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暗示

　　許淑妃本是不愿意在此賣弄手藝，可聽到皇上的后半句話時，她白皙的臉上泛起兩朵大大的紅云，微微上翹的眼梢，沾染上了幾縷嬌羞，忽的有了幾分動人的姿態(tài)來。

　　她款款施了禮后，便退了出去。

　　寢殿里的氣氛頓時變冷了。裊裊暖暖的香氣隨著許淑妃的離開，漸漸消散開了。只剩下圓形純銀香薰里，令人神志清明的蘇合香，從鏤著繁復糾纏的花枝的縫隙中飄出。

　　不論那女人心里藏了什么樣的小心思，她攜來的馥郁芬芳，倒是暖暖甜甜的。

　　慕顏心中忽的閃過同為女子的悲哀之感，許淑妃為了得到皇上的青睞，是費盡了心機?？墒?，女為悅己者容，也許于許淑妃而言，這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可否請皇上移步偏殿稍作等候呢？哀家需在此換身衣裳?！?p>　　慕顏見李凌蕭一直未有離開的意思，實在有些忍不了，天知道她一直躲在錦被下，一直保持著一個姿勢的身子，已經(jīng)僵硬到有些發(fā)疼了。

　　李凌蕭睨了她一眼，神情淡淡地應了聲“嗯”，便抬步離開了內(nèi)室。

　　慕顏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總算暫時擺脫了這兩尊大佛了。她讓小芙挑了件淺碧色白梅暗紋襦裙，頭發(fā)全部挽起，盤成一個單髻，斜插上兩支碧玉簪。

　　她看著銅鏡中，還算端莊得體的女子，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她現(xiàn)在勉勉強強算是先皇的女人，作為先帝的遺孀，還是打扮的素凈些好，免得又招惹上那許淑妃。

　　她雖不屑與那樣的人打交道，但更不希望那樣的人來找她的麻煩。

　　慕顏掐著時間進入了偏殿，以為自己磨蹭了這么久，許淑妃應該已經(jīng)備好了糕點來了。畢竟在她的印象里，以她的那個小膳房里的食材，最多只能做些金乳酥和玉露團吧。

　　這兩樣糕點，按理說只要小半個時辰就能完成了?？蛇@許淑妃怎么遲遲未出現(xiàn)呢。

　　她若有所思地望向李凌蕭。他站在高臺處的窗邊，日光從外斜射進來，照得他一身透徹，就像琉璃珠玉堆砌成的神子天人一般，手中朵朵盛放的瑩白梨花，也未將他的光彩奪走一絲一毫，反而襯得他愈發(fā)的豐神如玉，俊美無儔。

　　慕顏在心里暗想，這樣的容貌，就算不做什么，也確實足以讓女子為他而瘋狂。

　　李凌蕭覺察到身后有人，冷冷地回身看著她：“朕忽然想吃許淑妃親自做的丁子香蜜醬，便讓她回宮去取了。”

　　慕顏聽了一時語塞，不知道是不是該接這話，他遣他的妃子，與她又有何干呢？

　　不過，現(xiàn)在只有皇上在此，那她還算好開口多了。

　　今日將兩個宮婢送了出去，必然已經(jīng)得罪了許淑妃，按許淑妃那狠戾的性子，鐵定會再尋機會，對她下手的。

　　慕家的人，她是靠不上的了，不然上一世，就不會讓她陷入那樣的險境了。

　　那現(xiàn)在，能讓她安全度過此劫的，只剩下眼前這個高高在上的人了。而眼下她能選擇的，就只是，順桿兒往上，靦著臉，求著皇上換一批奴婢。

　　慕顏望著李凌蕭，輕聲道：“哀家有個不情之請，還望皇上能夠應允?！?p>　　李凌蕭本不想搭理她的話，但看著她明朗澄澈的眼里，帶著些許祈求與不安，竟鬼使神差道：“太妃有什么話，不妨直說?！?p>　　“不知皇上可否將錦月宮的奴婢遣散，重新?lián)Q一批新人來呢？”慕顏心一橫，硬著頭皮將話說出，反正橫豎都是一死，她只能碰碰運氣，看看在李凌蕭這邊能不能求得一線生機了。

