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的醫(yī)生
胸部有些窒息感,喉嚨里是酸苦的胃液味道,眼睛干澀,角落沾著些凝固的結(jié)塊。
云凡擦擦眼角,勉強睜開眼,觀望四周。深藍色的光從前面的小盒子里傳來,照在四壁上,幽深又怪異。桌子上隨便扔著些玻璃瓶,倒下的正要流出些液體,一些腐爛的酸臭味從旁邊的盤子里傳來。
逐漸回憶過來,昨天夜里熬夜看球賽,吃著披薩喝著啤酒,沒想到壓力太大,竟然直接睡了過去。
云凡艱難的站起身,抖落身上的毛毯。眼前一黑,這是低血糖的前兆,牙齒發(fā)出酸澀感,一顆顆搖搖欲墜,快要掉下來了。再一次抹掉眼屎,云凡伸個懶腰,肋間的骨頭咔咔作響,抽筋了半天,他才能活動。
上前關掉已經(jīng)沒有信號的投壁電視,整個屋內(nèi)光源消失,黑暗像伺機待發(fā)的殺手一般洶涌的襲來,奇異的墨充斥房間。
云凡已經(jīng)回憶不起昨天球賽的任何內(nèi)容。昨天的比賽其實是自動錄下來傳到屏幕上的,真實的直播昨天中午就放完了,但是他那時還在上班開會,只能用寬大的電腦屏看回放。
為了不劇透球賽內(nèi)容,云凡昨天一直在避免和人交談,整個人心不在焉的。仔細想想,從工作至今,其實也沒有同事和他聊日常,或許是他想多了。
這么大的壓力,還熬夜折騰自己,對于這份工作,其實是對別人不負責啊!
云凡已到中年,而今正當事業(yè)的高點,一個婦產(chǎn)科手術者的高點。對于這個工作,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有偏見了。
科技隨著時間進步,尤其對于醫(yī)學更是如此。云凡生日特殊,四年一次,已經(jīng)記不得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了。不過回憶起2045年上海奧運會,他大學剛剛畢業(yè),那時的日子竟然像一個世紀以前一樣,消逝的毫無蹤影,只留下些照片做活過的證據(jù)。
產(chǎn)科醫(yī)生,主刀,這是他的職業(yè),以前被人叫做接生婆??萍己馨l(fā)達,這交代過了。所以接生的難度越來越低,成功率也越來越高,而今云凡工作的醫(yī)院,已經(jīng)四年成功率百分之百了。
不過所謂百分百,也不是能完全生出一個不早退,不遲到,一個健康活潑,沒有缺陷的胎兒的意思。而僅僅是保證,生出的胎兒在一個月內(nèi),不會死亡。這是新時代的滿月酒,活了自然好,死了不過吃頓死人飯。
科技發(fā)展了,又一次想到。但發(fā)展的方向似乎不太對勁,高超的科技技術能使嬰兒的存活率大大提高,對于那些只剩一口氣的胎兒,也能強行救回來。但同時,也救回來一些先天疾病,本來就不應該活下來的小孩。
本來就不該活著的人。有些諷刺,那些嬰兒自小長大,終生攜帶著曾經(jīng)聞所未聞的遺傳病,很多不能料理日常生活,甚至是像植物人一樣,要常年住院依靠機器活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像一個累贅一般拖垮了一個個家庭。
如果我不顧醫(yī)院的榮譽,刻意操作失誤,使那些注定不會有好的人生的胎兒死去,某種意義上,是不是救了他們?云凡看看門側(cè)的熒光溫度計,穿上大衣,這么想著,不過隨即回過神來,祛除這詭異的想法。
