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想吃外賣
“難道研究報告不能抄新聞的,公眾號文章不能抄研究報告的?他們互相抄來抄去數(shù)據(jù)能不一致么?”任天行回家的路上,馬鈺那極具穿透力的東北腔又回蕩在他耳邊。
馬鈺暗沉的目光與眼角的細紋,無一不體現(xiàn)著她的工作經(jīng)驗與社會閱歷。
多渠道數(shù)據(jù)對比是行業(yè)研究員的基本素養(yǎng),但具備這一基本素養(yǎng)的任天行卻被馬鈺批評得體無完膚。
一句“明天不用來了”,讓任天行腦子懵得發(fā)白。
從地鐵站到任天行租的農(nóng)民房,徒步路程15分鐘,任天行腳底的地面由地鐵站出入口的干燥明凈,逐漸變得潮濕骯臟。
進入雁子南路后,任天行不得不時刻注意路面是否有積水、口香糖、煙頭以及菜葉之類的東西。
農(nóng)民房街邊的商鋪里外都擠滿了人,任天行因低頭走路太久,脖子有些酸脹,他抬起手揉了揉肩頸,無意間看到不遠處一個男人在挑小型菜市店擺出來的番茄。
任天行瞅見那男人將一個番茄放入菜市塑料袋的同時,其手心里的另一個番茄順帶滑進了他的挎包里,那個挎包鼓鼓的,不知已經(jīng)被男人塞了多少偷來的東西。
商店結(jié)賬處排了長長的隊伍,超市工作人員有的整理著水果,有的給別人稱著肉,結(jié)賬收銀員更是被隊伍擋著,根本沒往男人這邊看。
光憑男人這嫻熟偷竊的動作,任天行就斷定他一定是慣犯。
任天行本想指著男人大喊“抓小偷!”,甚至想親自將男人治服,把他挎包里的贓物都抖出來給眾人看看……但任天行的腳步不但沒停,反而加快了,好似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可以讓他舒口氣。
任天行覺得這慣犯八成有苦衷,說不定他家里有癱瘓的妻子,年幼的孩子,臥病在床的老人,亦或是他失業(yè)了,短期內(nèi)找不到新工作……
當然,那偷竊男也有可能自己日子過的還行,但就是喜歡偷,薅羊毛這種行為可以增加他購物的樂趣。
他正經(jīng)購物,但也認真偷竊,排隊付錢,也不忘順手牽羊。
這樣的人,在雁子南路北邊的這條街,任天行相信絕對不只那男人一個。
諷刺的是,那堆西紅柿并不新鮮,任天行路過時還被迫聞到一股微微發(fā)咸的酸味。
這樣的酸味,在雁子南路南邊的新式小區(qū)雁子谷樓下就聞不到,南邊的商店干凈整潔,物價高昂。
任天行曾經(jīng)去對街買過水果,那天是他女友莫茹的生日。
店里最便宜的水果27元一斤,也有番茄賣,不過是紅得發(fā)亮的小番茄,每一顆都像有專人特別打了層蠟,鮮紅光亮。
小番茄在那家店也不叫番茄,叫圣女果。
青陽雖是大都市,競爭激烈,但謀一份工作對碩士畢業(yè)的任天行而言其實算不上難事,但他只是個外來客,沒房沒車,他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找一個尋常工作。
任天行認為的尋常工作,是指平臺不夠大,收入天花板不夠高,入職一年就能看到未來三十年自己最高收入大概是多少,還不能給他帶來高端人脈的工作。
這樣的工作他不是不能做,但如果做了,他任天行在青陽注定一輩子都要很辛苦的活著,比如,住在現(xiàn)在的農(nóng)民房里。
當下社會,居民收入增長速度永遠比不過資本增值速度,想要越活越輕松,不做資本的奴隸,就必須快速致富,使自己晉升為資本,讓資本服務自己,這個道理金融專業(yè)畢業(yè)的任天行又豈會不知?
別看一個小小的投資經(jīng)理助理辛苦無比,地位還低,但都是暫時的。
若他任天行以后成為了金權的投資總監(jiān)甚至合伙人,一個成功的投資項目就可以讓他年入千萬,蕭杰就是最典型的范例。
投資英才蕭杰可是金權投資集團的合伙人,年紀輕輕就登上了新財富500富人榜,任天行崇拜他,把他作為榜樣督促自身。
從研二到現(xiàn)在,任天行也實習過不少公司,挑來挑去,金權投資集團是他的首選。
任天行希望自己可以成為金權的第二個蕭杰,即便不能成為蕭杰,在金權這樣的頂尖投資公司里工作,他也能接觸到各種各樣的企業(yè)家和投資家,快速提升自己人脈圈的檔次。
此時的任天行暗暗咬牙發(fā)誓,這一切不能成為空想,否則他怕自己會向舒服與平庸的人生妥協(xié),甚至慢慢變成那個偷番茄的男人。
事實上,撇開道德,任天行的情況或許還比不上那個番茄扒手,至少該慣犯還會去買菜,這間接證明他家大概率不缺廚房,而任天行租的那個小隔間連個炒鍋都放不下。
在青陽,沒條件自己做飯的年輕人不占少數(shù),他們都靠著樓下便利店和外賣首頁的每日特價單(雙人套餐)活著,任天行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每天路過這條街的任天行,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已經(jīng)帶有咸咸的酸臭味,但女友身上的霉味,他的確已經(jīng)聞不出來了。
必須改變,任天行對自己說。
馬鈺讓自己明天不用去,就真的不去么?
