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春懷
在場的人聽到此話,明顯一陣錯(cuò)愕。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李凌蕭仍用極端平和的口吻說著,仿佛只是在勸說不懂事的小妹妹而已,不由得讓慕顏心中大為駭然。
郭芷容滿臉震驚地看著皇上——這個(gè)人真的是她的丈夫嗎?真的是她從小愛慕的那個(gè)凌蕭哥哥嗎?
第一次見到這張完美的臉時(shí),她曾大為傾倒。這么多年過去了,皇上的容顏依舊俊美不凡,可她每次認(rèn)真看著他的時(shí)候,心里滿滿的都是陌生和憂懼。
她再也容忍不了了,聲音不知是因?yàn)樘^氣憤還是害怕而顫抖了起來:“皇上......皇上,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難道真的就抵不過那件事嗎?”
李凌蕭仍是一臉平靜,可慕顏卻發(fā)現(xiàn)他背在身后的手,緊握成拳,那雙極好看的手,因?yàn)槲盏锰o了,連節(jié)骨都微微發(fā)白。
“皇后,你要明白,就是因?yàn)橐黄痖L大的情分,所以,你,還能安然地待在鳳安宮。”李凌蕭道。
淚水無聲地從她蒼白的面容上淌下,郭芷容整個(gè)人如泥塑木雕,已經(jīng)完全沒了反應(yīng)。她呆呆地癱坐在地上,那絕美的容顏,如今一片死氣。
整個(gè)偏殿一片死寂,誰都不敢輕易出聲。
“送皇后回寢宮吧。”良久后,李凌蕭才輕飄飄地說了這么一句話,就像在說著一件無關(guān)緊要之事一樣。
午后的斜陽落在殿前,像一道金燦燦的傷痕。慕顏默默地看著立在窗前的李凌蕭,春日的暖陽,透過鏤著精致通草花紋的窗欞,斑駁地落在他的衣袍上,如絢爛耀眼的傷口,顯得他更加的落寞而孤寂。
他轉(zhuǎn)過身望向慕顏,淡淡地問:“是不是覺得朕不應(yīng)該那樣對皇后,應(yīng)該要對她好一點(diǎn)?”
慕顏垂下眸,道:“皇上與皇后之間的事,我不敢妄加議論。”
“皇后在你們眼里,應(yīng)該算是個(gè)才貌雙全的女子了。她是個(gè)適合當(dāng)皇后的人,可惜,她太過聰明和冷靜了?!崩盍枋捵谝紊希吭诒澈箦\墊上,神情淡淡的,一如剛剛水墨般的疏離平和。
慕顏忍不住看向李凌蕭,問:“皇上不喜聰明冷靜的女子嗎?”
李凌蕭望了她一瞬,說:“朕不喜歡過度冷靜聰明的人,那樣的人太冰冷了?!彼聊艘粫?huì),聲音變得有些飄渺,“朕曾經(jīng),就差一點(diǎn),就要當(dāng)父親了?!?p> 慕顏愕然,抬眼望著他,他卻只望著遠(yuǎn)方,似是回憶著很久遠(yuǎn),遠(yuǎn)到近乎遺忘的往事。
許久,慕顏才聽到李凌蕭的聲音,說:“母后過世后,是宛如一直陪著朕的。與芷容成婚后,朕便想將宛如封為媵,可是芷容一直不肯,因?yàn)樗l(fā)現(xiàn)了,宛如原姓楊?!?p> 慕顏愣住了,她的驚訝毫無虛飾,問:“姓楊?難道宛如是十五年前因私鑄銀錠,意圖謀反的楊勛之女?”
李凌蕭瞄了她一眼,繼續(xù)道:“是,芷容雖不同意我將宛如封為媵,但她也平靜地接受了宛如的存在。
可是,四年前,滄州叛亂,朕奉旨前往平定亂黨。三個(gè)月后,等朕再次回到東宮時(shí),宛如卻已長久地閉上了眼,和她一起死去的,還有......我們的孩子?!?p> 李凌蕭悲痛地閉上了眼,聲音因壓抑顯得低沉而微微有些發(fā)顫:“是她,逼死了宛如,還殺死了朕的第一個(gè)孩子。那一刻,朕才知道,皇后不僅僅介意宛如的身份,她更介意的是,孩子從誰的肚子里出生。
她說,孩子,只能從她的肚子里出來,才能保住俞家與郭家滿門的榮耀,才能讓朕不被人抓住把柄,順利登基?!?p> 李凌蕭看向慕顏,唇角微微上揚(yáng),卻沒有一絲的笑意,反而顯得他更加的落寞,問:“你說,皇后如此為朕著想,朕是不是真的不該對她如此呢?”
慕顏不禁寬慰他道:“或許,皇后只是因?yàn)樘^愛你了,才會(huì)如此。而且你還年輕,孩子總會(huì)有的?!?p> 李凌蕭只看了她一眼,沒有反駁,也沒有肯定,只長出了一口氣,氣息沉緩悠長。他凝視著慕顏說:
“可是,朕也只是血肉之軀,也有平凡人的七情六欲。所以,那些人背地里對皇后使的手段,朕并不出手阻止。只是沒想到這次,會(huì)如此大膽?!?p> 慕顏驚愕地望著李凌蕭,她沒想到李凌蕭會(huì)突然告訴她這些,更沒有想到他對皇后的恨意如此之深。她看著他平靜的面容上浮現(xiàn)著一絲的哀痛,恍然間,她明白了,也許,他只是恨皇后奪走了他僅有的一份庸常的幸福。
他這樣的身份、地位確實(shí)最是尊貴無比,可犧牲的,同樣也有很多。比如,人世間最稀松平常的親情。
親人真心實(shí)意的關(guān)愛,是他最奢望的東西。所以,有妻有兒有愛是他渴望擁有的最庸俗平凡的快樂。
“其實(shí),你恨皇后,只是因?yàn)槟闩c她相處多年,可她依然不懂你真正所需。”慕顏低聲道。
李凌蕭定定地望著她,緊握成拳是雙手不自覺地松開了,同時(shí),唇角也浮現(xiàn)一抹微不可見的弧度,說:“你果然懂朕。不過,朕不恨皇后,只是不想看到她而已。自從宛如走后,朕與皇后再也沒有同寢過。
這樣平靜的日子,大概過了兩年。到第三年時(shí),慕皇后,也就是你的姐姐,見東宮一直無所出,為顯寬厚慈愛,將許淑妃嫁入了東宮。
可是,朕再也見不到像宛如那樣澄澈干凈又溫柔的眼睛了。直到,你出現(xiàn)了。”
慕顏的心口如同正被急風(fēng)驟雨抽打,“直到,你出現(xiàn)了”這簡簡單單的一句,似有千斤的重量,壓得她瞬間虛弱而悲慟起來,她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低垂下頭,盡力保持著冷靜,說:“可我,不是宛如?!?p> 李凌蕭沒有說話,只是平靜地望著她。良久后,聲音飄渺得近乎自言:“你是獨(dú)一無二的,朕從來沒有把你當(dāng)成是她?!?p> 慕顏再次抬首望著他,可他早已在泄露情緒之前,轉(zhuǎn)身望向了窗外。
隱約間,慕顏不知是不是錯(cuò)覺,她發(fā)現(xiàn)李凌蕭白凈的耳廓,不知是不是被彩霞染上了緋色,竟微微有些泛紅。
而這抹緋色似乎帶著某種奇妙的感染力,讓她的面容上也染上了淺淺的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