是否殺了那些孩子,還是得要問過他們父母才對。
無趣的黑色幽默。
市政府近年來推出規(guī)定,對于經(jīng)過考核的人才鼓勵生育,違者不受支持。不過也不反對就是了。
穿上衣服,洗漱完畢,云凡來到街道上,準備步行前往醫(yī)院。人口是沒有怎么減少,也沒有開拓其它星球居住的技術,但是城市的街道上,一日比一日冷清,大約人們都龜縮在高樓里面,吃喝拉撒工作娛樂都在一個小房間吧。
肅殺的寒風,一刀刀割在臉上。街邊的大樓建的太高了,也太密集了,烏壓壓的遮蔽太陽光。
如果有平行世界,那里的我會不會有更好的生活?更奇異的風景?或許我還能會魔法,飛天遁地,不再被拘束。
這么想著,云凡走在街上。今天的街道似乎清冷的有點過分了,春節(jié)就要來了,街上沒有采辦年貨的人,或者說,跟本沒有任何人在街上走著。
遠方隱約有兩個人影,穿著棉襖,帶著帽子,看不清臉。云凡莫名感覺他們在看向自己,他也望過去,兩人卻轉(zhuǎn)眼閃身走入其他街角,不見蹤影。
云凡不知想什么,快步跟上他們,想要仔細看看他們的面容。十幾秒后,來到那個略顯陌生的街角,這是一條死路,胡同里骯臟雜亂,有條死老鼠被野貓吃剩一半。一間新式的咖啡店坐落,透過半透不透的玻璃窗發(fā)出些黃光。
墨藍色的天,銀灰色的街角,咖啡店的招牌燈管壞了,黑乎乎的,整個世界顯出一副冷色調(diào)的油畫狀??萍及l(fā)展太快了,房子建的太高太密,人又太宅了。云凡忽然的有些莫名沮喪。
玻璃窗很模糊,上層是磨砂玻璃,發(fā)散的黃光給街道添上一些暖色來。零星的有幾個人坐在里面,在底層能看見他們的腿腳,或奢華或簡陋的鞋子露出,坐在沙發(fā)椅上。但還是看不清他們的面容。
云凡想要進店看看有沒有早餐提供,眼神離開窗戶。余光從玻璃的銜接處略過,那里不是磨砂,比較清晰,無意間掃過窗口的座位。景象震的他猛然一驚,咖啡店里竟空無一人。他回頭又仔細看看玻璃的下方,確實有不少腿部鞋子。
貼過臉研究,那些鞋子褲子,竟然只是內(nèi)貼在玻璃上的照片,一比一大小,只為了營造一副座無虛席的熱鬧感而已。
重新看向咖啡店,這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家無人售貨店。人們帶著身份證,進店用身份證刷卡購買東西,可以在店里久留,這里有暖氣和網(wǎng)絡,當然直接帶走也行。像這樣的店往往都在城市的角落,不怎么占地方。
云凡買了一個面包和一杯牛奶,繼續(xù)前往醫(yī)院。
“真就一個人沒有?”他已經(jīng)有些感受到不對勁了,即便是瘟疫流行的那些日子里,街上也不曾見過這么冷淡。雖說網(wǎng)絡發(fā)達,實體店沒落,但有些體驗還是要走出屋外才能實現(xiàn)。但今天怪異的,街上沒有一個人出沒,沒有一輛車經(jīng)過。十字路口的紅綠燈還在加班,云凡一路闖過,通行無阻。
“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國產(chǎn)手機里傳出機械的人聲,很像人,但又在刻意的地方比人更加冷漠,發(fā)音更加標準,這一點也不讓人親近。
“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手里里顯示昨晚上司給自己發(fā)的消息,囑咐自己要好好休息,今天早上八點有一場手術等著他做。