但如果去,究竟怎樣才能扭轉(zhuǎn)領導對自己的印象,讓領導改主意留下自己呢?
農(nóng)民房一梯兩戶,爬上五樓后,任天行手里那銹跡斑斑的鑰匙沒插進左邊的門,也沒插進右邊的門。
“嘎吱”一聲,正對著樓梯口的第三個門開了,門又矮又窄,是整棟樓最滑稽的存在,任天行必須彎腰鉆進去,說難聽點,跟狗洞也沒太大區(qū)別。
女友莫茹說得沒錯,這個門的位置原來根本就是放樓道滅火器的。
門這么開原因也簡單,房東認為隔間如此設計才能保證隱私,讓這套房的其他兩間房以及大廳更好地租出去。
任天行一進門,就撞見莫茹正坐在床邊看著自己。
莫茹長相清麗,小巧的鼻子翹翹的,從小到大雖沒當過班花,但論長相也未掉出過前五,配任天行更是綽綽有余。
任天行未料女友會這么快回來,他臉部表情立刻由凝重變得輕松。
“怎么說?”莫茹問,她想知道的自然是任天行是否已經(jīng)獲得了最后一個留用資格。
“沒定呢,說還要觀察一段時間。”任天行將沾濕的鞋立在門邊,發(fā)現(xiàn)鞋底又沾了爛菜葉。
“你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任天行問。
“想休息,太累。”莫茹嘆了口氣,隨即眼神中露出了一種渴求,“我們回遼昌行么?遼昌也很多機會的?!?p> 遼昌是莫茹的老家,二線城市。
任天行沒說話,只是默默將鞋底的菜葉清理干凈。
莫茹站起身,朝任天行走進了兩步,“遼昌不差的,好歹也是首府,而且離你老家那么近,高鐵40分鐘,你說你從青陽坐高鐵回家怎么也得十幾個小時吧?”
任天行依舊沒說話,他走進廁所洗手,廁所里沒鏡子,他自己都看不到自己臉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莫茹臉色沉了下去,她站在廁所門口聲音變得強硬起來,“我們在這里讀書加實習算起來都多少年了?都7年了,每條地鐵站名字我差不多都背得了,青陽就這個樣,如果我們留在這里,多久才能買得起一個廚房?就算將來有了買廚房的錢,也肯定沒有煮飯的時間,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但你之前不是那么說的,你說你喜歡青陽,你說這里經(jīng)常有演唱會,有國際芭蕾舞團和世界級的鋼琴表演,有燈光秀,你說……”
“那是以前!”莫茹打斷了任天行,“我發(fā)現(xiàn)那些跟我都沒什么關系!什么跟我有關系?”莫茹說著一腳踩開了旁邊的垃圾桶,任天行看到里面好多蟑螂尸體。
莫茹哼的一聲收起腳,冷冷道,“我知道你沒辦法入職的,你領導讓你明天別去了?!?p> 任天行聞言一驚,莫茹怎么會知道?
不過他又一想,跟自己一批的實習生好像有來自同校的同學,馬鈺那個大嗓門,辦公室外有人聽到也正常。
任天行明白莫茹的不滿很大程度來自于目前的居住環(huán)境,于是他道:“這樣,咱們再忍一陣,合約到了我們就搬去對街雁子谷,無非就是租金貴一點,你再給我點時間……”
“貴一點?那里是6000一個月,是貴一點么?我倆現(xiàn)在誰都沒找到滿意的工作,你不想干你不想干的工作,我也是,如果一直這樣租金怎么付?就算付得起,咱倆還吃不吃飯了?”
“別擔心,實在不行我向我爸媽先借一點,他們還是有些積蓄的。”
“任天行!你是鐵了心要呆在青陽對吧?”莫茹吼了起來,“我倆要是租6000一個月的房子多久才能湊夠買房的首付?!這不是三年五年就能解決的!”
莫茹其實沒錯,對街雁子谷小區(qū)還沒全部封頂?shù)臅r候,六萬一平米,才過了幾個月,就八萬一平米了,房價這樣的增長速度,又豈是一般工薪階層可以追上的?
年薪百萬的人在青陽是不少,但他們都很忙,他們就跟莫茹說的一樣,買得起廚房,也無福消受廚房,除非他們有個在家?guī)Ш⒆拥牧硪话?,或者跟他們一起生活的父母?p> “我可以吃苦,但我也不想一輩子吃苦?!蹦阏f著說著眼睛就紅了,“省錢買房住這種地方,我可以忍,我也忍了兩年多了,為了你我當然還可以忍三五年,但是我覺得買房這事兒三五年都沒個譜,遼昌現(xiàn)在才1.3萬一平米,雁子谷呢?這還是城中村,一梯十幾戶,跟筒子樓一樣,你那個領導,什么馬總,年薪百萬不也只能買這樣的地方么?”
任天行雙手緊握著洗手池兩側(cè),沒接話,莫茹抽了抽鼻子,“青陽這種地方,月入幾千的打工‘貧民’是沒廚房所以吃外賣,年薪百萬的打工‘皇帝’是供著一個空廚房,繼續(xù)吃外賣,我真的不想老是吃外賣!我現(xiàn)在提到外賣就惡心!”
“咚咚咚!”
莫茹的抱怨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只不過響的是鄰居家的門。
“莫小姐,您的外賣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