　　殿內(nèi)又陷入了長久的靜默，遠遠近近的鷓鴣聲，在此刻顯得格外的明晰。

　　“顏太妃要遣散這些人，可是因為他們犯了什么錯?！崩盍枋挵淹嬷种械睦婊?，漠然道。

　　“他們并沒有犯什么事，”慕顏抬眼看著李凌蕭，繼續(xù)道：“哀家只是不想身邊有這么多他人的耳目罷了。”

　　“顏太妃說這話，難道是在懷疑朕派人監(jiān)視你嗎？”李凌蕭仍是一臉的平靜，可聲音卻如寒潭一般，讓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慕顏的睫毛猛然一跳，下意識地收攏自己的手指。這樣突如其來，似在預想之中，卻又在預料之外的慍怒，讓她有一瞬的失態(tài)。這么久以來，她似乎是頭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語氣。

　　可是話既已出，收回也是不可能了，她只能強裝鎮(zhèn)定道：“這話自然不是針對皇上說的，哀家所指的他人，是除了皇上之外的很多人，比如許淑妃，又比如慕家?！?p>　　李凌蕭的臉上浮著冷淡的笑意，道：“哦，慕家的人？朕都不知道，在這宮里居然還有慕家的耳目，可是，顏太妃，你也姓慕呢。誰又能保證你就不是耳目呢？”

　　慕顏低頭，看著腳底下繡滿唐草花紋的絳色絲氈，一開始的驚懼現(xiàn)在反而慢慢地平復了，她并不信他會真的不知道宮里有慕家的耳目，只是知道的不真切罷了。既然如此，那她何不與他做個交易呢。

　　“我不是，也不可能成為慕家的耳目。”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李凌蕭，鄭重道：

　　“皇上想必也聽說了我在慕家的處境，我既然已經(jīng)逃離了慕家，自然不想再和他們繼續(xù)扯上任何的關系。

　　只要皇上這次幫我換一批身份干凈的新婢，作為交換，我愿意說出，我所知道的，慕家在這宮里所有的耳目。”

　　李凌蕭沒有說話，他目光再次落在慕顏的面容上，看著她平靜而略帶著一絲倔強的神情，良久后，似笑非笑地開口：

　　“既然顏太妃如此有誠意，朕要是不答應，豈不是顯得太不近人情了？不過朕喜歡與聰明的人合作。顏太妃不妨先誦讀一下《游紫霄宮》，如若能解出此中真意，那朕自然會幫你?！?p>　　誦讀《游紫霄宮》？這換奴婢與解詩有什么聯(lián)系嗎？皇上是怕她學識太淺了？

　　她默默地抬眼望了他一瞬，見他仍是神情淡漠的看著手中的梨花，只好無奈地垂下臉，自己思索著。

　　李凌蕭見她沉默思索，唇角彎起一抹幾不可見多弧度，心想，這樣溫順的模樣才更適合她。

　　他拾階而下，走到慕顏跟前，將梨花遞給她。

　　慕顏一臉茫然地伸出雙手接過，雪白柔嫩的指尖輕輕觸碰到李凌蕭的手，只一剎那，一股異樣的暖流劃過李凌蕭的心間，如涓涓細流緩緩流過干涸的河床，帶來了絲絲的甘洌。

　　“你院中的梨花開得甚好，朕忍不住折了一枝。梨花玉潔素雅，自帶清香，朕甚是喜歡，你可要好好照看才是?！?p>　　李凌蕭輕飄飄地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錦月宮，只剩下一臉迷茫的慕顏，仍傻傻的呆站在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