“您所···”信息寫的很規(guī)范,用著獨特的一套醫(yī)院語言,像是復制什么模式出來的,比高中課本里的政治書還不會說人話,沒有一點人情味。
“您···”機械女聲一響就被掛斷,很困難的手術云凡已經(jīng)操刀了無數(shù)場了,今天可能又是一場平常手術而已。去醫(yī)院的路本就冷清,今天不過是到一個極值罷了。他安慰自己。
不過內(nèi)心里他還是想要見到一個人影,哪怕是聽到熟悉的人聲也好。今天的情形有些詭異,說不上有什么不對,但總是與日常的生活有些出離感,每個畫面都像被提前設定的游戲畫面一樣刻意,似乎他很早前就已經(jīng)見過了。不是精神科醫(yī)生,云凡也知道這不過是錯覺,可能自己精神不太好。
公交車站的站牌上本來該是當下最熱的流量明星代言的廣告,但現(xiàn)在看不見一輛公交車,廣告牌也不知為什么被撤掉,那副曾經(jīng)讓他嗤笑的人臉也不可再見。
“如果我等會看見任何一個人,我就裝作他掉了錢,把這五十元給他。”云凡這么想著。
他有時會給自己設立一個毫無意義的規(guī)定,目標去執(zhí)行。就像小時候,我們告訴自己要在地板中間走,縫隙處不能踩踏,否則就會被激光切割身體,我們只能在沙發(fā)和鞋子上跳著走,一旦著陸,就會被巖漿燙傷一樣。
小孩子的游戲,云凡一直延續(xù)這個幼稚的習慣,像強迫癥一樣的遵守。比如某天夜里下著傾盆大雨,他半夜醒來突然給自己一個規(guī)定,要去下面跑兩圈再睡覺。他不知道這個念頭是怎么來的,他也知道沒有意義,有點腦癱,但這執(zhí)念就像鋒利又柔軟的貓爪一樣撓著他的心窩,于是他下去了,跑了兩圈,生了一場重病。
如果我不賺大錢,不當大官,不出名,我的人生就不算成功,這是不是也是一種無意義的自我規(guī)定呢,他想著,走在路上。
“如果我在去醫(yī)院的路上遇到任何一個人,我就會砍下他的左手小拇指,不論誰?!痹品步o自己下達一個新的規(guī)定,恐怖又有點血腥,他摸摸口袋里的雪茄剪??匆娙司涂诚滤氖种?,他壓抑著自己的想法,有些逃避,但又有些期待的看著四周。
繼續(xù)走著,風不再吹了。
之前的古怪,好奇感已經(jīng)消失的毫無蹤跡。云凡走了近四十分鐘,街上還是沒有一人出沒,沒有一絲能給他親近感的人聲,于是取而代之的,一種奇異的恐懼襲來。
終于,站在醫(yī)院的門前,他有種反胃感,深呼一口氣終于進去。
一樓的里層自動門打開,外層關上,兩層門一開一合,不知道用來阻隔什么。大廳里面有掛號的地方,沒有一人排隊。中心有一處詢問臺,本來是機器查詢,但年久失修,又換回了真人來站崗。柜臺很高,不知有沒有人在里面。
大廳里等待的地方有幾排座位,不少老人常年住院,舉著吊瓶在這里圍著桌子下象棋。
今天也有一個老人在這,這很好,他想??墒窃品部床灰娔侨说恼?,老人戴著帽子,軟趴趴的塌在位置上。云凡想要繞過去打個招呼,手機鈴聲響起,傳來信息,是公司主機,提示自己還有二十分鐘就要開始手術了。
這不太好。
手術前先要去更衣室換上手術衣和準備其他事宜。云凡繞過大廳的詢問臺,看過去,一位年輕的護士正在趴著睡覺,大約是值夜班的,天冷,她用棉襖的帽兜蓋頭,雙臂當枕頭。
“嗡嗡嗡!”很微妙的鈴聲從女護士身側(cè)響起。她沒動。云凡稍稍在意了下,是放在桌上的鬧鈴,黑色,有一道裂紋在側(cè)面。
鈴聲奇怪的只響了一陣就不再工作。
似乎不打擾她比較好,這么想著,云凡準備離開。
