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安歪頭看到了門外的身影:“謝了?!?p> 這里沒有早晨的第一縷光這樣的說法,晏安也不知道現(xiàn)在是何時了,趁那位大佬有空就問一問:“萬蠱主,現(xiàn)在幾何時了?”
“二日晚?!惫皇巧畈夭宦?,他的設(shè)定應(yīng)該是說話多個字一定會死。
過了會兒,晏安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又躺了回去,門口那位難得沒去忙事業(yè),剛要尋個機會問那個被一口回絕的問題時:“萬蠱主……”
“誰都有名字,你不會問。”男子像是在心里經(jīng)歷了一段搏斗才鄭重推開門進來,用漆黑的眼瞳諦視著晏安,“譚星沅。”
“晏安。”晏安受其影響,不正經(jīng)都被那個認真模樣給活生生逼退了去。
晏安是斷沒有想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會是這個樣子的——譚星沅淡如冷開水的嗓音,味同嚼蠟地琢磨了一遍:“晏、安?!?p> “譚兄?!标贪灿魫灧ξ丁T星沅憑一己之力讓她沒有睡覺的欲望了——準(zhǔn)確來說對什么都不感興趣了,“……您會下五子棋不?”
譚星沅也很誠實,開誠布公道:“不會?!?p> 晏安也不惱——能有說話的也不錯了。晏安在袖襦里翻找一通隨即拿出張方格紙,和分為等分的黑白棋子:“賭那個問題,來不?”
“嗯?!弊T星沅應(yīng)該是覺得一而再地拒絕人確實不太好,“賭一個問題。”
晏安仿若看到了太陽東升,心里開始摩拳擦掌,看來是勢在必得了:“一言為定?!?p> “嗯?!弊T星沅學(xué)習(xí)能力是晏安見過數(shù)一數(shù)二的,從基本了解規(guī)則就大殺四方……晏安的面子里子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
勝不驕敗不餒,晏安做到了不餒但始終做不到不驕——因為從一而終,她就沒贏過。
“罷了。”看來是問不到問題了,“借宿一晚開個價?別誤會,主要是家中那人應(yīng)該也正借宿別家——我無家可歸了?!彼龥]說謊——那人絕對不是個閑得住的,上一世那些風(fēng)光偉績她幫他記著的。況且現(xiàn)在宵禁都過了,偷摸著回去說不定一個靈力失控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得不償失。
譚星沅輕描淡寫點了個頭:“沒蟲,可住。”
“能不能斗膽……”
譚星沅退到門口:“不能?!?p> ——一般這樣的反應(yīng)都是心里有鬼。晏安把手枕在腦后看著沒有窗戶紙的窗外月明星稀,夜深倒是比白天看得清楚,這里真的太安靜了——晏安隨便一說,譚星沅與她素不相識的能幫她就是他好心了竟然還是送佛送到西的一條龍服務(wù),但即便如此卻始終不回答她的問題,事出反常必有妖。窗外的月色在蟲谷內(nèi)染上了血色,猩紅妖異,圓月也成了一顆血月滴溜溜的仿佛預(yù)示著下一刻就要滴出血來。
看著那輪明月晏安就異常興奮睡不著覺,月色入戶,無與為樂者,她卻沒有欣然起行的動機。念著唯一陪著她的,也就只有這個還沒成形的孩子。魔族的孩子一般都比凡人長的迅速強壯,年紀(jì)尚幼就有成人體魄,壯年就有力拔山兮之力、空手能破云霧,拳能使水倒流……晏安想著自己被這玩意兒弄得夠嗆,堅信這孩子未來前途定是一片光明根紅苗正、芝蘭玉樹……
