚,凝練成一只白色蝴蝶。
兩對翅膀瑩瑩放光的蝴蝶飛過來,簡志豪舉起手指,蝴蝶停到他手指上,他將蝴蝶遞向泠鳶,柔聲問道:“好看嗎?”
然而泠鳶卻不看那蹁躚的月白色蝴蝶,只是從下而上的盯著簡志豪的臉,心里直道真是傻子,嘴里說著:“好看?!?p> “送你了……”簡志豪說道。
泠鳶伸手去接,卻在觸碰到的那蝴蝶一瞬間,蝴蝶散開成月光,一點點散落在她手上、臉上。
月光之中,泠鳶渾身也閃爍著淡淡的月光,她表情嗔怪,抬頭去看簡志豪,見到他嘴角帶笑,看著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