“嗡嗡!”鈴聲更急促響起。看向桌上的鬧鈴,聲音不是它發(fā)出的。循聲找去,在護士的手邊還有一個紅色的鬧鈴,與黑色的完全一樣,甚至也有那一處側(cè)面裂紋,很奇怪。
為什么會設定這么多鬧鐘給自己?或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云凡反手打開前臺的小門,準備前去喚醒護士。
“嗡!”更短的鈴聲,只有一下。這一聲很不尋常,云凡心頭一震,不可思議的從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摸索,這鬧鈴聲是從他身上發(fā)出來的。
一個白色的鬧鐘,側(cè)面又是裂紋。放下鬧鐘,云凡沉默不語?;叵肫鹱约涸缟系男谐蹋遣皇钦`把家里的東西帶過來了?沒有。這是什么惡作???不會的,自己到現(xiàn)在都沒有接近過人。
這個鬧鐘是從哪來的?為什么會在我的口袋里?云凡慌了,自己的周圍似乎有些說不上的詭異。沒人把鬧鐘放在我的口袋里,因為我今天甚至根本沒見到過人的正臉,云凡可以斷定。
沒見過人臉。不好的念頭閃過,他后退一步,看向四周,心臟一重一輕的砸著胸腔。一股不安感從下體傳來,怎么比喻好呢?就像菊花深深陷進了前列腺里一樣。提臀試試,可以感受。
環(huán)顧周圍,那里本來在進來時有一個老人坐在大廳等待處的,可現(xiàn)在只有一架孤零零的鐵桿掛著吊瓶,什么人都沒有。像摸摸身上發(fā)現(xiàn)突然丟了手機一樣,云凡有些驚慌。
為什么我今天一個人都看不見?這一點也不正常。不不不,這不是重點,問題是,我上一個看見的人臉是誰?我昨晚在看球賽,之前呢?我之前的記憶為什么一點回憶不起來了?我怎么到了這個地方?我什么時候成為了醫(yī)生???不不不,我什么時候工作了???我不只是一個大學生而已嘛?
云凡似乎有些回憶起來了。
云凡他···
云凡?這是什么名字?這是我嗎?我根本不叫這個名字啊?這是我看的小說的主人公啊,我明明叫···等等,我叫什么來著?
不不不不,不對,我為什么會用云凡或者之類的名字稱呼自己啊,為什么會用第三人稱思考啊?我為什么能看見自己的全身,甚至能描繪自己接下來的行為和心理,就像上帝一樣。不對,很不對勁,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嗡~”細不可聞的鬧鈴又一次響起了,將云凡拉回現(xiàn)實,是從護士的腦子里發(fā)出的。他前去拍拍護士,空心的外套立馬松散下來,里面并沒有人,是護士提前離開所做的障眼法。
“我要去二樓準備手術了?!睕]有別人,云凡冷冷的說,聲音撞在四壁上,沒有回響。
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了?
云凡腦海里的某個聲音還在想著,但就像分裂的人格被消滅一樣,腦海里的那個人漸漸不再做聲,被不存在的記憶填滿,被拉入更深的黑暗里,被鐵鏈所束縛,云凡又回到正常的狀態(tài)。
只留下一個后腦勺,他很沉著的走向醫(yī)院里面,就像殺豬的屠夫,他吐出一口濃痰。
坐電梯前往三樓準備室,光很暗。
洗手,消毒,體檢,換衣。在空無一人的等待室,查看患者資料,確認簽名,他對著屏幕前睜大眼睛,微微的紅光掃過他的虹膜。
“準備完畢!”他的聲音很古怪。