自豪油然而生,此情此景晏安忍不住感慨——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了:“你以后可不能給你娘丟臉??催@月色有沒有不由自主地滋生一種想要獨立自主的念頭?魔族的孩子天生就會運用魔氣,娘也不指望你能出神入化至少也得學(xué)會自己吐納生息,你看人家天地靈寶都是吸收日月精華的。你娘也是靈氣所化——大小湊合算個吸收日月精華的。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新竹高于舊竹枝……日后娘就不能為你鋪路了,但還是想給你多說說話,你的盛世我……著實到不了了?!标贪餐蝗桓惺艿蕉亲永锏漠愑谄綍r的劇烈的心臟跳動,一時間那份動容卻沒有可以分享的對象,“都不敢看你到底長成啥樣了——會不會歪瓜裂棗或者滿身黑毛啥的……誒,小崽子還沒出生就這么虎?。俊边@個沒成形的親娘口中的小崽子證明了自己確實是魔君的孩子,一陣靈力波動——明擺著不希望親娘說自己長相奇異。
晏安教訓(xùn)似的輕拍肚子恐嚇道:“翅膀硬了吧?”然后又怕嚇到孩子,顯然這是個天賦異稟的奇才這么快就有了靈識,“寶貝兒,嚇著了?沒事了啊。其實養(yǎng)精蓄銳也行,娘也不熬夜了,我們一起健康成長堅決不做禿頭大寶貝。”晏安想著應(yīng)景就唱起了《月光小夜曲》,人類對自己的孩子確實比魔界放養(yǎng)式教育顯得友愛些許。身為合格的母親必須得會點育兒小技巧比如唱點搖籃曲,這些都是必備的——
晏安聲情并茂,嗓音低沉輕柔,唱歌啥的就是信手拈來:“……我的心每分每秒~仍然被她占有~她似這月兒~仍然是不開口~……”潺潺流水般淺吟低唱,沒有刻意地去渲染傷感。
明月半倚深秋,水波無痕時間悄然。這樣的寧靜不常有,時間沖淡了的就像泡過一遍又一遍的茶水,只有絲絲苦澀滋味都還是留戀那滋味。
下雨天似的烏云壓境,在水墨畫般孤寂的蟲谷里分不清晝夜,鴉雀皆披黑羽如在無聲地吊唁送終。晏安以為得不到答案了,沒想到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譚星沅真不像是會說這么多話的,晏安都懷疑他是不是被奪舍了——
“蠱蟲喜陰,若非天生難以有所成就,有的一生都煉不好一蠱,神是至陽純陽如若要煉蠱舍棄的就是多年的修行甚至來之不易修成的神體。像噬心蠱這種屬于情蠱,需用施蠱者心頭血喂養(yǎng),久則十年。扭曲惡毒的煉蠱術(shù)會遭其反噬,不過情蠱不算邪術(shù)只是效用比其他蠱要迅猛。用噬心蠱的本性不壞,因為情蠱大都是直接殺死違背施蠱者意志的存在。遇到以殺人為目的的養(yǎng)蠱者還是勸你走為上策?!弊T星沅明顯還有話要說,晏安就不好打斷聽他說完,“你知道自己懷孕了?!?p> “……知道?!边€以為是關(guān)于蠱的其他事。
譚星沅應(yīng)景地低頭打量了下:“知道就好?!?p> 這妖還有醫(yī)者的基本素養(yǎng)——養(yǎng)蠱的暫且也可算為醫(yī)者,畢竟這事是宮里御醫(yī)都不一定看得出來。這就當(dāng)譚星沅是關(guān)心吧。
晏安終于不用透支自己就輕松離開了蟲谷,擺手辭別提著青燈的譚星沅:“到時候假盟主之手把診費結(jié)了。謝了譚兄!”
此時蟲谷的天和外邊的下雨天沒有差別的融在了一起,晏安有幸沒看到孤家寡妖一個的譚星沅在原地曲著手指的糾結(jié)樣——也不是什么大——就是好不容易有個說話的,譚星沅不知道該不該“屈尊降貴”地招手辭別一下。
晏安設(shè)下結(jié)界屏蔽雨水,隱身偷偷翻宮墻回了皇宮,好巧不巧遇到了巡邏的龑和他的水族小弟們——
“您可算想起回來了?!?p> “你好像在說我貴人多忘事啊,龑?”