本來該有助手的,但沒有。他手動按下機器,架子上浮出一些手術器具,刀,鑷子,紗布,剪子,各種藥瓶。很常規(guī),但莫名不像產(chǎn)科醫(yī)生的準備。
手術室內(nèi)的床上,躺著一個大肚子的孕婦,自己的衣物全脫,穿著半身的手術衣。下面的毛發(fā)被剃的異常干凈,腫脹的肚子突兀的擺在面前,很丑陋,令人作嘔。孕婦的臉部被一塊布隔開。
無影燈照射在床上,孕婦平躺,全麻,不做一點動作。她身體蒼白,不像睡著,倒像死了一樣,看過死尸的人一眼就能分辨,但也沒有一般尸體那樣嚇人。整個手術像法醫(yī)的解剖。
“術前測試?免了?!彼f出很殘忍奇特的話。
無影燈照在臉上,我靜靜看,無言,不發(fā)一絲恐懼。他舉著刀,不像手術,倒像屠宰一樣,見過殺豬的人總會有既視感,但也不像殺豬一樣動作那么激烈。我看著醫(yī)生的側(cè)臉準備挨刀。
“也叫云凡?巧了”我覺著這是很有意思的事。
看著側(cè)臉?不應該看到的,有一塊布擋著才對。
忽然,他回神,不知為什么意識竟然轉(zhuǎn)移到了那個待產(chǎn)的孕婦身上,不過他沒有深究。
他拿著刀,只一刀,像繪畫大師輕巧的畫筆一樣,劃開了孕婦的肚子。
云凡=yf=孕婦。他的注意一點不在手術上。
粗暴的用手翻開女人那鮮血淋漓的傷口,尋寶一樣的挖了幾下,捧出一團肉團來。不是死嬰,很好,也不是健康的胎兒,不過是一團還活著,浪費家庭財力精力的的生命體而已。他這樣想,隨手剪開臍帶。把肉團放進一側(cè)的溫箱。
孕婦的傷口開的很大,從下腹近乎接近胸腔,這不該是常規(guī)的剖腹產(chǎn)傷口,即便想要把嬰兒硬塞回去,傷口也太大了。粉嫩的肉上,殘留著鮮紅的血,內(nèi)臟與腸子交織在一起,發(fā)散熱氣。褐色的某個臟器還在跳動,細小的管道里運輸著氧氣,維持生命。子宮比醫(yī)學圖示上小很多,那里的圖像正映在他的視網(wǎng)膜上。幾年來,他頭一次的感受到了久違反胃感。
雙胞胎啊,他這么想。
鐺鐺擋~滴瀝瀝瀝。電視上發(fā)出綜藝開場的聲音。
“廣告之后,歡迎回來!”
一個大廳里,正中間坐著一個人,雙臂放在桌上。面前的高椅高桌上,是三個帶著假發(fā)的主持人,四周圍繞的是綜藝節(jié)目請來的群眾演員,攝像機在最后面用各種角度拍攝。整個場景模仿的是法庭的結(jié)構。
“雙胞胎是什么樣的?我還沒見過呢!頭朝下這點我知道的。但相對位置呢?兩個胎兒是像陰陽魚一樣頭腳相連,還是并頭一起?或是一上一下?!币粋€打扮的很中性的支持人靠在椅子上問,分不清性別,鏡頭側(cè)打在假法官的臉上,“第二個胎兒你也很好的取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你問的我一點都不記得了?!狈糯螅M一步放大,攝像機像是懟在了被告的臉上,他眼神飄忽。
“這可是你整個生涯的轉(zhuǎn)折點,你真的不記得了嗎?還是你可以刻意的忘掉了?要知道,因為你手術失誤,致使一個無辜的孕婦身亡。”主持人的聲音很夸張,屏幕上隨機顯出“謀殺犯”這三個彩色藝術字來。
“不,我沒有。她在來到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法院和專業(yè)人員,以及手術記錄可以證明的?!蹦腥寺曇艉苄。谒砗蟮妮o助器很清楚的取音,同時在電視機上附帶字幕。
“恩!雖說如此,但其實真相是無法查明的,大家s都是聽信你的一面之詞不是嗎?”