龑單獨留下來,譴走了無關(guān)成員:“您還是長點心吧?!?p> “事出有因?!标贪簿幉幌氯チ怂餍杂眠@萬能的四個字塘塞過去。
龑意味表現(xiàn)得很明顯——無非就是讓晏安和他一起去陪他向某個耐心幾乎為零的人復(fù)命。
無緣殿閣,位于皇宮前殿西南角,這處的所有殿閣的殿基都高于京城。前殿位居全皇宮正中,基壇南北、東西百余丈,高數(shù)余丈,建于百年前的一處丘陵。樹木叢陰中設(shè)有四無所甬道相連的殿閣。
帶有龍頭的石柱攀延在去殿閣的甬道兩邊,青磚鋪路,杉木柱外面封漆——防潮防蛀,少有的石柱倒是引人稀罕。到了無緣殿閣,地面的磚工藝就繁瑣了不少,這是燒制的特殊轉(zhuǎn)造價昂貴堪比金磚——最大是有二尺寬的方磚。無縫銜接的地面如同一塊巨石打造,光滑如玉堅若精鋼。
還沒踏進去,身后帶路的龑就走而后快,晏安覺察到了一絲空氣的凝結(jié),此時的弘麗的殿閣對站兩人。晏安推開門又故作鎮(zhèn)定地把門拉上,小心翼翼地想要原路回去,奈何天有不測風(fēng)云——
“進來?!笔求锨宓穆曇?,“在外偷偷摸摸的,不如大大方方進來聽。”
晏安鼻子一抽打道回府之勢一把推開門:“這不是怕打擾雅興了嗎?”
之前沒有細看,現(xiàn)在一看倒是打了個措手不及——笙清對面站的人與她也算一面之緣,當(dāng)然這一面是晏安單方面遙遙相望的一眼,相宜樓頭牌一舉奪得花魁的與她同音不同字的娮婩——異域風(fēng)情,金發(fā)碧眼,平行四邊丹鳳眼,腳腕捆金鈴,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模樣……有一剎那,像極了當(dāng)初未為人母的連思依。
笙清沒有回答那句明顯刁難的話,而是轉(zhuǎn)頭看了眼娮婩:“你先下去,外面會有人帶你去你的寢宮。”
“民女遵命?!标贪裁黠@感受到了極為在意的目光描摹自己幾眼——就在那個花魁經(jīng)過自己身邊時。
笙清原本說不上表情的臉在門關(guān)后,如雷雨前的陰沉直壓得喘不過氣如梗在喉,看來又會是一番少不了的質(zhì)問:“記不到路?不對吧——你這不是回來了嗎?有什么事是非做不可的?!?p> “實話就是——”晏安腿麻想要坐著,或者心聲太大讓笙清聽到了,晏安在眼神示意下端坐在凳子上,“去妖族問了關(guān)于噬心蠱的事?;貋硗砹艘彩且驗橄堰^,這不是遵紀(jì)守法嗎?”
“你要真的遵守這個,也就該知道要早點動身回來。”笙清不吃這一套了。
晏安也不干了:“那陛下要怎樣才可信嬪妾?也是,陛下日理萬機抽空關(guān)心是嬪妾的榮幸。而今是不同往日了,陛下有空納后宮也該有心去眷注下他人才是。”
“生氣了?”笙清多想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
晏安想著剛剛那人的打量和神似連思依的神韻牙癢得很,可這個就沒必要說出來徒增煩惱:“只是客觀提個建議?!?p> “真的?”
“不虛。”晏安想——如果他一定要認為自己說謊,自己就不解釋默認了。
可偏偏不如愿,笙清冷靜片刻:“那勞煩愛妃用心了。今晚朕會去立政宮?!?p> “……陛下理應(yīng)如此?!标贪财鹕砬硐露Y,“臣妾就先回雪柔宮了?!?p> “你說的對?!斌锨鍥]有直面回復(fù)看著背影離去,心里那團火也越燒越旺如果具像化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足以自焚的地步了,“以后那娮婩——說的不是你,是剛剛那名女子。她以后就是宮里的人了?!?p> “陛下英明神武?!薄€能說什么呢?要是不是宿命的束縛,晏安確實可以想怎樣來就怎樣來,讓這男人一生只能有自己一個?她也是干的出來的——不過,死腦筋可不明智。
閣主府,居室外的陶罐里栽種著蘭花,葉片薄而輕柔,葉片交疊相依。連思依趴在窗欞處,看著綿綿如發(fā)絲的雨線飄斜,一雙手卻在此刻遮住了視線。
因為不是第一次了,連思依覆手上去時還是很鎮(zhèn)定的:“珣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