“你不是法官。你無權審問我,我來做這期節(jié)目只是為了生活費而已,不要太過分了。”男人的眼睛變得通紅,他已經(jīng)被醫(yī)院辭退很久了。
“我雖然不是法官,但我也有我的言論自由,查明事情的真相,這是這個節(jié)目的宗旨···云凡,這個無辜的孕婦,死亡的真相究竟是怎樣···”
話沒有說完,主持人喝了一口水,主觀鏡頭跟上,飲品的牌子放大,這是插入的硬廣。
云凡也有點渴了,在手術進行到最重要的時刻,不知為什么他竟然回憶起了以前看的綜藝節(jié)目的一幕。沒準是因為電視里那個死去的孕婦與自己名字相同?讓他精神恍惚,剛剛甚至把身下的人也當做了自己。
雙胞胎,在子宮里沒有很確定的頭朝方向,也沒有上下之分,中間是有一層膜隔斷的。他這么給電視里的主持人解答,順便抱出第二個孩子。
女人的生育,應該是最神圣的一件事,產(chǎn)科醫(yī)生,也應當是很神圣的職業(yè)。
這是云凡經(jīng)常安慰自己的話。可在他無數(shù)次看見那些孕婦挺著大肚子,發(fā)著要死不活的喊叫。然后從一個人的身體中,從她們擴大到夸張的生殖器中滑出一個沾滿粘液的,丑陋的生命體時,任何對于生育的美好想象瞬間消失的像腹瀉一樣快。
對于這些場景,云凡實在沒有任何好的聯(lián)想詞,惡心的,恐怖的。激發(fā)了他的某種本性,恨不得一刀除之而后快。宇宙間的荒誕海嘯一般撲來,讓他難以招架。
社會就是一個死嬰,宇宙就像一個死嬰。他有時會這樣想,所有的一切沒來由的讓他排斥,讓他討厭。
放下第二個胎兒,手術已經(jīng)完成了大半了,云凡的精神輕松起來。
我不叫云凡,忽然腦海里的那個念頭又閃出來。放松下,他有些大意了。
“嗷!”左手小指吃痛,他大叫一聲,似乎手指擠到了某個夾縫??墒亲屑毾胂耄中g室內(nèi)的一切都被去邊角處理,除了刀,鑷等器具,一切都是光滑的,那個位置,應該只有孕婦的臉部才對。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么,揭開那片遮擋的布簾。
是孕婦的臉,張著嘴,嘴角有血,朝他笑。
其實麻醉也并不是完全喪失意識,產(chǎn)婦有時會做出表情,那個布簾也是為了讓醫(yī)生,尤其是他專注而用。腦海里的聲音提醒,想要喚回他的理性。
可是已經(jīng)晚了,他此刻鼻孔放大,眼珠爆睜,布滿血絲,渾身顫抖的,張著大嘴發(fā),出氣若游絲的聲音。他在極度的情感波動之下,竟然失了聲。接著他頭部側(cè)偏,七孔里流出些黑乎乎的血來,全身的肌肉緊縮,臉上扯出一個難以嚴明的夸張的笑容。
他又陷入了無限的,難以名狀的恐懼之中。他看見了一個荒誕的景象,那是孕婦的臉,一個普通,蒼白,對他來說足以摧毀內(nèi)心一切防線的面孔。
他的噩夢來了。他看見了他的母親,三十多年前,自己出生時,他就是這樣看著自己的母親。詭異的躺在床上,就像是被獅子掏空腹部的小鹿。
鹿一般的眼睛,幽深黑色的湖泊,茂密的叢林就在湖泊旁,是她的睫毛。在生前如此的靈動,我的母親,他回想起那聲大喊。
“小凡!”母親跳水了水中,將他從河里救出,然而自己卻沉入水底。
幾天后母親的遺體打撈出來,浮腫,怪誕,蒼白,孕婦的肚子,海妖的頭發(fā),可怖的笑容。
“??!”云凡怪叫一聲倒地,黑暗又一次籠罩了他。
接著,在黑暗中,他看見了一束光,真如他出生時一樣。一個美麗的女人,穿著白色大褂,伸手將他抱出來,是一個醫(yī)生。
他聽到她說:
“云大夫,精神分析已經(jīng)完畢了,今天您似乎不太適合做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